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晨曦透過窗欞照射在還坐在地板上的莫天悚身上,莫天悚卻沒有絲毫感覺。他從昨天早上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這裏,沒有察覺家丁搬走了財旺和莫少疏的屍體,因為他的腦袋非常忙碌,他想啊想,還是沒想明白幽煌山莊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柳氏過來給他送過兩次飯,但莫天悚沒有時間吃。他沒有空吃,他必須把發生在幽煌山莊的事情想明白。可是他依然不清楚他和莫少疏的關係,他和他殺死的財旺的關係,還有他和曹橫又有什麽關係,他和柳氏是什麽關係,柳氏和曹橫又是什麽關係。他被這許許多多地關係弄糊塗了,他現在都不明白自己和幽煌山莊有什麽關係了。他從昨天開始就在想,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可就是想不明白。


    昨天從盒子中逃出來就躲在桌子下麵的那條黑色的肉蟲子被晨曦驚動了,小心翼翼地爬出來,四處看看,很奇怪這裏昨天還那麽熱鬧,今天怎麽就變得如此冷清。它非常餓了,都說蟲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它隻是一條小小的蟲子,現階段生命的全部內容就是吃東西,可是它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昨天這裏人來人往,可把它嚇死了,幸好到晚上這裏就安靜下來,可是這裏和它習慣的地方一點也不一樣,它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現在看看這裏這樣安靜,可能是沒有危險了,它也該去找點東西吃了。


    它本來在樹上好好的,卻被一隻不懷好意的畫眉看中了,隻好從樹上逃離,正好掉在一個被人背在背上的黑糊糊的盒子外麵。可是畫眉還是不肯放過它,也追過來,幸好它還有些道行,才能鑽進盒子中躲起來。它很害怕外麵的畫眉,不敢出去,就隻能是吃一些盒子中味道怪怪的粉末,吃得它渾身上下也變得黑糊糊的。要不是它還有些道行,它此刻肯定已經被那些味道怪怪的粉末毒死了。


    它不願意吃那種味道怪怪的粉末,它喜歡吃新鮮的葉子,看看房間中很安靜,似乎並沒有一個人,它決定冒險爬到外麵去,重新找一棵大樹定居。


    它爬呀爬,可從桌子到門的距離對於一條蟲子來說實在是太遙遠,它才爬了一半,就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抬頭一看,駭然看見窗子外麵一隻綠色的夜蛾氣勢洶洶地朝這裏飛過來,一看法力就比她高明很多。雖然她們是同類,飛來的這個應該是一個老前輩,但隻要是稍微有一點腦子的人就能看出來,老前輩分明不懷好意。蟲子現在再爬回桌子下麵已沒有時間了,它四處看看,就看見坐在地上的莫天悚。由於莫天悚一整天都沒有動一動,它將莫天悚當成了一件東西,好不猶豫地朝莫天悚爬過去。夜蛾終於從窗子飛進房間中,好在蟲子也成功地爬到莫天悚衣擺中躲起來。夜蛾本來也想追去衣擺中,門也被打開,柳氏提著一個食盒和翠菊一起走進房間,夜蛾稍微猶豫一下,又從打開的窗子飛了出去。


    柳氏進來就看見莫天悚連姿勢都沒有變一變,不禁萬分心疼,走過去將食盒放在地上,拉了拉莫天悚,低聲道:“少爺,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先吃點東西吧。你娘來接你了,你吃過東西就和你娘一起離開吧。”


    莫天悚被柳氏驚動,還沒有想清楚自己和前麵那些人的關係,不明白現在怎麽又多出一個人來?娘和他又有什麽關係?他緩緩地抬起頭,看見身邊蹲著的婦人,這不是莫桃的娘親麽?什麽時候變成他的娘親了?他搖搖頭,輕聲道:“柳媽,我娘不是早就死了嗎?”


