翌日,莫桃的精神比昨天好很多。大家又去孟青蘿墳前拜祭以後,一起離開三息穀。林冰雁悄悄和莫天悚說想請玉姑回去住住。莫天悚隻好去找費寒山,借口莫桃還需要人照顧,邀請玉姑一起回貴溪。費寒山似乎不太樂意,但還是同意了。


    回到上清鎮以後,莫天悚說要去看看張宇源,叫莫桃自己先走。莫桃也掛心張宇源,囑咐莫天悚也替自己給金木水火土上幾炷香。


    離開鬼穀洞已經是中午,莫天悚來到上清宮。張天師剛剛用完午飯,正在小憩,看見莫天悚進屋也沒有搭理。


    莫天悚笑一笑,自己在張天師的旁邊坐下,緩緩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玉石板太大,他沒帶在身上,從懷裏掏出紅色的玉琮放在張天師麵前。


    張天師拿起玉琮一看,神色微變,揮手讓屋子裏的人都退出去,才皺眉問道:“這東西怎麽會在三爺手裏?”


    莫天悚也甚是詫異,遲疑道:“這是上次晚輩去常羊山的時候從屈八鬥手裏搶來的。天師認識此物?”


    張天師沒好氣地將玉琮丟還給莫天悚,道:“難道不是令尊告訴三爺,三爺才將此物拿給貧道看的嗎?”


    莫天悚學著當初駱淩波的樣子將玉琮套在大拇指上,微笑道:“家父未對晚輩說過一個字。這東西是不是應該在靈寶縣?天師去過那裏嗎?”


    張天師冷冷地看一眼莫天悚:“這明明就是你爹拿走的!和靈寶有何關聯?”忽然神色一變,皺眉沉吟道,“‘疎惰一半開’難道就是指你?”直愣愣地盯著莫天悚看。


    莫天悚已經明白,疏”同,“一半”者,少也。文沛清化名“少疏”,出處就在此了!這句話一定很重要,可他還一點也摸不著頭腦,叫道:“晚輩愚笨,天師可否說得明白一些?”


    張天師沉吟片刻,緩緩道:“三爺,你下鎮妖井的時候就沒想著去休門看看?”


    莫天悚遲疑道:“休門裏麵有什麽?”


    張天師輕輕歎息,指著莫天悚手上的紅色玉琮道:“此物就出自鎮妖井下休門。當日令尊下井,貧道知他威名,恐下去後不是了局,預先推演,得人遁:天盤丁奇,中盤休門,神盤太陰。此遁得星精之蔽,可以和談、探密、伏藏、求賢、結婚、交易、獻策。”


    莫天悚道:“這是一個大吉格啊!後來天師果然和家父不打不相識,化敵為友。”


    張天師點頭苦笑道:“若非吉格,貧道還會想些辦法,見是一個大吉格,便什麽準備也沒有,放心大膽追下鎮妖井。下井一看,令尊已經避進休門,正和推演之數。貧道在休門大廳裏放了一件要緊事物,很不放心,急忙尾隨進休門。卻見裏麵的大門上是玄武。玄武會休門,捕往他方不可擒。貧道預感很不好,進大廳一看,不見貧道的要緊事物,隻有令尊在等貧道。令尊要的隻是讙的內丹,且是救人用,貧道也沒有為難他,當即把兩顆內丹都送給他。令尊也十分講信用,拿到內丹就帶領貧道去陰風黑洞找那件要緊事物。


    “誰知道黑洞裏的陰風太強,居然將要緊事物吹到黑洞深處。我們兩人越找越進去,終於找到那件要緊事物。正要離開的時候,才發現要緊事物的身下壓著一個古舊的木匣。匣子上貼著一張封條,封條上就寫著‘疎惰一半開’。


    “貧道和令尊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想‘玄武會休門不可擒’,貧道主張不動木匣,令尊一口答應。可不知道怎麽的他就摔了一跤,無巧不巧把他手裏的幽煌劍摔出鞘,更不巧出鞘的幽煌劍破開木匣。匣子裏放著的就是三爺此刻帶在手指上的紅玉扳指。”


