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奸難並立 經略歸農


    李封橫劍怒視。何萼華大大方方答道:“我們上秘魔崖,你們呢?”當何萼華與那中年漢子說話時,那少年人一直凝視著她,這時突然叫起來道:“你不是萼華妹妹嗎?”何萼華想了起來,歡聲說道:“你是申時哥哥!”那少年高興得跳了起來,忘形地拉著了萼華的手,道:“想不到你長得這麽高了!”何萼華道:“你還說呢?以前你和我一樣高,現在你長得比我高半個頭了。”中年漢子哈哈大笑,那少年猛然醒起現在已是“大人”,急忙鬆手。李封插劍歸鞘,道:“哈,原來你們是認識的?”何萼華道:“豈止認識,我們是自小玩大的,他是我的表哥呢!”


    這少年名叫李申時,乃是白石道人的妹妹何綺霞在未削發為尼之前,和李天揚生下的兒子。李天揚貪圖富貴,休妻再娶之後,何綺霞到太室山做了尼姑,改稱慈慧,白石道人將兩個女兒交她撫養,李申時和何萼華同年,真算得是青梅竹馬之交。


    慈慧師太因為曾遭婚變,對這唯一的兒子,自不免有點寵愛逾分,所以在童年時候,李申時和何萼華一同習武,李申時的進境總落在何萼華之後,慈慧師太悟出了古人易子而教的道理,當李申時十二歲那年,便把他送與自己的好友龍嘯雲為徒。這龍嘯雲是峨嵋派的入室弟子,二十餘年前曾和李天揚一同向何綺霞求婚的,落選之後,遠走他方,直到何綺霞做了尼姑,才又到太室山來找她。所以慈慧師太把兒子托付給他,其中還有深意。當時慈慧師太對他說道:“待我的兒子學成之後,你再帶他回來見我吧。”龍嘯雲一口答應,把李申時帶上峨嵋,苦心教了七載,這七年間雖然托人報過消息,可是他和慈慧師太卻沒有再見過麵。


    何萼華和李申時這對孩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來甚為登對。慈慧師太也有意待兒子學成之後,就和哥哥提出婚事。無奈白石道人另有想頭,李申時幼年習武時進度遲慢,看來不是聰明的孩子。而卓一航則在武當第二輩中首屈一指。而且卓一航是世家公子,人品氣度,均屬不凡,文武全才,更為難得。除了這些本身的優越條件之外,紫陽道長又指定他做繼承人,是武當派未來的掌門,要知武當派在當時聲威最盛,若做了武當的掌門,就等於是武林中公認的領袖。白石道人要替愛女選擇佳婿,自自然然的就想起了卓一航,也不管兩人是否性情相投,便硬拉兩人接近,以致生出許多事端。


    再說何萼華與李申時相見之時,十分高興,談了一陣,才記起那中年漢子,道:“這位前輩,還未請教。”龍嘯雲哈哈大笑,李申時道:“他是我師父。”何萼華道:“原來是龍伯伯。請恕侄女記性太差。”龍嘯雲道:“七年前我見你姑姑之時,你還是個孩子呢。難怪你記不起了。”說起何萼華的姑姑,龍嘯雲不覺黯然!


    何萼華道:“姑姑常常談起你們。”龍嘯雲道:“你姑姑好?”何萼華道:“好。”見他愴然神傷,即把話頭拉開,問道:“你們要去哪裏?”李申時道:“和你們一樣,也是秘魔崖。”龍嘯雲道:“聽說你爹爹要和玉羅刹比劍,所以我們就趕來了。”李申時道:“我們是前兩天來的,準備遊覽幾天,就到太室山去找你們。昨天龍伯伯碰到一位武林朋友,是長安鏢局的一個鏢頭,說起舅舅和你還有一個叫做什麽卓一航的,都從京中來了。還說舅舅約好了一個女魔頭叫玉羅刹的今天的中午在秘魔崖比劍,我猜想你一定會來,果然碰到了你。這位是卓兄嗎?”李申時說起“卓一航”時,心裏酸溜溜的,一時說漏了嘴,稱之為“那個什麽卓一航”,說了之後,才覺大為不敬,他誤會李封就是“那個什麽卓一航”,臉上發燒,甚為尷尬,急忙請教。何萼華一笑說道:“這位是我的師兄李封,北京武當派的掌門大弟子。”李申時這才放下了心。


    一行四眾,談談笑笑,從翠微山折下。李封道:“再過去就是盧師山了。秘魔崖就在盧師山上。”龍嘯雲抬頭一望,日已當中,悚然說道:“這個時候,他們想來已經開始比劍了。”李申時道:“那玉羅刹是何等人物?難道她的劍法還能勝過我的舅舅不成?”龍嘯雲道:“聽說隻是二十歲左右的少女,劍法凶狠絕倫,我卻沒有見過。”何萼華笑道:“卓師兄倒和她很熟。所以我的父親不許我去,卻要拉他同去。”


    再走一陣,前麵奇峰突起,如虎如獅,四人走入山穀,李封指著前麵一個形如獅子的山峰說道:“這就是秘魔崖了。你看這山峰下麵有一塊平地,就像張開了口的獅嘴一樣,他們必然是在那裏比劍。”話聲方停,山穀的亂石堆中,突然跳出四人,喝道:“誰要到秘魔崖去!”何萼華忽然“嘩”的一聲叫了出來。


    為首那人約莫四十多歲年紀,相貌頗為威武,竟然就是那年上太室山找她姑姑的人。何萼華後來才知道這人便是姑姑的前夫,京中錦衣衛的指揮李天揚。


    李天揚怔了一怔,龍嘯雲已冷然發話:“李大人,你貴人事忙,連我們到秘魔崖你也要管麽?”李天揚道:“龍兄,咱們一別二十年,我屢次打聽你的消息都打聽不到,實在掛念得很。”龍嘯雲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山野之人,竟勞李大人掛念,真是罪該萬死!”


