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跟著吳氏回去的時候,天就差不多黑了,小丫頭玉兒已經把飯菜都準備好,看見吳氏回來就報告說崔壽交代過,他和蕭瑟一起出去,要很晚才會回來,讓吳氏自己先吃飯。


    吳氏說過要親自下廚,挽起袖子還要多弄兩個菜出來,西天阻止了她,在桌子前坐下,多少有些詫異地問:“吳姐,這麽晚了,姐夫還在忙嗎?難道他還真的為幽煌山莊盡心盡力的?”


    吳氏拿過酒瓶,給西天和自己的酒杯都斟滿酒,輕聲歎道:“他以前的確是很不滿意老莊主重用蕭瑟,可自從老莊主出事以後,他總覺得對不起老莊主,變得比以前賣力多了,和蕭瑟的關係也比從前好。”端著酒杯一飲而盡,正要吃些菜,忽然覺得一陣惡心,將剛喝進去的酒又吐出來。


    小丫頭玉兒忙過來收拾。西天拱手笑道:“吳姐,你跟著姐夫也有一年多了,怕不是有喜了吧?恭喜恭喜。”


    吳氏自己起身去倒茶漱口,沒好氣地道:“桌子上那麽多菜,還堵不住你的臭嘴!嘴巴上的毛都沒有長出來,偏偏喜歡胡說八道。你姐夫已經幾個月沒碰我了,有個屁的喜!”說完,喝一口茶,卻又覺得一陣惡心,脊柱上頓時一片冰涼。


    西天一愣,還沒有察覺吳氏神情有異,感慨地歎息道:“吳姐,你知道嗎?原來的春雷上個月出任務的時候死了,新補上來的春雷身手不夠好,和夏雨、秋風、冬雪的配合更不好,結果連累他們被人一網打盡,一個也沒有回來。這次損失太過慘重,一時還找不齊人來補充,現在十八魅影隻剩下十四魅影。我們幾個人私下議論,都覺得你的日子最輕鬆,本來是很羨慕你的。可我今天來了幽煌山莊才知道,你在這裏並不比我們輕鬆。吳姐,你說都是爹生娘養的,我們的生活為什麽就和別人差別那麽大?”說完才發現吳氏的神情不對,笑笑道,“你看我張臭嘴,總沒有好聽的出口。”


    吳氏也笑笑,放下茶杯,見西天到此刻還沒有動筷子,指著桌子上的菜道:“你吃啊!你要是覺得這些菜不好,我重新給你弄一些。”


    西天搖頭苦笑道:“我今天被莫天悚他們那幾個小鬼一弄,一點胃口也沒有,不想吃。莫天悚小小的年紀,真是夠狠的,是個幹殺手的好材料,我看他殺人是絕對不會手軟的。等我弄到藥方以後再慢慢地收拾他。還有那小叫花子,也不知道莫天悚是從什麽地方找來的,居然有那樣的身手。”


    吳氏知道中了九幽之毒的人就沒有胃口,她中午也是沒有什麽胃口,更是覺得身上發冷,回到桌子前坐下,勸道:“那你就喝點酒。”


    西天端起酒杯,剛喝一口,也是立刻就吐了出來。吳氏臉上一片慘白,一把抓住還有些莫名其妙的西天的手,喃喃道:“九幽之毒,是九幽之毒。西天,那匕首是喂了毒的!”


    西天反應過來,臉色頓時也變了,心存萬一,舉手看看手上那道淺淺的血痕,再看著吳氏,勉強笑道:“不會吧?就算那匕首是喂毒的,可你並沒有被匕首傷著,怎麽也會覺著惡心?肯定是你家的酒不好。”


    吳氏伸手取下頭上的蝴蝶銀釵,緩緩道:“我中的毒是喂在這上麵的。我說莫天悚怎麽會這樣好心,要給我買首飾,還親自幫我戴上。難為他小小年紀,竟然懂得如此做作。可這支銀釵明明就是他新買的,我一直都在堤防他,監視他,竟然沒有看出他是如何在銀釵上弄的鬼。他隻用一兩銀子便要了我的性命,真真是個人才,日後龍王說不定會栽在他的手上。更難為他能控製這九幽之毒的發作時間。我中午吃飯的時候,就隻是沒胃口,其他的還沒有一點感覺,要不然你也不會中毒了。”


    西天挑眉道:“屁的人才!吳姐,你別擔心,中了九幽之毒的人隻是吃不下東西,並不會立刻就死。我們還有好幾天的時間,現在就立刻去找莫天悚,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逼著他把解藥配出來。”邊說邊站起來朝外走去,可剛走到門口,雙腿便是一軟,竟然一**坐在地上,掙紮一下,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居然沒能起來,抬頭朝吳氏看去,就見吳氏已經渾身無力地趴在桌子上了。失聲道:“為什麽會這樣?龍頭中了這毒十多年,不也好好的嗎?”


