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遠山聽見莫天悚的說法很吃驚,文玉卿卻忍不住再次深深地凝視他,問:“少爺,你打算要一次運多少茶葉入藏?在什麽地方收集茶葉?在什麽地方設立總店?除茶葉以外還運不運別的貨物?馬幫的規模組織多大?路上由誰來負責?出了問題怎麽辦?到了以後由誰負責銷售?誰來管帳?回來的時候運什麽貨物?”


    狄遠山忍不住又叫起來:“阿媽,你從來也沒有做過生意,年紀又這樣大了,還真的要做馬幫生意啊?”


    莫天悚不甚在意地笑著道:“天悚才拙,隻能是當一個甩手掌櫃。我既然把這門生意交給老夫人,這些具體問題當然由老夫人來考慮。我隻負責替老夫人掃清路上的障礙。生意沒做過不要緊,如果賠了,從頭再來就是。”


    這與莫天悚以前的作風完全不同,非常了解他的狄遠山忍不住再次叫起來:“少爺,你到底想幹什麽?”


    莫天悚笑而不答,隻是看著文玉卿。文玉卿輕聲歎息,看看越來越不滿意的狄遠山,忽然將話題岔回去,惆悵地道:“老身又想到一個上聯,請少爺對對,天近山頭,行到山頂天又遠。”


    莫天悚莞爾道:“老夫人何必灰心,所謂事在人為,隻要有決心,沒有辦不成的事情。月浮水麵,舀幹水底月還沉?”


    文玉卿一愣,看著莫天悚有些發呆。狄遠山鼓掌笑道:“好一個‘舀幹水底月還沉’!阿媽,水底舀幹,那月亮也就被舀進瓢中了!看飛翼宮還有何可怕,你還是不讓我跟著少爺嗎?”


    莫天悚的下聯其實乃是指狄遠山回家之事,卻被狄遠山扯到飛翼宮的事情上去,不滿意地搖頭道:“大哥,說了讓你幫我管理生意,月亮在哪裏都和你不相幹。”


    狄遠山忍無可忍地指著莫天悚怒道:“少爺,你今天一定要給我端少爺的架子是不是?那我也要給你端端大哥的架子!”


    文玉卿苦笑道:“你們不要吵!一池塘的水,你們要如何舀幹?”


    莫天悚揚眉淡笑道:“在我看來,最多也不過就是一桶水,哪裏來的大池塘?真要是個池塘,我挖一條溝渠出來,那水也就幹了。”


    文玉卿先是長歎一聲,卻又笑了笑,搖頭道:“其實這上聯原本是我在沛清臨走的時候出給沛清的,乃是勸他不要去的意思,你們知道沛清當時對的下聯是什麽嗎?”


    狄遠山好奇地問:“看阿媽的表情,阿爸當年對的一定和少爺對的很像,是什麽?阿媽快說來聽聽。”


    文玉卿愛憐地看看莫天悚,惆悵地道:“天悚,你真的很像當年的沛清,但氣魄比他大多了。他也是用月亮來對的,記得他對的是,月浮水中,撥開水麵月還深。最後的結果竟然真是‘撥開水麵月還深’,他到底也沒有找出對付飛翼宮的辦法來。”將銀票又塞給莫天悚,道,“算了,我能留下遠山的人,總歸是留不下他的心。少爺,你就帶著遠山和你一起走吧。以前所有的文家人都是單獨去的飛翼宮,所以都失敗了,但願你們一起聯手,真能‘舀幹水底’。”


    莫天悚很是意外,又將銀票塞還給文玉卿,急忙道:“老夫人,我是真的想做生意,不信你問大哥!這些銀票你拿著,讓大哥幫你。飛翼宮躲是躲不開的,你們其實不用擔心飛翼宮,幹脆回去接了真娘,一起去昆明。一邊照顧莊主,一邊找一間好鋪麵,先收購茶葉,買馬找人。等我處理完南無的事情,我就來昆明找你們。”


    文玉卿搖頭道:“做生意無非也就是為了銀子。我都這麽大的歲數了,要了銀子也沒有用,還做什麽生意?等你們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就知道了,百年隻刹那,說什麽榮華富貴,皆為雲散。”又要將銀票還給莫天悚。


    莫天悚不接銀票,笑道:“萬古同此刻,丟不開子孫兒女,甘做雨潤。老夫人就幫幫我吧,和大哥、嫂子一起經營馬幫。”


    文玉卿莞爾,莫天悚還真的開始挖起溝渠來,對他好感大增,失笑道:“少爺的嘴巴真是會說。那好吧,我回去找真真,但遠山你還是帶走,能讓他時時回來看看,我也就滿足了。”