    翠菊聽得心中一酸,眼淚湧出眼眶,抱住莫天悚哽咽道:“天悚,娘以後一定不要你吃苦,一定讓你過得和以前一樣好。我去求桃子,讓他給我們一點銀子。”


    柳氏也是眼眶發紅,卻是長長地鬆一口氣,因為莫天悚可算是開口說話了。她急忙把食盒拿到桌子上去打開,叫道:“少爺,你先來吃東西,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清蒸乳鴿。”


    莫天悚還是搖頭:“我不餓!”


    翠菊自己抹一把眼淚,連忙來拉他,哽咽道:“餓不餓,你都吃一點東西。從昨天早上起你就沒有吃東西,怎麽能不餓呢?天悚,你可別嚇唬娘啊!”


    莫天悚不肯起來,道:“放在桌子上吧,等我想明白了,我就去吃。”


    翠菊的眼淚立刻又止不住地流出來:“天悚,你不能耽擱時間,吃過東西我們就必須離開這裏了。桃子不讓我們今後再住在幽煌山莊了。”


    莫天悚又不明白了,輕聲道:“這裏就是我的家,我為什麽要離開?你不是桃子的娘嗎?你應該帶桃子離開才對啊!柳媽,你看多好笑,我糊塗也就罷了,連桃子的娘親也糊塗了。”


    柳氏深深地歎息一聲:“少爺,今後莫桃就是幽煌山莊的莊主,以後這裏就是他的家了。”


    莫天悚更是不明白,笑笑道:“這可不是連桃子也糊塗了嗎?他是莊主,那我爹是什麽?”


    柳氏傷心地道:“是曹先生宣布今後我們山莊就是莫桃的了,莫桃不是莊主是什麽?”


    莫天悚笑道:“曹先生是什麽人,他有權利管我們幽煌山莊的事情嗎?他宣布桃子是莊主,桃子就是莊主了?他可以隨便霸占幽煌山莊?光天化日的,難道沒王法了嗎?”


    柳氏更是傷心,朝翠菊看一眼。翠菊的眼淚流得更多,抓住莫天悚道:“天悚,少爺,你醒一醒啊!你這樣,今後可怎麽辦啊?”


    莫天悚忽然間似乎真清醒不少,推開翠菊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朝門外走去。邊走邊道:“柳媽,你看我糊塗的,都忘記要練功了,一會兒爹又該罰我了。我去練功,飯等我回來吃。你千萬不要再給我熬燕窩。聽說燕窩是金絲燕的家呢,我們把它們的家吃了,金絲燕今後要住在什麽地方呢?”剛剛走到門口,沒注意腳下的門檻,猛地跌倒在地上,忽然大叫道:“爹,孩兒知道錯了,不惹你生氣,這就去練習天羅結,你不要趕我走啊。”迅速地爬起來,朝花園中跑去。


    柳氏大驚道:“少爺,你幹什麽?”追著莫天悚去了。


    翠菊忍耐不住,看著他們的背影道:“天悚,你等著娘。娘去求桃子,讓他以後準許你就住在幽煌山莊中。”


    翠菊急衝衝地朝著從前是莫天悚,而現在是莫桃的房間中走去,遠遠地看見門口站著兩個家丁,都是不認識的生麵孔,心裏很奇怪。幽煌山莊建立隻有十年的時間,除管家崔壽以外,其他的家丁仆傭都是在附近招募的本地人,翠菊都認識。翠菊不覺有些猶豫,暗忖要求莫桃,還是等到沒有人的時候好說話一些。幽煌山莊她並不熟悉,心裏又著急,也不去其他地方,就找了一個能看見莫桃房門的回廊坐下等候。


    她剛剛才坐下,吳氏小跑著從對麵過來,看見翠菊一愣,放緩腳步來到翠菊的麵前,屈膝福了一福,笑道:“喲,這不是老夫人嗎?莊主不是讓你帶著你兒子離開幽煌山莊,你怎麽還沒有走?”