    說話之時,兩邊山坡上埋伏的東西廠衛士,紛紛湧出。原來金獨異唆使他的婆娘在秘魔崖約鬥鐵飛龍與玉羅刹二人,本想約人到現場助戰,可是紅花鬼母的脾氣怪僻,聲明若有人助戰,她就退出不管。所以金獨異不敢到秘魔崖去。可是他患得患失,一方麵相信他妻子的武功遠在鐵飛龍與玉羅刹之上;但又怕她獨力克製不住,會讓敵人逃脫,於是便和慕容衝商量。


    慕容衝是東廠衛士總管,正是魏忠賢的死黨。他聽了金獨異的話之後,眉頭一皺,說道:“你的賢內助肯出山幫忙,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可是那玉羅刹和鐵飛龍明明是熊廷弼的一黨。那日我們在楊漣家中吃了大虧,老兄難道忘記了嗎?”金獨異道:“他們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雙方約鬥,不許第三者插足,難道熊蠻子以邊關統帥的身份,還會出場助戰不成。”慕容衝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這樣忠厚?熊蠻子當然不會來,但鐵飛龍、玉羅刹既然是熊廷弼的黨羽,他們的同黨多著呢。誰敢擔保鐵飛龍不暗中約人助拳?”金獨異道:“依你說怎麽樣,我那臭婆娘脾氣古怪,我們若去助拳,她真會撒手不管。”慕容衝道:“熊廷弼的黨羽中以鐵飛龍、玉羅刹最為凶狠厲害,有你的婆娘對付他們,其餘的就好辦了。我們多約好手,在秘魔崖附近埋伏。我料那鐵飛龍和玉羅刹不是你婆娘的對手,可是他們以二敵一,雖不能勝,要逃走料還可以。咱們在外麵埋伏,待他們逃出來時,就將他們活捉。那時他們已打得筋疲力竭,你的婆娘撒手不理,咱們也能對付得了。此其一。”金獨異笑著接道:“若他們有黨羽來助戰,咱們暗中埋伏,也可一網成擒。此其二。是不是?”其實金獨異深知鐵飛龍脾氣,料他不至約人助拳,所以這樣說法,一方麵是順著慕容衝的口氣,另方麵金獨異很恨鐵飛龍、玉羅刹,照慕容衝的計劃,對他也極有利。慕容衝正在當權得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因在楊漣家中吃了大虧,誤會鐵飛龍和玉羅刹是熊廷弼黨羽,所以一心要替魏宗主(忠賢)除此心腹大患。


    金獨異又道:“若有武當派的人牽連進來,那又如何?”慕容衝道:“上次我們功敗垂成,除了鐵飛龍玉羅刹與我們作對之外,白石那賊道率領一大群武當弟子前來助戰,更是我們致敗之由。武當派雖是武林正宗,交遊廣闊,但他們若不知好壞,我們也就管不得這麽多了。總之是來一個捉一個。”停了一停又道:“這次我們再約幾個好手去。錦衣衛的指揮李天揚、石浩,西廠的總管連城虎等都可以請去。”明代的特務機構分東廠、西廠和錦衣衛三個機構,各成係統。神宗晚年,因為魏忠賢掌管東廠,所以東廠勢力最大。慕容衝出麵去邀李天揚等人,他們為了要巴結魏忠賢,自然一一答應。


    書接前文。且說李天揚正與龍嘯雲打話之際,慕容衝與金獨異率眾殺來。慕容衝大叫道:“不管何人,凡是要到秘魔崖的都捉了再說!”李天揚利祿心重,目前新君即位,他正要巴結魏忠賢以保官職,當下麵色一變,道:“委屈龍兄,請隨小弟到錦衣衛去!”龍嘯雲大怒,斥道:“好個不知羞恥的奴才,綺霞真是嫁錯了你。”李天揚和龍嘯雲本有嫌隙,這時放下麵子,一聲冷笑,揮劍向龍嘯雲刺去,兩劍一交,當的一聲,震得虎口發熱。


    龍嘯雲這麽多年在峨眉山勤修苦練,武功非同小可。二十年之前,李天揚武功比他高,而今卻已是相形見絀,石浩衝上助戰,李申時拔劍擋著。李天揚見這少年麵貌,似是在哪兒見過一般,不知怎的,一陣寒意直透心頭,正想喝問是誰,慕容衝與金獨異身形迅疾,倏忽之間,已從山坡上衝到!


    李天揚側身一劍,閃了開去,讓慕容衝來拿敵人。李申時、何萼華二人也已和衛士交上了手。李天揚心道:“這女娃子是白石道人的女兒,可不能看她送了性命。”又想道:“我和白石道人乃是郎舅至親,這事也不便讓慕容衝知道。”何萼華劍法淩厲,刷刷兩劍,刺傷了一名衛士。李天揚大叫道:“讓我拿她。”揮劍直取萼華。何萼華不知他的用意,又恨他令姑姑受苦,也就不顧什麽情麵,劍訣一領,一招“玉女投梭”,刺肩削腕,又狠又疾。李天揚猝出不意,幾乎吃虧。可是他的武功到底比何萼華高出許多,橫劍一撞,把何萼華劍勢阻止,順手將劍一推,把何萼華退出幾步,趁她身形未穩,一躍而前,將她一把抓了過來,迅即點了她的麻穴。李申時見狀大驚,奮力殺退身前衛士,趕來搶救。


    李天揚休妻再娶之時,李申時不過三歲。何綺霞不願他受後母虐待,離異之後兩年,就叫哥哥將甥兒帶出,抱上嵩山,一別十五年,父子相逢,各不相識。可是剛才李天揚和龍嘯雲罵戰之時,嘈雜聲中,李申時卻隱隱聽得師父說出“綺霞”二字,心想:“怎麽師父對這陌生人道我母親?”揮劍殺來,抬頭一望,敵人竟和自己麵貌相似,心中一陣寒顫,手竟軟了。旁邊一名衛士,翻轉刀背,在他劍上一拍,按說李申時武功本來不弱,但給這衛士一拍,長劍竟然嗆啷墮地。李天揚倒轉劍柄,在他背心一點,又將他擒了。李天揚雖然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是見他與龍嘯雲、何萼華同來,不無疑惑,而且動手之時,心中突然起了一種奇怪的情緒,極之不願傷害這個少年,自己也不明何以有這樣的心情。所以李天揚將他點倒之後,立即交給石浩,叫他帶回錦衣衛所,由自己處理。