    莫天悚皺眉道:“老夫人。”狄遠山大喜,抱住母親猛地親一口,嚷道:“阿媽真好。”


    文玉卿用手指點點狄遠山的額頭,感觸良深地搖頭道:“少爺,你看看,他和他阿爸一樣,十年如一日,似這樣夫妻兒女,切莫雷同。”


    莫天悚不好評說,笑一笑,不痛不癢地道:“老夫人的文采真好,隨口又對一個下聯出來。”


    文玉卿失笑道:“少爺才是出口成章呢。”


    狄遠山忽然嚷道:“阿媽一天到晚就隻會罵我,見著少爺就一個勁的誇,幹脆你讓少爺當你的兒子好了!反正你已經收了小姐做女兒,再收小姐的哥哥做兒子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莫天悚這些年來一直孤軍奮戰,心裏很是渴望能有一個人來倚靠,知道文玉卿給狄遠山吃的事情,不僅不覺得過分,還十分羨慕,所以才一心幫著文玉卿想把狄遠山留下;後來文玉卿一定要狄遠山跟著他,他甚是感動,也感受到文玉卿對自己的愛護;文玉卿覺得他像文沛清,他也在文玉卿身上發現很多與莫少疏相象的地方,由於文玉卿和莫少疏的特殊關係,他內心深處也渴望文玉卿是真心愛護他,而不是要利用算計他,一聽狄遠山說完,忍不住就去看文玉卿的表情,遲疑道:“就不知天悚有沒有這樣的福氣?”


    對比兒子,文武全才細心體貼的莫天悚也早贏得文玉卿的好感,不然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兒子繼續跟著莫天悚,立刻道:“我還怕我沒有這樣的資格呢。”


    莫天悚哪裏還肯遲疑,再次跪下,恭恭敬敬地又磕三個頭,喜滋滋地響亮叫道:“阿媽。”


    文玉卿也很是激動,攙扶起莫天悚,一疊聲地道:“好好好!這下日後遠山還回不回來都沒有關係了。”


    狄遠山失聲大叫道:“不是吧,阿媽,你這麽快就移情別戀了?看來我是失算了,以後是沒人疼了!”


    文玉卿被狄遠山逗得笑起來,忍不住拍他一下,掉頭對莫天悚道:“天悚,本來你的事情是沒有我置喙之處的,但你既然叫我一聲阿媽,有一句話我不得不對你說。你聽後別不高興。”


    莫天悚急忙道:“不會的,阿媽你盡管說。”


    文玉卿指著莫天悚手裏的烈煌劍,緩緩道:“這把劍殺氣非常重,用多了不好,有違天合。天悚,雖然疊絲峒的人的確不是好貨色,但你那天手起劍落,就那樣把他們殺了也是不好。這次你和遠山去大研鎮,目的僅僅是打通滇藏通道,最好也不要動殺機,用一些平和的手段也可以達到同樣的目的。”


    莫天悚一愣,看文玉卿對付狄遠山的手段,她也應該是一個很極端的人,怎麽會說出這樣一番一點也不極端的話來。狄遠山看莫天悚不說話,還以為他是不高興,忙拉他一把道:“少爺,我阿媽是為你好。”


    文玉卿卻猜著莫天悚奇怪的原因,笑著道:“不用奇怪,這番話其實我是根據沛清的話潤色的。天悚,不管沛清最開始收養你的目的是什麽,到後來他的確是將你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那次我去見他,他就提到會把文家世代相傳的幽煌劍傳給你,並讓我如果有機會就提醒你一下。”


    莫天悚又是一愣,喃喃問:“爹真的囑咐過你?他知道我日後會見著阿媽?”


    文玉卿聽莫天悚立刻恢複叫爹甚是欣慰,點頭道:“日久生情。天悚,你開始不也很提防遠山嗎?可現在你還提防他嗎?對沛清來說,你們都是他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能肯定我們一定能見麵,但他肯定我們如果見麵必定會很親密。你看,他的推測果然不錯。”


    莫天悚心頭一熱,又恢複嬉皮笑臉的本色,笑道:“大哥,幸好你對阿媽說過我會對對子,不然阿媽隻是拿著龍頭拐杖來招呼我,我肯定會被打得落花流水,少了一個阿媽不說,還很可能少一個大哥。”


    文玉卿搖頭道:“此事和遠山無關,我是聽翠兒說你會對對子的。天悚,飛翼宮的人顯然也很了解你。”