    吳氏是外地人,翠菊從前還不認識她,但知道當日就是她抓走莫桃的,對她卻是很不喜歡,隻是此刻也不敢得罪她,賠笑道:“我想見莊主一麵,等見過莊主以後立刻就離開。”


    吳氏搖頭道:“我看你還是趕快走吧。曹先生正在莊主的房間中給莊主交代事情呢,等曹先生交代完了,莊主還要和管家商量安葬老莊主的事情,今天一定沒空見你。你是不是不認識路,要不要我派一個丫鬟帶你出去?”


    翠菊本來就是滿腹委屈,正覺得彷徨無靠,頓時被吳氏激怒,大聲道:“怎麽,要趕我走?你不要仗著自己是曹先生的人就耀武揚威的,別忘記曹先生還是桃子的表舅!桃子現在是這裏的莊主!我養了桃子十年,就是桃子見了我,也要叫一聲娘!”顧不得有沒有外人,大踏步朝莫桃的房間走去。


    莫桃住的是莫天悚的房間。從前莫天悚住的是幽煌山莊最大的一個院落,他的房間比莫少疏的房間還大,進門先是一個用插屏隔開的玄關,轉過插屏是一間連著耳房的起居室,穿過起居室裏麵才是臥房。站在門口的家丁看見她就大聲叫起老夫人來,卻沒有阻擋她。


    翠菊氣呼呼地衝進去,沒在起居室看見有人,又衝進後麵的臥室中,才看見曹橫和莫桃坐在桌子邊上,管家崔壽站在一邊。翠菊正在氣頭上,也沒管曹橫和崔壽,大聲道:“桃子,你忘記是誰把你養大的!生恩沒有養恩大,你才剛剛有一點臭錢,就要攆我們母子走?”


    曹橫道:“誰說要趕你們走了?我昨天走的時候沒有交代清楚,剛剛才和莊主商量著要給老夫人換一間好一點的房間呢。以後這裏也是你和天悚的家,你們哪裏也不用去。”


    翠菊一愣,火氣立刻小下去,氣勢也沒有了,呐呐地問:“真的?”


    崔壽道:“當然是真的。曹先生就是為這事來的。老夫人,你是不是有話要和莊主說,那老奴先告退。”


    曹橫也起身道:“莊主,你也到時間該吃早餐了,就和你娘一起用吧。你現在年紀還小,以後有事情,先和吳媽商量一下再做決定。我也還有事情,就不打擾你了。”


    曹橫和崔壽離開以後,翠菊還是不太相信,看著呆坐在桌子旁邊的莫桃,小心翼翼地問:“莊主,剛才曹先生說的是真的嗎?那我是不是可以把你妹妹也接來一起住?”


    莫桃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站起來猛地一拍桌子,將桌子上所有的茶杯都拍得跳起來,茶水流得滿地都是,衝著翠菊大吼道:“真的!你可以去把你女兒接來住!不要叫我莊主,我***連一點小事也不能決定,不是什麽莊主!現在你滿意了,你和你兒子,還有你女兒都可以住在幽煌山莊裏!還不快滾,去把你家的那個小雜種接過來!”


    翠菊嚇一大跳,感覺再不認識眼前這個她曾經撫養十年的兒子,衝莫桃討好地露出一個卑微笑容,一刻也不敢耽擱,轉身朝外走去,想趕快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莫天悚,然後還要去接女兒。


    翠菊剛剛走到房門口,就聽見外麵傳來吳氏的聲音:“師父,你真的要把幽煌劍還給莫天悚?徒兒覺得給莫天悚還不如給莫桃。那老狐狸不管表麵對莫天悚怎麽好,最終的目的都隻能是為了他自己的親生兒子莫桃。幽煌劍的秘密多半會告訴莫桃。而且莫天悚年紀雖然小,可一直被莫少疏逼得緊,博覽群書,見識已經不凡,功夫也是不弱,不象莫桃不過是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山野小子,要好對付多了。”翠菊一驚,也不出去了,就躲在門後偷聽。


