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退下光幕,清冷月色傾灑皇城。


    李治安坐馬車心中萬分欣喜,孩童的世界或許就是如此單純。


    先前李世民探訪之時,見自己解出一道題目,龍顏大悅。如今母後,品嚐一道美食,喜笑顏開。


    自己在這個龍鳳成群的皇子皇孫之中,本就平庸。


    印象之中,能見到父皇母後笑顏時日寥寥無幾,更別談父皇拜府,母後誇讚。


    車簾搖曳,清冷月光透射進來,灑上稚嫩小臉,投下光影明暗的臉龐。


    思慮到此番李閑帶來的改變,雖未吃食上美味佳肴,心頭亦如糖霜一般甜蜜。


    然而。


    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咕直叫。


    車窗縫隙中萬家燈火飛速回退,李治撐著頭顱,喃喃自語。


    “也不知先生可否留有飯食……”


    晉王府距離不遠,半炷香時辰便到,也不等車夫遞過木階,李治已然跳下馬車。


    穿過府門等候的家仆,徑直朝著後院而去,心底之中還是抱有一絲幻想,能留下一丁半點,哪怕半個茄子也成。


    黑燈瞎火的涼亭出現眼簾,失落感驟然席卷心頭,肚子獨獨直叫的聲音,夾雜走廊草叢崇壽低鳴中,格外清晰。


    清瘦身影摸著肚皮,頹然轉身,輕歎出口之際,耳際傳出歡聲笑語。


    “李兄果然是個妙人,竟有這等脫俗廚藝,程某佩服,佩服。”


    瞳孔倏然睜大,猛然扭頭望向李閑居住的廂房。


    月色如水,給院中池塘假山鍍上銀色,連同廂房旁的梧桐,也如身披銀甲的衛士。


    昏黃燭火溢出窗欞薄紙,暈染出溫暖顏色。歡聲笑語透出緊閉門扉,溫馨氣息滲出院落。


    黯然眼眸閃過一抹亮色,下一刻,李治迎了上去。


    “往昔這個時辰,先生已然安睡,今日定是有貴客!”


    “看來……還是有些口福。”


    吱嘎推開門扉,屋舍內舉杯兩人微微一窒,齊刷刷看了過來。


    一身單衫的程處默起身揖禮,俊朗麵龐一手笑意,轉而帶出一抹肅然。


    “晉王殿下。”


    李閑招招手,拍拍身側空座,麵含笑意。


    “餓了吧,給你備著,落座來吃。”


    隨手招呼完程處默。李治心頭驀然一暖,大步跨過案桌坐了下來,瞧著案桌上分毫未動的烤茄子,眼眶有些酸澀。


    李閑點點頗顯拘謹的程處默,笑道。


    “程兄莫要拘束,坐下來繼續閑聊。”


    待程處默坐定,李閑展過手臂,靠上座椅。


    “程兄先前所言,隴右之地富庶遼闊,敢問當下是否有白疊子?”


    白疊子實為白棉花,不過是古時叫法而已。


    李閑早在史冊見過,依稀記得南北朝之時曾在隴右普遍種植。加之隴右乃是軍鎮重地,不少軍卒乃是縫製做布,抵禦嚴寒。


    誒!


    程處默一聲驚歎,驚奇望向李閑。


    “李兄足不出戶,便能知曉天下奇物?”


    “這白疊子確實隴右所產,聖白如雪,煞是好看。中原之地鮮有種植,一些富足大戶權當賞花栽種。”


    “不過說來,這東西中看不中用,程某戍邊西域之時在邊塞軍營皮毛稻草不夠時,采摘備用。”


    憶起這段歲月,程處默似是格外感慨,撚過杯盞,灌下一口酒釀。


    “西域嚴寒,常年積雪,軍卒之中常常與異族購置皮毛,絨毯。可這些事物畢竟造價昂貴,普通兵卒無福消受。”


    “每每到了冬季,士卒手腳生瘡,腫脹通紅。便有士卒漫山遍野采摘白疊子,縫上軍帳窟窿。”


    “哎,誰曾想到,不愁吃穿的中原富戶將此物視為奇花異草,反倒是那些凍手凍腳,毫無多餘禦寒衣物的隴右士卒,卻將此物視為草芥。”


    唉~


    一聲歎息發自肺腑。


    這倒是讓李閑想起一首詩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同位生長在一片天空的兩類人,卻有著迥然不同的命運。


    收斂思緒,李閑推杯舉盞,敬向程處默。


    “聽罷程兄一襲話,李某百感交集。”


    “敢問程兄,可否有些法子,弄上幾車白疊子來?”


    沾上嘴唇的酒盞一窒,程處默舉目看了過來,眼底浮起驚詫。


    “李兄,隴右之地,白疊子漫山遍野,加之程兄軍營之中尚有些舊識,弄些來不成問題。”


    “倘若李兄隻為觀賞之用,何必需要幾車,程兄譴上護衛挑上幾株便是。”


    “這等雜物,李兄何須勞神費力拉上幾車?”


    一旁的李治也聽個稀奇,停下竹筷,愣愣的望了過來。


    久居深宮,確實對諸多事物充滿好奇。


    程處默軍旅生涯卻是讓他倍感感動,將在外,戍邊衛國,吃下不少苦頭。


    感動之餘,心中隱隱一動,麵色一白。


    “先生……”


    “你該不會是想要治兒,也要體驗體驗這等生活吧?”


    “北風呼嘯,拿著白疊子縫補缺口,這是有多冷啊!”


    李治懷疑不無道理,這李閑完全就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


    炎炎夏日,宮女侍衛都是躲著陰涼,唯有自己頂著朝陽大汗淋漓。


    還有那辰時,麵對空曠草地,咿咿呀呀,說是什麽開嗓?


    完全就是一個神誌不清的人,在那裏胡言亂語!


    念及此處,李治更是心駭,不覺間放下竹筷,看著吃食一半的蒜泥烤茄子,連連擺手。


    “先生,這茄子李閑改日自製一份還上,那種折磨生活著實不適合李治。”


    “你……你還是莫要整蠱與我。”


    哈哈哈。


    餘光瞥過連連擺手的李治,李閑笑出聲來。


    大手扶上李治肩頭捏了捏,朝著那剩下茄子努努嘴。


    “晉王殿下,你可是之猜對其一,不知其二。”


    “這白疊子確實有用,可絕非是為折磨你而來。”


    言語之中,李閑清清嗓子,挺身坐直,餘光瞥過李治一眼,頗顯嚴肅。


    “你覺得為師是那種以他人之苦,圖自己之樂之人?”


    微微放下心神的李治重新捏過竹筷,夾過一條茄肉放在嘴中,鄭重點頭。


    “我看像!”


    李閑頓時語塞,白上李治一眼。


    你這小子怎麽不懂得審視奪度?


    好歹外人在場,多少要給為師一個顏麵啊!


    對麵程處默摸著下巴,看著形同摯友的兩人,若有所思。


    晉王殿下這是遭了什麽罪責?


    竟是這般懼怕李閑?


    這李兄……教授的又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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