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月出頭,天氣驟冷,微薄白霜掛上枝頭。


    雞鳴三聲,天方才麻麻亮,街道上便有車輪壓紮青石地板的聲響,穿梭過寬闊的長安街道,時不時能碰上幾個早起挑擔的農夫。


    搖晃馬車上,李靖掀起車簾,借著微弱天光看上成排屋舍上覆著一層白晶冰霜。


    車夫見李靖探頭,回頭搓搓手掌,提醒道。


    “老爺,天氣驟寒,外邊風大,你還是勿要掀過車簾,免得寒風灌進,風寒浸了身子。”


    李靖嗬嗬朗聲一笑,縮回手來,簾子合上的一刻,有沉穩聲音傳出。


    “改日倘若有對於衣料,讓閑兒為你們也做上一件棉衣,我身上這件薄衫,穿著可是還能隱隱冒汗。”


    依坐在車內睡眼迷糊的李閑,聽聞父親提及名字,睜開眼簾瞅瞅。


    “可是到了皇城?”


    “皇城還早,公子還可安睡片刻。小的本就是李府上做些粗活的家仆,不牢李將軍費心,天冷多跑上兩圈自然暖和了。”


    李靖笑笑,並未多言。


    車內隨之一片安靜,獨留馬蹄噠噠。


    不多久下來馬車拉上抄著手臂縮著肩的李閑,父子倆同過往同僚打上招呼,一同入殿議事。


    行禮拜過君王,榮公公也將昨夜送入皇宮的邊關急報誦讀,整個朝堂上一片憤然之聲。


    “這吐穀渾就是不知好歹之輩,既向大唐示好,後腳卻攻伐大唐西域邊陲,著實該打!”


    “如今年關之際,這些蠻夷之族隻怕是糧草收成欠佳,又要在邊陲起上戰事,苦了大唐邊陲子民了。”


    “常言道,玩火自焚,這新王伏允便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賤骨頭,打得疼了,方才知曉對錯。這次西征不屠上幾窩皇室,難消此恨!”


    手掌壓下空氣,李世民示意眾臣平息下來,沉聲道。


    “諸位,眼看年關將至,皇城之中商販漸多,所需兵卒也隨之增添,戰事卻不能落下。”


    “先前所言的皆為計策,今日還需議議需要多少兵馬。”


    “諸位愛卿各抒己見,朕,也來聽聽。”


    西陲邊境的反賊到底有多少,畢竟眼下隻是集結,誰也不能道明。


    然皇城守卒在年關之際,安穩秩序,處理接下來的關年以及祭拜,都需耗費兵力,無形之中會瓜分掉西征兵卒。


    高士廉率先出列,甕聲甕氣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皇室威儀。


    “陛下,眼下關隴兵卒囤積二十萬戍衛皇城,分置皇城四角,可調度之兵八萬乃是極限。”


    “八萬?”


    尉遲恭擰著濃眉走出武將隊列,麵上有這一抹凝重。


    “八萬是否有些過於少了?”


    “大唐休養生息後的一戰,至少要能打得響亮,打的氣勢雄渾,讓周遭諸國也為之震顫。”


    “區區八萬兵卒,連西陲一方荒漠闊地都填不滿,有何氣勢可言?”


    雖不在出征隊列,但尉遲恭還是替著李靖講上一些話語。


    畢竟此戰大家都心知肚明,並非什麽生死決戰,而是輕而易舉的碾壓。


    打不出氣勢,枉費大唐跋山涉水。


    房玄齡從文成將領一側走出,捋捋額下長髯,微微一笑。


    “尉遲江軍,戒奢從簡啊。”


    “戰事即是如李將軍那般輕而易舉,又何必大動幹戈。”


    “算起來行軍糧草,多少幾萬人,便多少數萬石的消耗。僅僅是為了一個所謂的氣勢,有些太過奢靡浪費。依我看來,贏下此戰,便是最好。”


    龍坐上李世民微眯眼簾,手指輕輕敲打著龍椅扶手,目光遊離兩位臣子身上,聽著兩人截然相反的意見,絲毫沒有打斷的意思。


    段誌玄瞥一眼龍座人影,大步跨出隊列,朗聲道。


    “房相此言差矣。”


    “吐蕃使臣訪唐,打著友好睦鄰的幌子,私下裏卻有意挑釁皇權,這本就是對大唐的試探。”


    “此戰贏下不在話下,更多的則是要揚我大唐兵威,震懾四鄰。”


    話語頓了頓,段誌玄捉袖向著朝堂龍座揖禮,鄭重道。


    “陛下如今吐穀渾尚在集結,地處高原,部落分外遊散,想必集結後也是在年關之後。”


    “大唐邊關尚未失手,城池健在,大唐征戰又會容易許多。”


    “八萬便八萬,征伐這些遊牧蠻夷不在話下。”


    聽聞此話,高士廉沉吟片刻,定下結論。


    “八萬兵卒實則不少,皇城警戒加之二月初焚香祭拜,還需廣大兵卒謹防騷亂,實則已是調度極限。”


    “邊防邊陲尚且有兩萬可調動兵卒,共下十萬。”


    “十萬掠地,論氣勢該有的亦有,關鍵之處,便在於如何在沙場調度了。”


    德高望重的武將之首發話,整個朝堂瞬間鴉雀無聲。


    自古以來,文武之爭乃是常態,縱然有些文臣心中還有抱怨,此時也不敢駁逆。


    李世民微微頷首,目光有意無意瞥向殿末人影,心中泛起一抹疑慮。


    先前議政之時,李閑總是能摻和幾句,就算不說,心聲中也會提及幾句。


    可偏偏今日,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訊?


    扶案坐起身形,李世民緩緩開口。


    “諸位所言,皆有道理。”


    “錄事參軍,你身為大帥身旁軍參,便來說道說道。”


    本意中李世民也覺得此番無需多少調度,但總之能聽上李閑一言,心中多少也得些安慰,穩妥一些。


    清朗聲音傳下,整個鴉雀無聲的朝堂中竟是沒有回應,群臣的目光不覺齊刷刷望向殿末處。


    李閑依舊抄著手,垂頭闔目,神遊物外。


    李靖也被這些目光瞅的心慌,餘光之中瞧見李閑竟是在如此重要事宜上昏昏欲睡,心中一緊,手肘搗了過去。


    吸~


    李閑猛然被驚醒,慌亂擦去嘴角口水,迷離眼神四望。


    “嗯……何事?”


    細微聲音不覺間發了出來。


    迎上一張張或嘲笑或困惑的麵龐,李閑如被燙著一般,瞬間清醒。


    昨夜本是父子倆閑聊半宿,加之初次睡上軍營中的硬板床榻,又加上天麻麻亮時的士卒稟報,整個人恍若一夜未睡,方才在大殿上與周公相會,以至於方才討論什麽一臉朦朧。


    “西陲戰事,人數。”


    “陛下在喊你。”


    李靖壓著嗓音,心驚膽寒的提醒一句,生怕這小子又能扯出些莫須有的東西來。


    咳咳。


    輕咳兩聲,李閑盈盈走至殿中林立的幾人肱骨後,拱起手臂。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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