    再說龍嘯雲與慕容衝相遇,連刺三劍,都給慕容衝避開,非但刺不中敵人,反覺敵人拳風劈麵,大吃一驚!心道:宮廷中竟有這麽厲害的高手!慕容衝見敵人劍招迅疾,功力深厚,也留了心。雙拳化掌,展開了擒拿手法,攔阻勾拿,龍嘯雲見勢不佳,無心戀戰,虛晃一劍,斜刺掠出,一名東廠衛士,手使虎頭雙頭雙鉤,迎麵疾絞,想把龍嘯雲寶劍絞住,奪出手去,哪知龍嘯雲的峨眉劍法,已到爐火純青之境,在衛士包圍之中,毫不慌亂,看見雙鉤絞到,寶劍一翻一卷,頓時把那衛士的五個指頭,齊根削斷!大喝一聲,直衝出去!慕容衝武功雖高,但人多阻勢,反而不便施展。龍嘯雲身形飄忽不定,在亂石堆中,拚命逃竄。


    金獨異本來是押後督戰,擔當兜截敵人的任務。見龍嘯雲身法迅疾,在山穀中穿插奔逃,大為生氣,身形飛掠,搶出攔截。龍嘯雲見他勢凶,掉頭西走,金獨異雙臂一振,把兩名衛士推開,一手照龍嘯雲後心抓來,龍嘯雲反手一劍,沒有刺著,慕容衝已經追上,龍嘯雲且戰且走,走到秘魔崖下,到底敵不住兩名高手追擊,被慕容衝一掌打翻,也被擒了。


    這時鐵飛龍和玉羅刹已在岩上現出身形,有十多名衝上去的衛士給鐵飛龍飛石打傷。慕容衝喝令將龍嘯雲縛了,對李天揚道:“你看管俘虜,防備他們的黨羽來劫。我們上岩去看。”和金獨異衝上山岩,到了秘魔崖上,但見亂石滿地,地下有點點鮮血,不但鐵飛龍與玉羅刹已經不見,連紅花鬼母也不見了。金獨異不覺心寒,高叫幾聲,不見妻子回應。慕容衝道:“難道給他們害了不成?”金獨異道:“絕無此理!”登高一望,隻見玉羅刹等


    人已從背麵下山,去得遠了。紅花鬼母的蹤跡仍然不見。這時金獨異和慕容衝已顧不得追趕敵人,而且即算追及,也未必是敵人對手。他們本是倚靠紅花鬼母製敵,紅花鬼母不見,他們銳氣已挫。當下翻遍了秘魔崖,還是什麽人也找不到。


    適才在混戰中,李封早已被眾衛士擒著。李天揚在岩下看守四名俘虜,過了許久,才見慕容衝與金獨異下岩,李天揚見他們沒精打采,已知不妙。一問之下,果然敵人已經逃脫。慕容衝道:“這四人是否鐵賊與玉羅刹約來的人,李大人可有訊問清楚麽?”何萼華在旁嚷道:“什麽玉羅刹約來的?我的爹爹和玉羅刹在岩上比劍,我們是來幫他的。你們這些官差怎麽毫不講理,胡亂捉人!”說時橫了李天揚一眼。龍嘯雲冷冷說道:“你和他們囉嗦作甚?是講理的就不當官差了。”慕容衝眼珠一翻,問道:“你的爹爹是誰?”何萼華傲然說道:“武當五老中的白石道人,你未見過也應聽過。”慕容衝笑道:“原來你是白石道人的女兒,那麽我們捉你並無捉錯。誰叫你的父親和我們作對。”金獨異卻冷笑道:“鬼話,鬼話,白石道人怎麽會與玉羅刹比劍?你胡說八道,一定是冒認的。”何萼華怒道:“天下豈有冒認父親之理?”李申時聞言感觸,瞪大眼睛,盯著了李天揚望得出神。李天揚打了一個寒噤,出來說道:“不管她是不是白石道人的女兒,先帶回去再審問吧。”慕容衝道:“是該這樣。”李天揚道:“帶他們回宮審問,不大方便,還是讓我帶到錦衣衛所去吧。”東西兩廠設在宮中,由太監掌握,兩廠“樁頭”相當於宮中衛士;錦衣衛則管外廷之事,由武官主管,搜捕流犯,訊問犯人,多屬錦衣衛管理,慕容衝見這四人並非緊要犯人,便賣李天揚麵子,隨口應允。


    慕容衝出動了大批廠衛,仍然被鐵飛龍等脫逃,大為喪氣;金獨異失了妻子,更是無神。回到城中,李天揚和他們道別,自把四名俘虜,押回衛所,按下不表。


    且說紅花鬼母被玉羅刹打敗之後,回到家中,吩咐兒子媳婦,第二日一早便回轉湖北老家。公孫雷道:“媽,你和玉羅刹見了沒有?”紅花鬼母斥道:“你少管閑事,這次回轉老家之後,我再不準你在江湖走動,也不準你問及武林之事。你安安分分給我蹲在家裏,若敢有違,我就打斷你的雙腿。”公孫雷嘟著嘴嘀嘀咕咕說道:“媽,皇宮這麽華麗你都不住,再說我們一家團圓多好,我們和爹爹相見也不過一月。”原來紅花鬼母送客娉婷入宮,交給了她的生母客氏夫人之後,在宮中也逗留了幾天,過不慣宮中生活,加以客魏淫穢之事,她也微有所聞,她人本不壞,不肯在宮中再住,在外麵租了一棟房屋,公孫雷和穆九娘也被安頓在這間屋內,不準他們入宮。


    紅花鬼母見兒子貪戀繁華,大為生氣,道:“好,你有本事啦,你要跟你父親,就別回我這裏。”公孫雷不敢作聲,和穆九娘收拾細軟。紅花鬼母拿起拐杖,在庭院中走來走去,時不時以拐杖擊石,鏘鏘有聲。公孫雷最怕他母親,在房子裏躲著不敢出來。殊不知紅花鬼母心情暴躁,固然和兒子不肖有關,但被玉羅刹打敗,卻更是令她難過。


    看看已到午夜,紅花鬼母還是在庭院中走來走去,一忽兒想更把武功精研,再找玉羅刹決個勝負;一忽兒想從此閉門封拐,什麽事也不理它。想到午夜,忽地啞然失笑,自己年已老邁,何必還與人鬥氣爭強;而且為了這麽一個壞丈夫,惹出許多是非,也實在無聊。這麽一想,暴躁的心情漸漸平靜。忽聽得外麵有人拍門,公孫大娘問道:“是誰?”外麵金獨異的聲音答道:“娘子,是我來啦!”