    莫天悚皺眉道:“天師覺得這是扳指不是玉琮?木匣裏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張天師搖搖頭,又輕輕歎息一聲,低聲道:“當時木匣裏的確是沒有其他東西了。貧道叫這東西扳指,令尊也說是玉琮,其實這東西既不是扳指,也不是玉琮,而是一枚鑰匙。”


    莫天悚忍不住叫道:“鑰匙?”拿著紅色的帶孔玉器左看右看反看正看也和鑰匙掛不上鉤。


    張天師點點頭,道:“這玩意兒說是玉琮又沒有文飾,且太小;說是扳指又內圓外方。也是當年貧道輸得不服氣,一定要證實這件東西就是扳指。”忽然尷尬地笑一笑,歎息道,“三爺莫笑,這麽多年,貧道始終是丟不開‘臉麵’二字,否則也不會連累二爺受傷了,最後把貧道自己也搭進去。其實貧道剛才講的要緊事物就是寒山仙子。”


    莫天悚愣一下,隨即醒悟張天師什麽都知道了,陪著張天師笑一笑,並不答話。


    張天師莞爾,整個人都輕鬆下來,也沒有開始的敵意了,道:“貧道還以為三爺會替寒山仙子求情呢!”


    莫天悚笑道:“莫天悚出了名的卑鄙無恥,素來忘恩負義,過河拆橋。隻真心佩服宇源的肚量胸襟,怎麽可能和他爺爺作對?”


    張天師失笑道:“三爺說話真特別。我當年不服氣內丹最終還是被令尊拿走,又不願意被人知道費寒山之事,出鎮妖井以後並不去找人鑒別玉器,而是和令尊躲在房間裏扶乩。要說那日也是神了,千數百言,瞬即寫出。沙盤竟然不夠大,寫到後麵寫不下,直接寫在了乩壇上,又從乩壇寫到地上。你道那乩仙寫些什麽,第一篇就是三爺剛剛念誦的《詩經桃夭》。下麵說現在你手上的玉器是子匙,此外還有一個母匙在天台山蓮花峰跌馬崖下。得到母匙和子匙以後才能打開靈寶冥劍塚。”


    莫天悚愕然道:“原來這兩個地方是天師和家父一起發現的。那家父後來為何沒有去靈寶縣?”


    張天師道:“誰說令尊沒有去靈寶縣?他去了!他先去的蓮花峰想要得到母匙……”話剛說一半,外麵敲門道:“天師,時辰到了。”張天師對莫天悚笑一笑,拱手道,“三爺,你自便。晚上再聊。”


    莫天悚知道是法事的時辰到了,不好阻攔。笑笑起身拱手道:“晚輩先回一趟貴溪去取一件要緊的事物請天師過目,晚上定來聆聽教誨。”


    張天師搖搖頭道:“三爺客氣。想來二爺也對這些很感興趣,晚上貧道去泰峰拜訪,不用三爺奔波。”


    莫天悚還待推辭,外麵的人又在催促,張天師笑著出去了。莫天悚也要出門,傳旨太監魏公公一把將他拉住,不悅地道:“三爺,你是欽差,法事期間,應景也該在上清宮坐坐。剛來又走,回京的時候,萬一皇上問起來,咱家該如何回話?”莫天悚隻得留下。留下又沒有正經事,他也沒耐心去外麵規規矩矩坐著看道士念經,躲在屋子裏和魏公公閑聊。他說話生動,沒多久,屋子裏就聚集了七八個道童,人人都聽得津津有味的。


    正說得熱鬧,格茸走進來,躬身道:“三爺,阿山過來說,泰峰失竊,叫你趕快回去看看。”


    莫天悚忙問:“丟了什麽?怎麽這時候才發現?”


    格茸看看滿屋子地人,搖頭道:“阿山沒說。三爺,你回去就什麽都知道了!”