    莫天悚愕然,他在家的時候實際上是沒有對過對子的,忍不住要想翠兒是不是從梅翩然那裏了解情況的。


    莫素秋這時候伸著懶腰從馬車中鑽出來,看見莫天悚就大叫道:“少爺,你怎麽來了?”原來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文玉卿打著哈欠道:“既然我們不必再逃避飛翼宮,那也不用著急趕路,我可是沒有精神了,要去睡一會兒。”


    莫桃清醒的時候又到了夜晚,睜眼便看見自己正好好地躺在一張床上。房間中一燈如豆,卻沒有一個人。他的頭還是很沉,身上也很軟,肚子上的傷口比前幾天都要疼,感覺很不舒服,一邊坐起來,一邊習慣性地大聲叫道:“紅葉,幫我倒杯茶來。”叫完以後才想起自己已經逃出來,似乎還昏倒在路上,感覺甚是迷惑。


    門響,一個衣飾華麗,膚色白皙,身材瘦弱,拿著扇子,表情卻凶巴巴的青年男子走進來,拿起桌子上早準備好的一顆藥丸和一杯水遞給莫桃,氣乎乎地道:“你以為你是少爺啊?一醒過來就使喚人!你現在不能喝茶,先把藥吃了!”


    莫天悚甚是莫名其妙,自然也不可能吃來曆不明的藥丸,隨手把藥丸和水杯都放在一邊,坐起來想下床。青年男子立刻不客氣地推他一把,道:“你給爺爺老實一點躺著,不許隨便亂動。”


    莫桃大怒,右手閃電般拍出,一掌印上青年男子的胸膛,冷哼道:“你是什麽人?居然敢在我麵前要吆三喝四的?”


    青年男子踉蹌著後退,撞上房間中間的桌子才一**坐在地上,使得桌子上的茶杯茶盞西裏嘩啦地掉了一地,摔壞了很多杯子不說,茶壺中的茶水還灑了一地。


    莫桃拿過放在床頭的衣服自己穿起來,捂著肚子,伸腳慢吞吞地去穿鞋子。青年男子跳起來衝到莫桃的身前,比劃拳頭還想打。莫桃挑眉看他一眼,覺得他實在是太不禁他,便沒有理會他,低頭繼續穿鞋。青年男子氣得直喘氣,拳頭舉得高高的,卻也知道自己和莫桃實在是差得太遠,到底是沒敢落下去。


    莫桃冷冷地看他一眼,扶著床框艱難地站起來,覺得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的,似乎是病得不輕,不禁皺皺眉,但想自己也不可能待在這裏,還是搖搖晃晃地朝門口走去。剛走一步,腿實在是發軟,又坐回床上,疲憊地閉上眼睛喘氣。這回是青年男子幸災樂禍地冷哼一聲,舉起來的拳頭也放了下來。


    這時候門又被推開,一個容貌清麗秀美的妙齡少女走進來,看見房間中的情況就不滿意地道:“你們兩個在幹什麽?我才出去一會兒,你們就瞎胡鬧!”語氣親昵,神態嬌憨,如同長姐責備幼弟,但她的年紀最多不過十七八歲,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扶著莫桃,嗔道:“你這人呢,看著也不小了,怎麽連自己也不會照顧,生病了不好好躺著,起來幹什麽?”莫桃還有反應過來,她已經伸手在莫桃的額頭上摸了一下,皺眉道:“哎呀,你看看你,又發燒了不是?快躺下。”拉開被子,不由分說把莫桃推到床上去躺下,還順手把莫桃的外衣也給拉下來,又隨手給他蓋上被子。說也奇怪,她的力氣並不大,莫桃卻像是中了魔法一般,不由自主地任她擺布。


    少女扭過頭又看見莫桃剛才沒有吃的藥丸,板著臉道:“你為什麽不吃藥?”拿起藥丸哄小孩一般地又道,“張嘴!乖乖地吃下去,等一會兒姐姐給你做好吃的。”


    莫桃愕然,也不覺得藥丸可疑了,下意識地張嘴含住藥丸,接過少女遞過來的水杯喝一口吞下。少女隨手又接過空杯子放在一邊,滿意地笑道:“你們男人怎麽個個都是這樣,挨刀子不怕,紮針卻怕;刀山火海敢闖,卻害怕吃藥。真是笑死人了!”


    莫桃終於找到一個說話的機會,問道:“姑娘到底是什麽人?”


    青年男子在一邊昂頭道:“你連大名鼎鼎的春姑娘林冰雁都不知道,難怪會病倒在路邊沒人理會!”


    莫桃搜索腦海中的記憶,的確是不認識一個叫林冰雁的女人,皺皺眉又問:“這樣說來林小姐是一位著手成春的女郎中了?那麽這位英雄的大名又是什麽呢?”


