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口盤問,實則並未太難。


    西羌族人的地位遠在西周之時便已是大門大戶,打發上幾枚東珠,城口的士卒便變得畢恭畢敬。


    走進城中,依舊能看見諸多大戰後的刀劍痕跡,殷紅的血漬潑灑在殘垣,看似恐怖的畫麵似乎也並不影響異族子民們交易的熱情。


    嗡嗡嗡。


    周遭全是異族子民聽不懂的話語。


    脖頸上圍著一圈狼絨的人影帶著氈帽,垂著兩隻毛光油亮的胡尾,雙手按扶膝蓋,靜靜看著對麵的程處默。


    待遠離了城頭的護衛,步入到熙然人流穿梭的長街大道上,方才緩緩開口。


    “是你?你要見我?”


    說的一口漢話,甚為流利。


    “處默見過西羌族薑提延首領。”


    斜眼且上一眼恭恭敬敬人影,那人哈哈一笑,揮揮手。


    “如今城關對漢人管束極為嚴格,想不到我哥哥還能在這地域一代有這漢人朋友。”


    “不過能在此地商貿的非富即貴,我觀閣下身上帶著一股軍匪氣息,莫非是做些兵刃買賣?”


    程處默也未想到這一上來便出了烏龍,略顯尷尬的笑笑。


    旋即擺擺手,雙手交疊胸前,按照西羌族人禮儀行上一禮,微笑道。


    “慧眼如炬,果然是個商賈好料。”


    “我所做的乃是一份大買賣。”


    聽罷此話,那還起來頗為斯文的男子同樣還上一禮。


    “即使這樣便罷。”


    伸手掀簾朝著車窗外看上一眼,在馬車尚未停穩之際便躬身站起。


    “隨我來。”


    走進一間鋪設上好皮絨的華麗屋舍,拐進廂房,看到坐在金絲軟榻人影身前的火爐時,程處默頗為驚詫。


    這不是李閑所造的火爐嘛。


    竟是被這西羌族單於安置在了這裏……還真是不怕勞民傷財的主。


    先前的文士示意李閑在屋舍門扉處等候,自己便上前與那身形魁梧的人影耳語幾句。


    同樣裝束,卻明顯肥胖一些的男子抬起頭,眸子中透著一抹狐疑。


    “你找我?”


    程處默笑眯眯的點了點頭,闊步上前,揚起身上穿著的皮裘朝著床榻位置拱拱手。


    “不錯。”


    “處默此番前來,正是為了西羌族送上一份大禮。”


    “一份可以讓整個西羌族再度崛起的大禮。”


    西羌族祖上追溯到西周周天子時代,其族人乃是王室妻妾,風光一時。自周天子勢微一來,便分崩離析一蹶不振,諸多貴族淪為商賈富家。


    先前吐穀渾征召,部落中再次出現分歧,譬如更為細化的黨項一支便參與到討唐隊列,剩餘的乃是遊蕩去了西南和漠北一代。


    眼前這位禮數尚佳,舉止幹練的人影一語中的,多少讓薑提延有些驚詫。


    細細打量眼前身影一眼,一看便知並非常人!當下薑提延哈哈一笑,站起身來。


    “到底是身在大唐的人,言語中多少帶著些狡詐的味道。”


    揮去大手支開周遭護衛士卒,坐上一個請的姿勢。


    “來,落座。”


    隨著吱嘎一聲門響,整個屋舍內陷入一片寂靜之中,薑提延不同於先前看上去那個斯文的弟弟,言語中帶著一股爽快,見程處默落座,開門見山。


    “閣下送的這份大禮可是不簡單,不知閣下名諱?”


    程處默大馬金刀坐上座椅,雙手撐上膝蓋,同樣爽快答應。


    “姓程,名處默。”


    對麵的薑提延聽聞這個名字,摩挲頜下胡須,眼神之中微微一動。


    “盧國公府人士?”


    “是為長子。”


    呼~


    薑提延緩緩出上一口氣,心中卻已然有幾分喜悅。


    作為奔波商場的精英,對大唐國公府的朝臣多半皆有了解,隻是想不到竟然有國公之子前來,


    細細思索片刻,心中有了狐疑,抬頭望向程處默。


    “眼下靈州之地,大戰一觸即發,程將軍不在軍營中杯盞,為何千裏迢迢而來?”


    “此番兩軍兵力懸殊,程將軍該不會是想將視線放在異族救援上吧?”


    “這等等同於賭注一般的事宜,我西羌族可是不會輕易拿捏籌碼。”


    似是聽不懂其中明顯的拒絕之意一般,程處默哈哈一笑,靠上椅背,揮揮手。


    “此番並非戰事,但與戰事有關。”


    “隻是聽聞薑提延首領在做藥石買賣,我家主子乃是想和閣下做上一筆買賣罷了。”


    嗬嗬。


    薑提延麵容上浮起一抹難以覺察的警惕,推過一杯茶水放置李閑麵前,自己捏過茶盞灌下一口,方才說道。


    “能送上這番重禮的,想必閣下背後的主子也並非常人,敢問是何人?”


    “主家姓李,單名一個閑字。”


    “李閑?如今闊野上那百騎?”


    捏著杯盞的手臂在空中一窒,薑提延緊皺眉頭。


    對於這個人的名聲,早在皇城時便知曉,奇人異士,善奇技淫巧,造出諸多令人嘖嘖稱奇的事物。


    但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看似人畜無害,逍遙閑散的人,帶兵打仗起來竟是將整個吐穀渾二十萬大軍玩弄於鼓掌。就連部族中勢力最為強橫的阿土袞一族也慘遭毒手,更是在屠戮阿土袞親屬之後,活生生將阿土袞放走……。


    這等狠人,打心底中薑提延不願意去招惹更不想有任何來往。這也是為何讓自己看上去斯文,精通漢話的弟弟前去壓陣的原因。


    滾落到喉頭拒絕的話語,在出口的一瞬,被薑提延壓了下去,出口道。


    “我部沒落於此,但終究算各有所願,部落之中不過是意向不合罷了。”


    “兩軍對壘乃是國師,我薑提延不過是跑些腳力,討些生活的商賈罷了。”


    “效力於大唐軍卒,一步是富貴,一步亦可能是深淵,對於我一個商人來說,風險太過大。”


    說出這番話語之時,薑提延眼眸自始至終未曾離開過程處默臉龐。


    能逃脫過重兵搜捕,又敢在重兵把守的石頭城遊蕩,打心底中這支隊伍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尤其是被這隻闊野上狡猾的狼盯著,薑提延感受到一抹威壓,一抹不適。


    沉吟片刻,還是將拒絕的話語說的更為婉轉一些,飲下茶水,起身站起,魁梧身軀拖著大氅踱步廳中,緩緩開口。


    “買賣我做,藥石價格合適,我薑提延亦能拱手奉上。”


    “這摻和進戰事的事宜,程公子還是不要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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