    莫天悚心頭一緊,知道丟的絕對不可能是金銀珠寶,急忙告辭。不想魏公公又拉住他,不讓他走。原來是張天師實在是怕了莫天悚再鬧事,拜托魏公公絆住莫天悚。莫天悚頓時火了,沉聲道:“我又不是官,不過是萬歲爺硬塞給我一個龍牌,還沒淨身做奴才呢!”拂袖而去。


    急急忙忙趕回貴溪縣,才知道是莫桃吃過午飯後精神不錯,心裏就惦記著去靈寶縣,叫梅翩然把玉石板拿給他看看,但梅翩然卻找來找去也找不著玉石板。再檢視其他東西,一件也沒有丟,問藥鋪夥計,也沒有一個人察覺有外人來過。


    莫天悚預感很不好,忽然想到龍王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其實沒必要殺金木水火土,豎下正一道這樣他惹不起的敵人,除非是他想借喪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急忙到處檢查一番,果然一點線索也沒有查出來,絕非尋常盜賊所為,心裏便有了七成把握,甚是後悔也沒事先問問張宇源,就帶著玉石板去鬼穀洞,結果張子真沒見到,反而讓躲在那裏的龍王知道玉石板。忽然問梅翩然:“你會不會扶乩?”


    梅翩然詫異地道:“怎麽突然想起這個?扶乩我當然會,就不知道準不準。”


    莫天悚道:“管他準不準,你就試一試吧。”吩咐格茸去準備沙盤和丁字木架。


    梅翩然更是詫異,問道:“扶乩要兩個人。天悚,是我們兩個一起,還是我和桃子?”


    莫天悚沉吟道:“你和桃子一起。晚上天師要來,我和天師再做一次。”這樣一說,連莫桃也詫異起來。


    片刻後格茸把沙盤和丁字木架拿進來。莫桃坐在床上出左手,梅翩然站在地上出右手,凝神調息,丁字木架果然在沙盤上寫起字來,洋洋灑灑的:“扶乩之道在虛無冥渺之間。兩左右之掌,即陰陽之氣,亦即無極而太極,太極而生兩儀,是必左右兩掌能虛懷無欲情,真空致思,才可受神降乩。若色染在心,欲勝理薄,思念強,強則亂真。惟有真,即有亂,無亂不能見真。斯時為執乩之正鸞生,其必先求正理以去欲之學,然後得其道理而複加扶乩之靈光,才能是正確之乩筆,足夠渡人於彼岸。否者,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偶之欲情而兒戲乩務,最易惹成邪道不正之行,凡執乩正鸞生不可不慎。”


    滿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誰也說不出話來。良久,莫天悚嘟囔道:“他***,乩仙滿有脾氣的!”說完忍不住笑了。莫桃也笑起來道:“所以你由‘***’升級變成‘他***’?”如此一說,滿屋子的人哄堂大笑。莫天悚指著莫桃喘息道:“你小子平時裝得老實,就喜歡這樣冷不丁地來一句。”


    莫桃莞爾,道:“阿山,把沙盤收拾一下。”向山和格茸一起把沙盤等物拿出去。


    莫天悚起身道:“桃子,你也累半天了,躺下歇歇吧!翩然,我們先出去。和戎,你陪著二爺。”


    梅翩然也站起來正要出去,莫桃皺眉叫道:“天悚,我沒那麽虛弱!張天師的**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我實在沒耐心在上清鎮總耽擱下去,又擔心穀大哥一個人去靈寶縣好幾個月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天悚,你自己留下,我乘車先朝靈寶縣走好不好?”


    莫天悚幹咳一聲,環顧左右道:“啊,我回來半天了,怎麽林姑娘和玉姑一個也看不見?”


    和戎大笑道:“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莫桃淡然道:“一貫伎倆。天悚,你不同意我就自己走。”


    莫天悚氣道:“和戎,你學問見長啊!誰說我打岔?不過是丟了一塊玉石板,就是四境不治嗎?問題是桃子能不能立刻出門趕路的確需要聽聽專家的意見嘛!好了,桃子,你先休息,等我找著林姑娘和玉姑,問過她們以後再決定。”


    出門以後真的很困惑地問:“玉姑和林姑娘究竟去哪裏了?”


    梅翩然笑道:“別擔心,吃過午飯後,玉貞觀來了一個人叫玉姑回去。玉姑怕回去以後出不來,拉著林姑娘一起。”


    莫天悚點點頭,忽然問:“費寒山是個女鬼,玉姑別不是個冤魂什麽的吧?”


    梅翩然愣一下,縱聲大笑道:“你啊你,一天到晚不是懷疑這個就是懷疑那個。你懷疑玉姑,晚上何不問問張天師?”