    林冰雁驚叫道:“咦?你滿聰明的嘛,沒以為我是名字中有個春字才被稱呼做春姑娘的。”


    莫桃沒出聲,暗忖我已經知道你叫林冰雁了,還會認為你名字中有個那也太笨了!覺得林冰雁喳喳呼呼的很有意思。


    林冰雁扭頭看青年男子一眼,一點也沒拿莫桃當外人,捂著嘴巴笑道:“我不過略通歧黃,說不上是著手成春。要說起他的名字,可真是嚇人一跳呢,他就是威震八方名揚宇內,腳踢北海蛟龍,拳打南山猛虎的無影神拳程榮武是也。”說完大概是自己覺得好笑,笑得花枝亂顫的,不過程榮武的表情就不怎麽好了。林冰雁還不罷休,又接著道:“他爹是昆侖派掌門,他自然是昆侖派的太子爺,以前有師兄師姐護著,威震八方雖然談不上,但名揚宇內還是做到了的。”俯身湊近莫桃,壓低聲音道,“在昆侖派,人人都叫他炮打四門。你以後也可以這樣叫他,但別被他聽見。知道什麽是炮打四門嗎?”


    莫桃立刻想起霍家兄弟就是昆侖派的,一身的神經都繃緊了,冷冷地看著床邊的兩個人沒有出聲。林冰雁並沒有察覺他的神色不對,還想詳細解說的樣子,程榮武忍無可忍地叫道:“小師妹!”


    看來“炮打四門”一定不是什麽好的詞匯。莫桃卻沒有注意這些,隻是注意到程榮武叫林冰雁小師妹,說明林冰雁也是昆侖派的,神經不免繃得更緊,再也躺不住,掀開被子翻身坐起來。林冰雁立刻道:“喂,你這人怎麽回事?都告訴你你現在要多休息,你還坐起來幹什麽?你這樣不配合,我不是總也治不好你的病?我要是治不好你的病,怎麽有時間去救霍師兄?”推莫桃一把,想讓他躺下。


    他們果然是與霍家兄弟一夥兒的,難道他們不知道霍家兄弟都完蛋了嗎?莫桃這回沒有被林冰雁推動,抱拳道:“在下與兩位素昧平生,不敢打擾,就此告辭!”


    林冰雁驚奇地叫道:“原來你的武功還不賴嘛!那你怎麽會被人在肚子上捅一刀?還在不久前被人餓得半死不活的?又怎麽會半夜三更不睡覺,淋著大雨趕路,最後把自己淋病了?我看你的傷口一直照料得很好,如果不是那場大雨,現在你的傷肯定好一大半了。不過淋了那場大雨卻很是麻煩,一兩天之內你是無法下床了。”


    莫桃一驚,他們竟然把自己的情況了解得清清楚楚,可惜出門的時候不想再增殺孽,沒有把大刀帶在身邊,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冷然問:“你們究竟想怎麽?痛快一點!”


    程榮武看見了莫桃的拳頭,上前一步,怒道:“喂,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們看見你倒在路邊,肚子上又帶著刀傷,還以為你是被莫桃那個惡魔傷的呢,好心救你回來,難道還救錯了不成?”


    程榮武說完才忽然想起到此刻還不知道莫桃的名字,抬手指著莫桃,想要問莫桃的名字。莫桃在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冠以“惡魔”的稱呼後,卻以為他是要動手了,搶先伸手扣住他的脈門,一抖一送。莫桃一身的功夫就勝在一個“快”字上,程榮武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已身不由己地飛起來,猛地摔在屋子中間的桌子上,把桌子壓成兩半,和桌麵一起掉在地上,手還維持著指著莫桃的姿勢,半天爬不起來,問題自然也問不出來了。


    莫桃又拿過床頭的衣服想穿,再次感覺一陣暈眩,沒有一點力氣,拿著衣服也沒能穿上。林冰雁看看程榮武,又看看莫桃,一點也沒有生氣,居然還興奮地拍手道:“哇!你好厲害!最好你能幫我把地上那個討厭的家夥趕走!你的樣子這樣年輕,難道你就是少林俗家弟子房於商?不對,房於商是用棍子的,拳法肯定沒有你厲害。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武夷派才出江湖的少年英傑餘德泉!也不對,聽說餘德泉是用劍的,身上隨時都帶著劍,你又沒有帶著劍,而且聽說餘德泉也沒有你這麽高大。莫非你是薛家堡的薛承誌?”剛說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更不對了,薛承誌我認識,可沒你這麽威風。喂,你到底是誰?”


    莫桃正聽得啼笑皆非的時候,程榮武終於爬起來,揉著後腰走過來,躲在林冰雁的身後,怒道:“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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