    紅花鬼母開了大門,冷冷說道:“你還來作甚?”金獨異道:“你沒事嗎?真把我急死啦!”紅花鬼母板臉道:“你到秘魔崖了?”金獨異道:“我豈敢不聽你的吩咐,我是久不見你回來,這才去看個動靜的。”其實他在撒謊。紅花鬼母道:“你不必來打聽了,我不能再幫你了。”金獨異道:“娘子,我們到底是多年夫婦,你就不理我的死活了?”紅花鬼母關上大門,和金獨異走進屋內,邊走邊道:“連我也不是人家對手,叫我如何幫你?”金獨異大吃一驚,道:“你給他們二人打敗了?”紅花鬼母道:“嗯,是給玉羅刹這女娃兒打敗了。”金獨異搖搖頭道:“我不信!”心想:玉羅刹劍法雖然精妙絕倫,但若單打獨鬥,和自己也不過打個平手,這臭婆娘武功比我強得多,怎會打不過她?紅花鬼母把肩上衣服抓裂,冷冷說道:“你不信就來看看!”


    金獨異上前,隻見妻子肩頭上有一道劍傷,深可見骨,不禁大驚,道:“我給你找傷藥。”紅花鬼母道:“不必假惺惺啦,這點傷難道我還抵受不了?”金獨異道:“咱們夫妻聯手,再與他們打過。”紅花鬼母冷笑道:“我勸你也少在外麵胡鬧吧。”忽然歎了口氣,笑得甚是淒涼,金獨異不敢作聲,紅花鬼母續道:“你把我爹氣死,這麽多年來在外麵胡作非為,而今已是這麽一把年紀,還不回過頭麽?”金獨異仍不作聲,紅花鬼母道:“按說我們夫妻之情已絕,我這次本想最後幫你一次,現在也幫不上手。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金獨異跳起來道:“你要回去?你再也不理我了?”紅花鬼母道:“正是這樣。”金獨異正想發作,紅花鬼母忽然又歎了口氣,說道:“你若想保存性命,乖乖地跟我回去吧,不要再在這兒胡混了。”金獨異道:“什麽胡混?我們在宮中享福,豈不比在深山野嶺過苦日子強得多?”紅花鬼母拐杖一頓,大聲喝道:“你不回去?”金獨異道:“說什麽我也不回去!”紅花鬼母道:“好,以後你是死是活,我都不管!”話聲一停,忽見庭院中的瓜棚上似有人影,金獨異還未發現,紅花鬼母厲聲喝道:“給我滾下來!”瓜棚上一聲長笑,先後飛下兩人,玉羅刹走在前頭,抱拳一揖,盈盈笑道:“我看你來啦!我們比劍時所賭的話,你老人家當然不會忘記!”鐵飛龍大步走上台階,道:“公孫大娘言出必行,你剛才沒有聽到嗎?何必多說!”


    原來玉羅刹堅持要救白石道人的女兒,鐵飛龍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找龍達三幫忙,打聽到紅花鬼母的住處。預料金獨異必來找她,便和玉羅刹昏夜走來,偷偷在瓜棚上聽他們談話。


    金獨異也不知妻子與他們賭賽什麽,恃著有她在旁,怒道:“你們上門欺負來了?”紅花鬼母頹然坐在廳中的太師椅上,不發一言。玉羅刹笑道:“豈敢,豈敢!你們今日一大群人到秘魔崖找我,找不著總未免有點失望吧?我現在是專誠請教來了。”金獨異道:“你想怎樣,劃出道來!”鐵飛龍在旁笑道:“想借尊駕這七尺之軀一用!”金獨異大怒,手掌一翻,朝玉羅刹一掌打來,玉羅刹一跳跳開,寶劍拔在手中,就在紅花鬼母麵前,與金獨異惡戰!


    公孫雷與穆九娘聞聲跑出。公孫雷拔出佩刀,鐵飛龍圓睜雙眼,道:“你敢過來!”穆九娘甚是尷尬,將公孫雷一把拉著,紅花鬼母怒道:“你敢欺負我的兒子?”鐵飛龍冷笑道:“我的女兒與你的漢子單打獨鬥,若有別人助拳,我當然不能坐視!”紅花鬼母大叫一聲,氣在心頭,說不出話,拐杖一頓,道:“雷兒,咱們現在就走!連夜回家!”她與玉羅刹有約在先,既然不能幫手,不忍見丈夫死在敵人劍下,無可奈何,隻想一走了之!


    公孫雷無論如何不肯隨母親出走,正在拉拉扯扯之時,忽聽得金獨異一聲慘叫,公孫雷怒叫道:“媽!咱們豈能見死不救!不忠不孝何以為人?”紅花鬼母到底還有夫婦之情,聽了兒子的話,心頭如中巨錘,陡然回過了頭,舉起拐杖。鐵飛龍道:“哈,你說話算不算數?”紅花鬼母怒道:“你們要在我屋內行凶,我不許可!”一杖奔鐵飛龍頭上打來,台階下金獨異已被玉羅刹打倒地上。


    本來金獨異的武功,不在玉羅刹之下,但一來他前幾天受了劍傷,剛剛治好,氣力還未複原;二來他靠的是毒砂掌威力,玉羅刹手上帶有嶽鳴珂的金絲手套,不怕毒傷,劍招全取攻勢,威力大增;三來金獨異見妻子居然這樣忍心,竟不幫他,還要和兒子媳婦連夜出走,不禁又氣又驚又怒,連走敗招,給玉羅刹一劍刺傷,再想逃時,哪還逃得。玉羅刹身形疾起,一腳把他踢倒,弓鞋一踹,將他肋骨踹斷兩根,順勢又點了他的軟麻啞穴。