    大概是覺得已經完全控製情況,曹橫說話沒什麽顧及,道:“不要在這裏叫我師父,以後你和這裏的人一樣,稱呼我先生。你說的問題我不是沒想到,但我昨天已經讓人去莫桃家調查過了,也問過幽煌山莊的所有人,老狐狸以前的確是沒有單獨見過莫桃,也沒有派任何人去過莫桃家。你在這裏監視了一年多,不也沒有發現老狐狸對莫桃家有任何特殊的關照嗎?他最後這幾天靠藥力強提精力,給莫天悚寫出那麽多東西出來,誰知道他都告訴莫天悚一些什麽重要的話?記住,你今後的任務就是要莫天悚和莫桃互相仇視,對他們兩個都要恭恭敬敬的,但如果莫桃或者莫天悚要對付另一個的話,你們不要幹涉,最好是他們彼此仇視,在爭鬥中說出幽煌劍的秘密。”


    吳氏道:“是,先生。雖然我們無法知道秘密在誰那裏,但是我們可以雙管齊下,為什麽不直接把兩個一起抓起來拷問呢?他們都不過是十歲的小孩子,骨頭能有多硬?”


    曹橫暗忖要是能把他們抓起來拷打我還會等到現在嗎?搖頭道:“你知道什麽?不能讓他們恨我們,我們還要盡量對他們好一點,他們的要求,隻要不過分,都要盡力滿足。不然日後飛翼宮找上門來,你去抵擋啊!你給我記住,不管他們如何羞辱對方,甚至拷打都可以,但絕對不能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的身體受到絲毫傷害。不管是莫桃還是莫天悚,要是少一根頭發,我就卸掉你一根頭發,要是少一隻胳膊,我就卸掉你一隻胳膊。聽明白了沒有?”


    吳氏道:“先生放心,屬下一定好好愛護他們。但是屬下不明白,我們為什麽真的要對他們這樣好?”


    曹橫冷然道:“知道多了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對了,以後如果不是特別必要,盡量不要讓莫桃和莫天悚離開幽煌山莊,出去也要去人多的地方,尤其是不能讓他們在曠野之中待的時間長了。記住沒有?他們如果一定要離開,派兩個人跟著他們,再派人來告訴我一聲。”


    “砰”,房間中博古架上的一個花瓶被莫桃摔在地上,成為一堆渣子。聽得出神的翠菊才發現莫桃不知什麽時候也出來了,顯然是也聽見曹橫的話,急忙過去拉著莫桃,使勁給他擠眼,大聲道:“桃子,我對不起你,可你妹妹沒有對不起你,曹先生都答應了,你為什麽還不要我把你妹妹接來住?你拉著我也沒有用,我就要去接你妹妹過來。”


    門被打開,吳氏推門進來道:“莊主,老夫人好歹也是撫育你十年,小姐就像你親妹妹一樣,你就讓老夫人把小姐接來吧。”


    莫桃重重地喘息幾口,大聲道:“她不是我妹妹,接來以後不要讓我看見她!”摔脫翠菊的手,掉頭朝屋子裏走去,“吳媽,你去廚房說一聲,給我拿一瓶酒來!”


    翠菊不放心他,急忙要跟進去。莫桃卻忽然停下,回頭指著門口大吼道:“你滾,從我房間中滾出去,去接你女兒莫素秋,去找你的親生兒子莫天悚!”吼完之後越想越傷心,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來。


    吳氏拉了翠菊一把,低聲道:“老夫人先離開吧,我會勸莊主的。”邊說邊掏出一條手巾去給莫桃擦眼淚。莫桃正要掙紮,瞥見翠菊又給他打一個眼色,心中一痛,意識到他雖然當上幽煌山莊的莊主,可整個山莊中真心對自己好的多半就隻有養母翠菊一人,但翠菊又顯然是關心莫天悚甚過關心他。莫桃越想越是傷心,幹脆就伏在吳氏身上哀哀地痛哭起來。


    翠菊看見莫桃立刻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心裏多少放心一些,對今後的日子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掉頭黯然離開了。出門四下張望一下,剛才守在門口的家丁和曹橫卻都早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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