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天氣,說變就變。


    先前還是萬裏碧空,轉眼之間,東方悶雷滾滾,似是要下起雨來。


    原本定下的趕路計劃暫時擱置,索性在一處山丘前安營紮寨,準備午膳。


    在冰冷的雪水中洗去臉上幹涸血漬和甲衣上的碎肉殘渣,秦懷道將手中陌刀插進泥土,望著捧水洗漱的李閑,一屁股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李兄,按理來說阿土袞不會這般幹脆的認慫,昔日的首領一瞬間跌入低穀,理應對咱們恨之入骨才是。”


    拔起手旁的一根青草銜在嘴中,秦懷道順著先前來的路線回望空蕩蕩的身後,而後轉過頭來。


    “臨陣倒戈,兩麵三刀,隻怕最後在王城決戰中,給咱們使上絆子。”


    話音剛落,程處默從遠處走來,卸下銀盔丟給秦懷道。


    自顧自的一片片卸著甲衣,任憑那些甲片縫隙中流淌下小溪一般的血水。


    “你能想到的,李兄何嚐想不到?”


    “再說了,這荒原茫茫,聚集起的牧民們再怎麽說也有數十萬,總不能一個個都殺完。”


    抱著明光頭盔的秦懷道微微皺眉,隨後認真的點了點頭。


    “說的也是。”


    李閑並沒有幹脆的回答兩人一問一答的話語,冰冷的雪水讓整個人為之精神不少,李閑在考慮的乃是如何能快速的占領下王城。


    眼下王城中派出的騎兵還在草原上遊蕩,大軍班師回朝二十萬大軍,在看到荒原狀況之時,多半會暴躁如雷,瘋狂搜尋自己的這支隊伍的蹤跡。如此一來,自己這支部族的生存將會受到極大的威脅。


    絕對的力量優勢的麵前,任何計謀都成了徒勞。


    “這個人並非乃是你們看到的那般懦弱。”


    挽起袖子走來的薑提延,俯身捧上溪水,清洗上一把臉龐。


    冰冷的溪水讓這位平素中養尊處優慣了的族長縮了縮,打了個寒顫。轉而將手上水漬甩去,放下袖擺,望過去兩人。


    “此人心中乃是心有大任,餘光之處皆是族人性命,隻是怕被你們弑殺掉,因而才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看著身旁起身的李閑,薑提延嘴角微微上揚。


    “想必此人在前線之時,心中定然是對什麽事情極為恐懼的吧?或許是目睹了太多的親人離世……”


    “也因而在丟掉尊嚴的一刻,才顯得義無反顧,甚至於之後對於李兄給了一條生路之時,全然有些激動起來。”


    “我薑提延半生皆是撲在商賈之術上,對於人心還能拿捏一二。我敢保證,倘若當時打聽選擇格殺勿論,此人決然會暴起傷人,至少會拚個魚死網破。至少此人在等候答案之時,撐在地上的右手虛握,多半是想奪刀殺人。”


    李閑嗬嗬一笑,仰頭看向天際零星飄下的幾顆細雨。


    “薑提延族長果然是商賈大家,竟能從細微之處猜出過往。”


    “大唐的將士不是屠夫,咱們也並非要將人趕盡殺絕,而我們也並不缺那些唯唯諾諾如同木偶一般聽之任之的人,倘若他心中了無牽掛,又毫無憧憬可言,我便當場一刀劈了。”


    看著幾人都已洗漱好,李閑率先帶著眾人向著營地的炊煙處走去。


    “我們要的是獵犬,而不是溫順的羔羊。”


    秦懷道和程處默本是刀中來劍中去的人,相對於李閑這番話語更多的便是讚同,反正可以殺阿土袞兩次的人,倘若他敢二心,再殺一次倒是也難。


    可經曆過商場爾虞我詐的薑提延卻多了個心眼,微微挪動腳步,靠近李閑身側,負手邊走邊說。


    “古有曹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有李兄不畏往昔恩仇,網開一麵,這樣的氣概,讓我薑某也自愧不如。”


    “可終究李兄後麵的一句話,給出希望之時,也在考驗著阿土袞的內心的凶殘。”


    說到這裏,薑提延話語頓了頓,見李閑沉默不語,方才開口補充。


    “要想報恩,便要同胞相殘,甚至於手足相殘。”


    “李兄,這樣的人縈繞在身側,多少讓人有些後脊發涼。”


    向前的步伐頓住,李閑遙遙指著天邊,話語平靜。


    “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


    “這數月的時辰中,咱們一路打下來,邊陲被糟蹋成了什麽樣?咱們心裏都有數,現在咱們這般殺過來,你看看他們多少人心中亦是發毛,這個天下的規則皆是由這些強者製定。”


    “在往後的歲月中,我希望唐人和外邦能夠和平共處,男人不用在戰場上流血,女人不再受到欺淩,孩童們能快樂的生活在這片故土上,咱們唯一能夠做到的便是強大起來,凶狠起來。”


    放下手臂,李閑順手接過士卒遞來的稀粥,趁熱喝上一口。


    “他們凶橫,我們便要比他們更要凶狠,他們友善,咱們便用更好的東西去反哺。”


    “漢化的事宜太過龐大,尤其是在開這個先例時,極為困難。就像你說的阿土袞,他可能會背後捅上你一刀,可換做別人,依然會有同樣的問題。”


    四個人緩緩靠著背後的岩壁坐了下來,端著稀粥時不時喝上一口,看著零星飄來的雨點,看著躲在帳篷中愣愣發呆的諸位士卒,聽著李閑繼續說道。


    “阿土袞或許不是一個好的人選,但絕對是這個部落之中最想維呼子民安危的人,從他身上能看出一些對子民的人性關懷,以及能從他身上看出一絲對如今悲慘生活低頭的一麵,對不對?”


    “至於如何將這支獵犬拴住,實則辦法還有很多,糧食便是最為基本的一個,大唐鋒銳的兵刃精良的甲衣也是一個方麵,讓他依賴大堂的糧食,需要大唐更為有力的兵刃……”


    在古時異域普及現代的思想,確實不是李閑的強項,撿一些重要的說上一說,順帶提些對未來的暢想,倒是讓薑提延聽得如癡如醉,心中欽佩萬分。


    至於秦懷道一拍胸膛,嗬嗬一笑。


    “李兄說的是!”


    “拳頭底下見分曉,延續大唐盛世的事情並不輕鬆,自然有上不少死亡。”


    “咱們當兵的,吃的是老百姓種出的糧食,自然要守衛住大唐寸土寸金。”


    程處默關於李閑所說的什麽漢化一套有些朦朧,但對於李閑所言的強者為尊萬般讚同,暗地中將拳頭握緊。坐起身來將屁股上的草屑拍去,大聲說道。


    “大丈夫以身許國,投身沙場保家衛國,宣揚國威乃是本分!”


    “李兄,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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