    鐵飛龍力拆數招,紅花鬼母拐勢稍緩,鐵飛龍道:“我們又不殺害你的漢子,你急什麽?”公孫雷奔去救父,給玉羅刹一劍削斷他的佩刀,反手一揮,將他跌出一丈開外。紅花鬼母拐杖一停,道:“你們想怎麽樣?”鐵飛龍道:“我們隻是想借尊夫一用。”玉羅刹慢條斯理地插劍歸鞘,走了過來,盈盈一揖,笑道:“我們還要請你幫忙。”紅花鬼母氣道:“你這女娃兒威風不可使盡,你既不留情麵,就休怪我不守諾言!”玉羅刹道:“我可不是說風涼話兒,真的要請你老幫忙。而且你既把這臭漢子當成寶貝,我們也可送還給你。但你可得把他好好管束了!”紅花鬼母拐杖本已舉起,又再放下,道:“好,你說!”玉羅刹道:“白石道人的女兒被慕容衝捉去了,你對他說,請他放人!”紅花鬼母道:“哦,原來你們是想借此要挾,迫我要他換人。”鐵飛龍道:“這也算不得什麽要挾。尊夫是成名的人物,白石道人的女兒不過是個毛丫頭。這交換對你們絕不吃虧。慕容衝縱不看在你的情麵,聞知此事,也要趕來交換。不過慕容衝這廝,我們見他不易,所以隻好請你幫忙奔走罷了。”紅花鬼母眉毛一揚,道:“好,咱們一言為定,明日晚上,三更時分,仍在秘魔崖交換。你們可不許將他為難。”鐵飛龍道:“這個自然。”玉羅刹道:“這次你們可不許偷偷埋伏,要不然我的寶劍可不講情麵。”鐵飛龍道:“公孫大娘是武林前輩,這點黑道的規矩哪會不懂?明晚咱們爺兒倆去,他們那邊,除了公孫大娘前輩之外,自然隻有慕容衝一人了。”玉羅刹笑道:“還有兩位要交換的俘虜呢!”紅花鬼母怒道:“你們不必囉嗦,就這樣辦!慕容衝若要多帶人去,我就先與他拚了!”鐵飛龍一笑,抱拳作揖,轉身將金獨異抓起,和玉羅刹上屋走了。


    再說李天揚將龍嘯雲等四人押回衙所,這一晚思前想後,坐臥不安。到了午夜,叫人將龍嘯雲提了上來,關了房門,親自替龍嘯雲解了鐐銬,請他坐下。龍嘯雲冷冷笑道:“李大人寬待犯人,不怕誤了功名富貴麽?”李天揚麵上一紅,道:“當年之事,是我錯了。我實在待薄綺霞,現在想來,悔恨已經晚了。”龍嘯雲道:“你和我說有什麽用?”李天揚道:“想當年我們三人都是好友……”龍嘯雲“哼”了一聲,李天揚道:“你縱不把我當朋友,也當看在綺霞麵上。”龍嘯雲道:“咦,這倒奇了!你們今日凶如虎狼,把我捉來,現在我是你的階下之囚,性命都捏在你的手裏,怎麽顛倒過來說,要向我求什麽情?”李天揚苦笑一聲,道:“龍兄,你也知道我年將半百,隻有一個兒子,實在想念得緊。”龍嘯雲又哼了一聲。李天揚道:“龍兄這麽多年來,可有見過拙荊麽?”龍嘯雲道:“我見過一次綺霞,可沒有見過你的夫人,怎麽樣?”李天揚強抑怒氣,道:“我知道你和綺霞交情很是不錯,所以你至今未娶。”龍嘯雲怒道:“我娶不娶與你何幹?你少亂嚼舌頭。”李天揚強笑道:“龍兄想到哪兒去了?請恕兄弟不會說話。我隻是為了思念兒子,所以想問龍兄一聲,知不知道申兒的消息。”龍嘯雲道:“我不想你的兒子知道有你這麽一個父親。”李天揚忍受不住,大聲說道:“你是申兒的什麽人,你憑什麽教他不認父親?你敢離間我的家人骨肉。”龍嘯雲隻冷笑說了一聲:“何必我來離間。”之後就閉口不答,任由他罵。李天揚咆哮一陣,重把龍嘯雲上了鐐銬,又叫人將他鎖回監房。


    李天揚把龍嘯雲押回監房之後,想了一會,又叫人將何萼華提了上來。關上房門,細聲說道:“你知道我是你的姑丈麽?”何萼華抿嘴說道:“聽說姑姑有過你這麽一個丈夫。”李天揚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和申時認識嗎?”何萼華道:“我們自小一同玩耍,有何不識?”李天揚喜道:“申兒可有問起過他的父親麽?”何萼華道:“我姑姑對他說,他父親是個壞人,自幼把他拋棄,所以他從來沒有問過他的父親。”李天揚默然不語,過了許久,才道:“好,你進我的書房坐一會兒。”脫了她的鐐銬,帶她進內書房,給她泡了一杯龍井,又遞給她一包蜜棗,道:“你坐一會,我就回來。”何萼華道:“這裏比監房舒服多了。”李天揚苦笑一聲,反手關上房門。


    過了一陣,李天揚又把李申時提了上來,叫他坐下。看了一陣,越看越覺得他和自己相像,悔恨交迸,將他鐐銬解下,撫摸他的肩頭,道:“嗯,你受傷了?”李申時在混戰中曾被刀鋒刮破肩頭皮肉,受了一點輕傷,李天揚看在眼內,痛在心頭,心道:若然他真是申兒,隻怕更恨我了。李申時這時十分惶惑,眼珠轉來轉去,似在思索什麽難解的問題。過了許久,忽道:“我犯了什麽罪名?你們要將我關進牢獄?”


    李天揚道:“因為有人疑心你們是熊廷弼的黨羽。”李申時道:“熊廷弼是個抗敵英雄,我雖然年小,也到處聽得有人讚他。莫說我們夠不上是他黨羽,就算是他黨羽,也絕不是什麽罪!”李天揚又苦笑道:“這個你們年輕人弄不明白。”李申時昂頭說道:“我說你這位大人才不明白!”李天揚心頭一震,垂首不語。過了一陣,抬起了頭,盯著李申時的眼睛問道:“何萼華這小姑娘是你的什麽人?”李申時道:“是我的表妹,你管這個幹嘛?”