    莫天悚從門口慢悠悠地走進來,淡然道:“九幽之毒號稱毒中之毒,若是中毒之人還能反擊,怎麽能算是天下至毒?曹橫身上的毒是用藥物調配過的,你們中的可比他純粹。”


    西天大怒,也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力氣,竟然一下子跳起來,朝莫天悚撲過去,把莫天悚嚇一大跳,急忙朝退去。西天的來勢十分迅捷,幸好他雖撲到莫天悚身上,卻再用不出力氣,又軟倒在莫天悚的腳下,氣得他大叫道:


    吳氏淒然一笑道:“少爺,是我讓你爹中此毒的,現在你報複在我身上,也是我罪有應得,可西天無過,你就放過他吧。他今年才剛剛二十歲,一天好日子也沒有過過。”


    莫天悚見西天又軟倒在地上才放下心來,狠狠地踢西天一腳,怒道:“我放過他,他肯放過我嗎?我今年才十歲,又有多少好日子過?”


    旁邊的丫頭玉兒看呆了,忽然跪下道:“少爺,求你放過吳媽,她也是被逼的啊!”


    莫天悚一腳把丫頭踢開,冷冷地道:“好好照看你的主子,她還有九天好活!或者你就下山去通知你們的龍王,讓他再來把我抓住毒打一頓,看我會不會說出解毒的方法!”掉頭朝外麵走去。


    吳氏心中更冷,大叫道:“少爺,玉兒不是我們孤雲莊的人,她是你的管家崔壽的人!崔壽對你忠心耿耿,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千萬不要去對付他!”


    莫天悚回頭大笑道:“崔管家把你這個狐狸精帶進幽煌山莊,還不算是對不起我們?吳媽,我倒要請教你,怎麽樣才算是對不起我呢?你到現在還會為崔壽求情,還說他不是你的人?吳媽,你這可不是提醒我去對付他嗎?你的心腸可真夠歹毒,夫妻一場,你就這樣對待崔壽!不過你請放心,我現在還需要他管理幽煌山莊,不會去對付他的。”


    吳氏一愣,竟然不知道應該幫崔壽繼續求情,還是應該大罵崔壽一頓,眼淚忍不住掉下來。西天怒道:“吳姐,不要求他,反正姐夫對你也不算好,你何苦為了姐夫去求他呢?”


    吳氏垂淚道:“他對我不好,是因為我對他不好。我一點也不喜歡他,卻把喜歡他的柳氏從他身邊趕走了。西天,我對不起你,要是我中午就有察覺,也不至於連累你也中毒!你剛剛才遇見一個喜歡的姑娘,就再也見不著她了。”甚是不甘心地道,“少爺,求你告訴我,為什麽我的毒要到此刻才發作?”


    西天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是道:“不要求他。吳姐,其實我們這樣也不錯,至少是個囫圇屍首,比起其他身首異處的兄弟強多了。像我們這樣整天把腦袋栓在腰杆上的人,遲早都有這樣一天。”吳氏聽後隻是垂淚。


    莫天悚一呆,雖然不太理解吳氏和西天的話,卻覺得心中有些不忍,報仇的快感忽然一下子就消失殆盡,低聲道:“你們龍王雖然中了十多年的九幽之毒,卻對此毒並不了解。九幽之毒不遇見酒是不會發作的。你中午吃飯沒有飲酒,這毒自然不會發作。”


    莫天悚說完不敢在這裏多留片刻,慌慌張張地逃出去。他把狄遠山送回去,沒吃飯就過來察看情況,一出去就遇見來找他回去吃飯的柳氏,本來要對柳氏誇耀今天的成績的,也順便嚇唬一下柳氏,看見柳氏後竟然覺得說不出口,隻是不自然地笑笑。


    柳氏伸手牽著他,發現他的手一片冰涼;見他神色不對,伸手一摸他的額頭,同樣一片冰涼,全是汗水;再摸摸他的衣服,也全被汗水濕透了,忍不住埋怨道:“少爺,幽煌山莊那麽大,你什麽地方不好去,偏偏要來這裏?吳媽看著客氣,對你可沒安好心,看把你嚇的。快點回去把衣服都換了!這大冷的天,著涼可不是好玩的。”


    莫天悚再不自然地笑笑,沒話找話地岔開問:“柳媽,我今天帶回來的那個遠山怎麽樣了?”