    掌燈時分,張天師如期而至,還帶著林冰雁,卻不見玉姑。張天師聽說玉石板丟了也是遺憾,歉然道:“都是貧道的不是,總覺得三爺會給上清宮若麻煩,讓魏公公纏著三爺。”


    莫天悚忙道:“不關天師的事情。誰也沒有聽見動靜,東西一定是昨夜就丟了。”將張天師讓進莫桃屋子裏,問起來玉姑來,林冰雁說費寒山把玉姑留在玉貞觀了。張天師苦笑道:“寒山仙子身邊隻有玉姑最善解人意,幾乎一刻也離不開玉姑。玉姑卻想像正一道女弟子那樣,到各處去遊曆,以增廣見聞。”莫天悚和莫桃一起趁機替費寒山說情。


    張天師卻道:“當年她連傷七人性命,費師妹才收了她沉下鎮妖井。若又放她出去,恐再有人受害。”


    莫天悚暗忖現在的費寒山老得半截入土了,就出來又能有何作為?不過張天師一直軟禁費寒山分明有贖罪和補償的意思,當即閉嘴不再出聲。莫桃卻沒想那麽多,不罷休地替費寒山說好話,非要張天師答應放她出來不可。說得張天師很不高興,仙家氣派又全丟了。莫天悚急忙打岔,再次問起靈寶縣。


    屋子裏隻有梅翩然和林冰雁陪著,張天師卻依然不肯說。梅翩然最有眼力,立刻拉著林冰雁告辭出來,隻剩下莫天悚和莫桃陪著張天師,張天師才接著道:“當年的乩語雖然多,但也隻有些緊要言語,於來龍去脈卻不曾提及。然令尊知道幽煌劍還有一個真劍鞘還是很著急,回太湖替蕭道友和映梅禪師解毒後就偷偷去了蓮花峰。不想那個山穀有許多妖精,桃樹也有禁製保護,他受傷也未拿到母匙。這才想起木匣上封條的那句話‘疎惰一半開’,覺得他沒有取得母匙可能是太心急的緣故。”


    莫桃忽然叫道:“我知道了!‘疎惰一半’是個悚字!天悚,幽煌劍的秘密果然要靠你破解。”說完就顯得悶悶不樂的。


    莫天悚早想到了,卻搖頭道:“你別胡說,我和你的名字都是你親爹和你義父斟酌著取的,說不定是他們故意靠上去的呢!”


    張天師莞爾,搖頭道:“三爺,你真以為令尊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映梅了嗎?他還隱瞞著最關鍵的東西沒有說,要不貧道見到子匙在你手裏怎麽會吃驚?這個秘密看來真要在你手上解開。”


    莫桃忽然又道:“天悚,你說我該不該回梅莊一趟,把娘的事情告訴爹?”


    莫天悚皺眉道:“你沒有讓阿山代筆寫信回去嗎?”


    莫桃黯然搖頭,哽咽道:“我哪有臉麵去告訴爹?”


    莫天悚忙拉莫桃一把,急道:“這個一會兒再說。天師,後來呢?”


    張天師輕聲道:“這次的事情都是貧道的不是。貧道知道三爺事多,二爺貴體違和,早已經派人去梅莊送信了。”然後才接著道,“令尊離開上清鎮以後,貧道思前想後始終覺得木匣在鎮妖井裏出現得突兀。想到鎮妖井尋常之人根本下不去,貧道就把前代天師的劄記全部找出來查看,結果還真被貧道找到木匣的來曆。就是後來宇源在常羊山給你們講的那個故事。”


    莫天悚急道:“等等!天師,宇源的口緊得很,隻說了跌馬崖下何以會有桃樹鎮壓刑天巨首,可沒有靈寶縣和劍鞘。”


    張天師微笑道:“劍鞘之事薛公子不早告訴二爺了嗎?何須宇源去多嘴。”


    莫天悚搖頭淡笑道:“天師,有話憋心裏可不怎麽舒服。”


    張天師失笑:“萬事都尋根究底也不會舒服的!紅玉扳指和玉石板最初都是出至鸞舞井,說不定和《天書》有些關聯。其他真的沒什麽,劍鞘是前代天師埋在冥劍塚的,又顧慮劍鞘畢竟是文家之物,才在鎮妖井下留下線索。貧道……”


    這回是莫桃插言問:“劍鞘上有什麽?何以前代天師能賜還幽煌劍,卻非要留下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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