    李天揚又慚又喜,倏地起來,取了一麵銅鏡,遞給李申時道:“你照照鏡子!”李申時一陣顫栗,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李天揚道:“你照照鏡子,看你的像貌是不是與我相似?”李申時使勁一摔,將銅鏡摔在地上,裂成幾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李天揚手足無措,道:“你,你這是怎麽啦?”上前一把將他抱住,在他耳邊說道:“申兒,我是你的父親哪!”李申時在懷中掙脫出來,李天揚道:“怎麽你不認爸爸?”李申時道:“媽說,我的爹早已死了!”李天揚道:“父子豈有冒認之理?你不信我是你的爹麽?”李申時道:“我的爹絕不會忠奸不分,善惡不明,更絕不會叫人捉他的兒子,傷他的兒子!”李天揚心中大疼,驟然醒悟,拉著兒子的手,毅然說道:“申兒,你的父親果然是已經死了!”李申時愕然看他,李天揚道:“你聽過兩句古話麽: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現在種種,比如今日生。”李申時點了點頭,李天揚道:“所以你的父親死過去又重生了。他明日一早,就將你送回嵩山,見你母親。從此再也不做撈什子的官了。”李申時一喜,抹了眼淚,道:“真的!”李天揚流下眼淚,道:“申兒,你還不信我麽?”李申時低低叫了一聲:“爸爸!”李天揚露出笑容,問道:“你這麽多年來在什麽地方?”李申時道:“在峨眉山和我的師父在一起。”李天揚道:“誰是你的師父?”李申時道:“就是今天在秘魔崖下被你們捉著的那位龍伯伯。”李天揚道:“哦,原來是他!”李申時道:“你們是認識的?”李天揚道:“嗯,是老朋友啦!”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李申時道:“那好極啦!龍伯伯對我非常之好。還有華妹和那位李封,請你將他們也一並放了。”李天揚道:“好,一切聽你的話。”開門叫人進來,叫他們將龍嘯雲和李封一並提上。李申時待他父親再關上房門回過頭時,一把將他抱著,道:“咱們這趟回去,見著媽媽,一家人再也不要分開了。”父子倆相視而笑,眼睛裏有亮晶晶的淚光。


    再說鐵飛龍和玉羅刹第二天晚上,帶了金獨異在秘魔崖下等候紅花鬼母,玉羅刹道:“白石這賊道我實在氣他不過,等會救了他的女兒,你將她送回去吧。”鐵飛龍說道:“還是你送去的好。”過了一陣,月亮已到中天,遠近山頭還是靜悄悄的不見人跡。玉羅刹笑道:“紅花鬼母還未來呢,也許慕容衝不願交換了。”


    鐵飛龍道:“紅花鬼母絕不會爽約。慕容衝也不至於吝惜一個丫頭,犧牲掉他一條臂膊。”玉羅刹笑道:“是啊,他們若不肯交換,咱們就把肉票撕了。”金獨異一生殘暴,但聽了玉羅刹這種語氣,也不禁心慌。伸長頸脖,但望妻子到來。過了一會,對麵山頭現出人影,玉羅刹跳上高岩,遠遠眺望。鐵飛龍道:“來了幾人?”玉羅刹道:“兩人!”過了一陣,玉羅刹忽然“咦”了一聲,道:“紅花鬼母背上沒有背人。”跳下石岩,一手抓著金獨異背心,金獨異穴道未解,動彈不得。玉羅刹一手拔劍,挺著他的後心,笑道:“爹,我要撕票啦!”金獨異嚇得魂不附體,鐵飛龍道:“裳兒,不要胡鬧了,等紅花鬼母來了再說。”


    過了一陣,紅花鬼母和慕容衝如飛奔至,並未帶有旁人。月光下紅花鬼母麵色慘白,更是猙獰可怕。玉羅刹冷笑道:“人呢?”慕容衝“哼”了一聲,道:“你們勾結李天揚,將他們都放走了,還來問我要人?”玉羅刹這一怒非同小可,冷笑道:“誰是李天揚?咱們可從不認識!你要想抵賴,那可不成!”慕容衝道:“不管你認不認識,你們的人全都走了,你們也該把我的人放回來了。”玉羅刹道:“誰信你的鬼話?”劍尖在金獨異背心輕輕一點,金獨異殺豬般叫將起來!紅花鬼母怒道:“慕容衝這次不是砌詞哄騙,我親自到錦衣衛看過。你們不信,明天可看緝捕李天揚和那四個犯人歸案的告示。”玉羅刹仍然是冷笑道:“有人換人,沒人撕票!”紅花鬼母怒不可抑,拐杖一舉,就想和玉羅刹拚命。鐵飛龍道:“裳兒,把金老怪交回給她!”玉羅刹長笑一聲,道:“好,但也該留點記號!”劍尖一劃,在金獨異的肩上一挑,把他的琵琶骨挑斷。練武之人,這琵琶骨甚為重要,若然被挑斷了,力氣就使不出來,雖有極好武功也是無用。而且這琵琶骨不比其他骨骼,挑斷之後,縱有最好的續筋駁骨之術,也不能即時醫好,非得用藥培補,讓它慢慢生長,非三年五載不能完好如初。這就是說金獨異在三五年內,那是不能作惡的了。


    玉羅刹一劍挑斷金獨異的琵琶骨,把他朝紅花鬼母懷中一擲,紅花鬼母氣紅雙眼,接了過來,一驗他的傷處,見除了琵琶骨被挑之外,並沒其他暗傷,怒火收斂,心想:“讓這賊漢子受受教訓也好。”把丈夫背了起來,道:“玉羅刹,我領你的情,咱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身形一起,飛掠下山,倏忽不見。


    慕容衝吃了一驚,隻見玉羅刹笑嘻嘻的立在他的麵前,道:“慕容衝,這回是第二次見麵了。”慕容衝心道:“早知如此,真不該聽那老妖婦的話,單身前來。”原來慕容衝來時心想:憑他的武功,加上紅花鬼母,對付鐵飛龍和玉羅刹,那是穩操勝券。想不到紅花鬼母得了丈夫,卻先逃了!