    柳氏輕歎道:“也是個可憐的孩子!病得可是不輕!身上連件棉衣也沒有,也不知道他在外麵是怎麽熬過來的。我看他實在是沒有精神,沒讓他等你,他一吃過藥,就讓他先去休息了。也幸虧是他告訴我,你們今天在山莊門口和吳媽打了一架,要不我還不知道來這裏找你呢。怎麽樣,吳媽和那個西天沒有為難你吧?”


    莫天悚頓時沉下臉,摔開柳氏的手,不悅地道:“他還說什麽沒有?”


    柳氏嚇一跳,急忙搖頭道:“他根本就沒有精神多說什麽,是看我太著急,才說你可能是來找吳媽了。少爺,你下次再要找吳媽,給奴婢說一聲,讓奴婢陪你一起去,就是壯壯膽也好。”


    莫天悚冷冷地道:“柳媽,以後不該你知道的事情,不要多打聽。”加快腳步回去了。


    回到以後,莫天悚先去看狄遠山,見他睡得很沉,便沒有打擾他,吩咐一個小丫頭去外麵守著,等崔壽和蕭瑟一回來,就回來報告。等小丫頭答應著出去了,他才去飯桌前坐下,然而還是心緒不寧,食不知味,勉強吃了一點點就放下筷子。


    他又在屋子裏來回轉兩圈以後,派出去的那個小丫頭才終於回來。莫天悚坐立不安地又耐著性子等一會兒,估計崔壽也該到自己的小院了,心中越加煩躁,簡直就和熱鍋上的螞蟻沒有區別。偏偏柳氏又過來道:“少爺,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安歇了!”


    莫天悚大怒道:“去,本少爺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一個下人來管!”幹脆丟下莫名其妙,卻又憂心忡忡,更加萬分委屈的柳氏摔門出去了。


    柳氏盡管委屈,還是擔心他得很,急忙也跟著追出去,拉住莫天悚道:“少爺,這麽晚了,你這是要去哪裏?”


    莫天悚摔開柳氏的手,用不容置疑地口氣冷然道:“放開!柳媽,我才告訴你,不該你知道的事情,不要多打聽,怎麽你轉眼就忘了?你打聽這些事情,又想去對誰說?”回頭對兩個探頭探腦地小丫頭大聲道:“你們,扶著柳媽回去睡覺!”


    柳氏一愣,眼眶又紅了,低頭長歎一聲,低聲道:“少爺,你小心一些。”莫天悚理也沒理她,早頭也不回地走遠了,連一個燈籠也沒有拿,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莫天悚徑直來到崔壽的小院外麵,看見裏麵居然連燈火也沒有,甚是驚疑,在外麵徘徊許久,也沒見那裏有何動靜,好幾次想敲開院子門問問,到底還是沒敢,隻好回去了。


    他的屋子倒是燈火通明的,柳氏還沒有休息,正在燈下給他縫一件準備讓他過年穿的新灰鼠皮襖。莫天悚心頭一熱,低聲道:“柳媽,你去歇著吧。我的衣服夠多的,做不做新的都沒關係,以後我的衣服也讓縫紉房的人做就可以了。”


    柳氏又是一愣,眼淚忽然掉下來,哽咽道:“少爺,是奴婢對不起你,你要是不喜歡,以後奴婢就不給你做衣服了,但這件皮襖,你就讓奴婢做完吧!少爺,你要歇息了嗎?奴婢去給你打水過來。”起身給莫天悚福一福,拿著皮襖黯然離開了。


    莫天悚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弄不清楚她究竟是對自己好還是不好。這一夜,他破例沒有練功,也沒有上床睡覺,就在稻草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一個晚上,雞叫頭遍就起來了,臉也沒有洗就摘下牆壁上的烈煌劍來到院子中。