    慕容衝暗暗叫聲苦也,隻聽得玉羅刹笑道:“第一回見麵是在楊漣家裏,你們要暗害熊經略,我們要來捉金老怪,雖然大打一頓,還是彼此無涉。這回可不同啦!”慕容衝道:“怎麽?”玉羅刹道:“熊經略是我的好朋友啦,你要傷害他我可放你不過。”慕容衝是宮中第一把好手,雖然在鐵飛龍與玉羅刹威脅之下,顯然處於下風,仍是不肯示弱,冷冷說道:“朝廷之事不用你管!”玉羅刹秀眉一揚,道:“我偏要管!”刷的一劍刺去,慕容衝側身一卷,玉羅刹連刺數劍,慕容衝也連進數招,兩人各不相讓。鐵飛龍道:“裳兒,何必與他慪氣。”玉羅刹劍招稍緩,慕容衝起身一躍,跳下山坡。玉羅刹道:“爹爹何故放他?”鐵飛龍道:“你這兩日來已經了幾場惡鬥,再打半夜,縱得勝也要受內傷。”玉羅刹一想:慕容衝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若要爹爹幫手,勝了也不光彩,也便罷了。


    兩人回到住址,酣睡一晚,養好精神,第二日玉羅刹起來,對鐵飛龍道:“我們該去看熊經略了。他借給我的這對手套,真是寶貝,全靠它才能打敗那個妖婦。”鐵飛龍道:“我也正想去見他道謝。”兩人一道進城,到了楊漣家中,通報進去,楊漣立刻延見。玉羅刹走上廳堂,卻不見熊廷弼,楊漣道:“熊大人已辭官歸裏了。他等你不來,叫我告訴你們,你們將來若路過湖北江夏,可以順便把那對手套送回。但也不必專為此事而去。”鐵飛龍道:“熊經略家在江夏?”楊漣道:“正是。”玉羅刹叫起來道:“這個小皇帝真不懂事,怎能讓他辭官?”楊漣苦笑道:“朝廷之事,你們就弄不明白了!”這話和慕容衝所說的話大同小異,玉羅刹暗暗生氣,可是想到楊漣和慕容衝到底大不相同,也便忍著不發作了。


    原來熊廷弼遞上辭呈,不過是想試探皇帝的心意,奏章一上,先到客氏手裏,看了之後,正中下懷。對由校道:“熊廷弼這廝囉哩囉唆,讓他走吧。”由校道:“父皇說過,熊廷弼是朝廷棟梁,怎可讓他辭職。”客氏笑道:“由哥兒,你就隻知道父皇的話,殊不知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可以身當統帥之任者,大有人在。而且令一人專權過久,太阿倒持,也非朝廷之福。”由校道:“先朝重臣,不便免他軍職。”客氏道:“是他自己要走的,與你何關?”又道:“熊廷弼在外麵說,明朝的江山全是靠他,你受得著這口氣麽?而且他這人動輒以忠臣自命,知道你的胡鬧,勢必又來囉唆,你做皇帝也做得不快活。”由校受了客氏蠱惑,問道:“還有誰可以經略遼東?”客氏道:“據魏忠賢說,袁應泰是個大將之才。”由校記起這個袁應泰曾送過他十籠畫眉鳥,印象甚好,便在熊廷弼的辭呈上批了個“準”字,可憐熊廷弼這次回來,連皇帝的麵也沒見著,便掉了遼東經略的官職,一氣之下,在辭呈發下的第二天,便帶嶽鳴珂和王讚回家種地去了。


    玉羅刹聽說熊廷弼已走,大為失望。鐵飛龍道:“嶽鳴珂也跟他走了嗎?”鐵飛龍對嶽鳴珂拒婚之事,始終耿耿於懷。楊漣道:“都走了。不止是嶽參讚,卓公子和他的武當派同門,都隨著走了。”玉羅刹道:“那麽,白石道人呢?”楊漣道:“哪個白石道人?啊,你是說那日來的那個道士吧?他也隨著走了,還有他的女兒呢。”玉羅刹一聽,知道紅花鬼母所言非假,當下便與楊漣道別。楊漣忽道:“女英雄是回陝北吧?下官有一言相勸,現下朝廷正調動大軍,要到陝北剿匪,女英雄若是和那些綠林英雄相熟,還是勸他們早受招安的好。”玉羅刹“哼”了一聲,鐵飛龍急忙把她扯走。


    再說白石道人失了女兒,極為焦急,可是自己傷還未愈,毫無辦法。不想第二日晚間,李天揚父子、龍嘯雲和他的女兒以及李封,都回來了。白石道人喜之不勝。李天揚說出了情由,白石道人慨然說道:“妹夫不必擔心,這回我在舍妹麵前,定當為你說項。”李天揚又道:“我們這一逃走,朝廷必然緝拿。而且聽慕容衝口氣,連你也怪在裏頭,咱們還是明日一早,就離京回去吧。”白石道:“這裏大事已了,自然應當回去。”


    卓一航與嶽鳴珂交情甚好,連夜跑去辭行,知道熊廷弼也要回湖北老家。卓一航道:“朝中奸黨,對經略甚為妒恨,雖然辭了官職,隻恐他們還要加害,咱們一道走吧。”嶽鳴珂也恐路上有事,獨力難撐,笑道:“這樣再好不過,你們回武當山正好和我們一路,就是你那位師叔大人不好相與。”


    兩人說好之後,熊廷弼和白石道人都同意了。兩夥合成一夥,一路同行。隻是嶽鳴珂和白石道人相處不好,因此分為兩撥,熊廷弼、嶽鳴珂、王讚、李天揚、李申時、龍嘯雲等人,走在前頭,但兩撥人相距也不過五七裏路。可以互相照應。晚上仍是一同住店。走出河北省境,武當山黃葉道人已派了紅雲、青蓑兩位師弟前來迎接。原來武當派消息甚是靈通,已知白石道人和卓一航在京鬧出事情,黃葉道人生怕他們有失,所以把武當五老中的二老都派出來了。


    一路上白石道人說起玉羅刹約他比劍以及“看不起”武當派的事,卓一航都不言語。紅雲道人吃過玉羅刹的大虧,替師弟憤憤不平,道:“這個女魔頭非挫她的銳氣不可。”卓一航仍不作聲。白石道人橫他一眼,說道:“我們武當派人,若同心合力,天下何人敢小覷我們。”說罷哈哈大笑。