    四周靜悄悄的,丫鬟們都還在睡覺。夜還是黑漆漆的,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三九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在人的臉上割,朝人的衣服中鑽。莫天悚站在院子的正中間,想象著曹橫就在自己的麵前,猜測著他知道吳氏和西天中毒後會如何做,連著劍鞘一起開始舞動起烈煌劍。


    三十六招一過,莫天悚出了一身大汗,隻覺得周身如同火燒一般,酣暢淋漓,痛快得很,再不覺得曹橫還能威脅到他什麽,懸了一個晚上的心也放下來。忽然想起從前莫少疏教導他的話,練武之人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莫天悚搖搖頭,知道自己還差得很遠。


    他脫下外衣搭在旁邊的樹枝上,正要趁著沒人起床,再練習一遍烈煌劍法,柳氏的房門忽然打開了,柳氏在黑暗中低聲道:“少爺,天氣冷得狠,你不要隨便脫衣服。你不喜歡奴婢做的衣服,今天讓人下山去給你多買兩件現成的回來吧。”


    莫天悚一愣,記得柳氏以前說話不是這樣小心翼翼的,自稱也不是奴婢,忽然覺得一陣心酸,拿過樹上的衣服穿起來,笑道:“不是的,柳媽,我隻是練劍有些熱了。我有些餓了,記得昨天還有一些白米酥在我房間的櫃子上,你去幫我拿過來吧。”


    柳氏一呆,大喜道:“白米酥是涼的,熱肚子吃下去不好。少爺稍微等一會兒,想吃什麽,奴婢這就給少爺做。”頓一下,怕莫天悚不肯吃她做的早餐,又小心翼翼地道,“少爺,要不奴婢去把琴韻和書意叫醒給你做吧!”琴韻和書意是莫天悚的兩個小丫頭。


    莫天悚搖搖頭,又開始練習劍法,隨意道:“柳媽,你做就可以了。好久沒有吃你做的湯圓了,你做一些湯圓吧,要黑芝麻餡兒的。多做一些,一會兒讓狄遠山和我一起吃。”


    柳氏大聲地答應一聲,點起蠟燭開始忙碌起來。


    莫天悚又一套劍法練完,天已經蒙蒙亮了,狄遠山和丫鬟的房間也傳來動靜。莫天悚將烈煌劍依舊拿回房間去掛著,正好柳氏也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跟進來。莫天悚一邊洗臉一邊問:“柳媽,遠山的藥你熱了沒有?”


    柳氏道:“已經熱好了,等他出來就可以喝了。”


    莫天悚道:“你去盛一碗拿過來,我要去他房間看看他,正好給他帶過去。”


    柳氏一愣,卻不敢多說,立刻出去拿藥去了。


    莫天悚端著藥碗來到狄遠山房間的時候,狄遠山已經穿好衣服。青衣小帽,正是幽煌山莊家丁的打扮。莫天悚搖頭道:“我昨天忘了交代,他們竟然讓你穿這樣的衣服。不過你的個子比我高,我的衣服你穿不了,我這裏暫時沒有適合你穿的衣服,你就先委屈一下,等病好一些的時候,自己去鎮子上買兩套衣服吧。”


    狄遠山看見莫天悚親自端藥過來本就詫異,又聽他這樣說不免一愣,連藥碗也忘記伸手去接,愕然道:“少爺這是什麽意思?一會兒我就去寫一張賣身契給你,正該是穿這樣的衣服。”


    莫天悚把藥碗放在桌子上,擺手道:“我不是告訴你不用簽賣身契的嗎?原來你不僅僅是會武,還識字。你先把藥喝了,過來和我一起用早餐,順便把你的事情告訴我。你文武全才,怎麽會淪落到要去做一個小乞丐?”


    狄遠山端起藥碗一口氣都喝了,才道:“少爺,其實你不必再為我煎藥的,我的病已經拖了一年多,以前也吃過很多藥,可總也不見好。昨天那個郎中連病因都沒有看出來,他的藥根本就不會有效果。”


    莫天悚感興趣地重新打量起狄遠山來,笑道:“原來你自己是知道病因的。那你的病因是什麽?怎麽會拖這麽久也治不好?你該不會還懂醫術吧?真沒有想到,你還是一個全才。”


    狄遠山正要說,莫天悚看見丫頭書意走進來,便拉著狄遠山朝飯廳走去,打斷狄遠山的話,嚷道:“我餓死了,我們去吃湯圓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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