    一行人眾,續向南行。這一群人個個都是武林高手,就算魏忠賢想派人暗害,也不敢動手。一路上風平浪靜,過了幾日,經過嵩山,李天揚要上山尋訪前妻,白石道人等當然隨著上去。嶽鳴珂趁此機會,也要上山見見少林寺的鏡明長老,於是大家一同上山。


    這時已是冬盡春來,一路上但見小鳥迎人,山花含笑,李天揚這時和白石道人一撥,心境和上次上山之時大不相同。笑道:“今日方知山居野處,尤勝於宮殿瓊樓。”說話之間,紅雲道人忽然“咦”了一聲,叫起來道:“什麽人身法如此快疾!”眾人登高一望,但見山下一條人影,飛奔而來,快疾之極,宛如一道白煙,滾滾而至!李天揚父子和卓一航保護白石道人走在前頭,紅雲、青蓑二人拔劍殿後,不多一刻,那道“白煙”已升至山上,紅雲、青蓑二人張眼一看,來的竟然是玉羅刹這個冤家。


    紅雲道人大怒,不問情由,刷的一劍,向前刺去,喝道:“玉羅刹,你欺負我們武當派太甚,白石師兄未能與你比劍,由我代吧!”紅雲道人還以為玉羅刹是來追趕白石道人,其實玉羅刹和鐵飛龍卻是來追熊廷弼和嶽鳴珂,玉羅刹性子既急,輕功又高,所以先追了來。


    玉羅刹見紅雲道人不問情由,亂刺亂戳,勃然大怒,也就不把來意說明,冷笑說道:“紅雲道人,你是我手下敗將,還比什麽?”紅雲越發火起,把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使得淩厲無前!卓一航扶著師叔不敢上前勸架,空自著急。


    玉羅刹見紅雲道人不知進退,嬌笑一聲,故意與他相戲,劍法一展,宛如玉龍夭矯,盤旋飛舞,把紅雲道人的劍光裹在當中。紅雲道人的寶劍幾次要給她擊得脫手飛去,青蓑道人見不是路,也顧不得武當五老的身份,拔出劍來,竟然以二敵一,上前夾攻。


    玉羅刹力敵武當二老,傲然不懼,一柄劍使得神出鬼沒,似實還虛,似虛卻實,每一招都是招裏藏招,式中套式,劍勢如虹,奇詭莫測,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紅雲、青蓑二人聯劍合鬥,拚力抵擋,也不過是剛剛打個平手。


    李天揚和龍嘯雲看得出奇,龍嘯雲道:“咦,這個女娃子的劍法怎麽這樣厲害!”白石道人見他們二人在旁評論劍法,越覺顏麵無光,怒道:“一航,我不要你扶。你還不上去助你師叔。今日若叫這妖女逃下山去,咱們武當派還見得人麽?”卓一航也覺得玉羅刹追來挑戰,未免太過驕縱,但轉念一想,玉羅刹莫非是來追自己。雖然心中惶急,但也頗為快慰。白石道人又喝道:“一航,你還不去!這妖女是本門公敵,不必和她講什麽江湖規矩。”龍嘯雲心中不值白石所為,微笑說道:“這女娃子能力敵武當二老,劍法可算當今第一高手,毀了她豈不可惜!”


    卓一航聽了這話,本來不想上前,這時更故意凝身不動,白石怒道:“你還不去!”卓一航無奈,隻好拔劍上前。這時玉羅刹越戰越勇,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把紅雲、青蓑二人從平手迫到下風,盈盈笑道:“卓一航,你也要來麽?哈哈,我今日要會盡武當高手了!”正是:


    一劍縱橫南北,今朝又顯神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上冊完)


    梁羽生先生簡介


    梁羽生(1924-2009),本名陳文統,原籍廣西壯族自治區蒙山縣。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香港開創新派武俠小說,大受歡迎,風行全球華人社會超過半世紀。


    梁羽生出生於書香門第,畢業於嶺南大學經濟係;曾任職於香港《大公報》和《新晚報》。先生博聞多見,對曆史頗有研究,文學根底深厚,尤其在中國古典詩詞、對聯方麵造詣很深。由1954年他的第一部武俠小說《龍虎鬥京華》開始連載發表,至1983年間,共創作了三十五部經典武俠小說。其中,《白發魔女傳》、《萍蹤俠影錄》、《雲海玉弓緣》、《七劍下天山》等是他代表作,更多次搬上影視熒幕。


    先生晚年旅居澳洲,他給自己寫的挽聯“笑看雲霄飄一羽,曾經滄海慨平生”正代表一代武俠小說宗師著述浩瀚,萍蹤俠影,永留萬千讀者心間。


    1.龍虎鬥京華


    2.草莽龍蛇傳


    3.塞外奇俠傳


    4.七劍下天山


    5.江湖三女俠


    6.白發魔女傳


    7.萍蹤俠影錄


    8.冰川天女傳


    9.還劍奇情錄


    10.散花女俠


    11.女帝奇英傳


    12.聯劍風雲錄


    13.雲海玉弓緣


    14.冰魄寒光劍


    15.大唐遊俠傳


    16.冰河洗劍錄


    17.龍鳳寶釵緣


    18.狂俠天驕魔女


    19.風雷震九州


    20.慧劍心魔


    21.飛鳳潛龍


    22.俠骨丹心


    23.瀚海雄風


    24.鳴鏑風雲錄


    25.遊劍江湖


    26.風雲雷電


    27.牧野流星


    28.廣陵劍


    29.絕塞傳烽錄


    30.劍網塵絲


    31.彈指驚雷


    32.武林天驕


    33.幻劍靈旗


    34.武當一劍


    故事簡介


    故事發生在明萬曆末年至崇禎初年。綠林女豪傑練霓裳,天姿國色,嫉惡如仇,綽號玉羅刹。某次向一告老還鄉之朝廷大官卓仲廉行劫,與其孫卓一航不打不相識,後更陷入情網。卓一航是武當派掌門弟子,師叔白石道人認為他屬名門正派,不應與綠林女子相戀,遂橫加幹預。練霓裳因此大鬧武當山。但終因卓一航性情懦弱,意誌不堅而以悲劇告終。練為此一夜白頭,被人稱為白發魔女。


    主角:練霓裳,卓一航,嶽鳴珂


    續篇:《塞外奇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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