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高懸,炙烤大地。


    飛馳馬車穿梭稀朗人群,碾過青石地板,揚塵而去。


    哎~


    細微歎息被噠噠馬蹄和吱嘎車轍淹沒,在午時燥熱長街顯出幾分無奈。


    按理來講,糧草難題化解,滿朝文武皆應滿心歡喜才是,可馬車上的房玄齡卻倍感焦躁。


    長子房遺直,眼見年歲漸長,卻滯留在五品官階,不上不下。


    次子房遺愛喜好詩文,在長安城搏出京城第一才子的稱號,本是順風順水舉賢提拔的時刻,卻偏偏被半路殺出的李閑截胡!


    倘若說李閑出現乃是湊巧,那詩會背後提出千古名句的神秘人,朝會上敬獻土豆神物的奇才異士,便絕非巧合!


    侍奉陛下數載,房玄齡已然能從細枝末節中捕風捉影,直覺告訴他,陛下身側出了能人!而且不止一個!


    這樣的感覺很不詳,無一不是將賦詩頌詞的房遺愛徹徹底底比了下去。


    如若再這般下去,遲早一日,京城才子稱謂不過徒有虛名,在陛下眼中定然一文不值。


    籲~


    長長呼喝聲中,馬車緩緩停穩。


    隔著輕紗,有聲音帶著一抹欣喜平緩傳來。


    “老爺,茶肆到了,要喝杯茶嘛?”


    察言觀色乃是馬夫家仆最簡單的本領,停在宮外之時,馬夫便見各個朝臣們喜笑顏開,此番隻想討個主子開心,換上幾枚五銖。


    “誰要喝茶?駕馬回府!”


    少有的暴躁呼喝衝出輕薄紗幔,厲聲傳出,隻讓馬夫心中一寒,倉皇駕馬。


    隔著紗簾,瞪了一眼不長眼的馬夫,房玄齡的思緒也跟著搖晃的馬車移向房府。


    幾日前,次子房遺愛鄭重懇求,意欲迎娶長樂公主為妻,光耀門楣。


    打心眼中,房玄齡有些不屑於這等捷徑手段。


    畢竟自己乃是依仗才智,力壓群雄坐上宰相之位,乃是名副其實王權之下第一人!


    倘若子嗣跟不上腳步,依仗公主提升榮威,豈不是變相昭示天下,房府沒落了?


    可如今皇帝身側大能人士多了,房玄齡也步入遲暮之年,沒有時日再等次子腳踏實地緩緩攀升!


    隨著顛簸車馬起伏的人影,暗暗握拳,麵顯焦躁,再度輕歎出聲。


    “或許遺愛說的沒錯。”


    “迎娶長公主便是當今躋身皇室不二之選,再等下去,隻怕迎娶公主一事也會擦肩而過。”


    “倘若如此,房府……房府隻怕一蹶不振……”


    須發花白的老人神色有些黯然,飽含滄桑臉龐浮起一抹苦澀笑意。


    “房玄齡啊,你何時在諸位國公中混跡成這幅模樣……為了子嗣,竟要厚起顏麵走此等捷徑……”


    馬車再度停頓,頗顯謹慎的聲音從簾外傳出。


    “老爺……到府了。”


    話音剛落,房玄齡掀簾而出,不待驚慌車夫搭好下車木階,已然健步跳了下來。


    袖袍呼呼擺動,房玄齡陰沉著臉,闊步跨進府門,衝著偌大府邸呼喝。


    “遺愛,隨父出府。”


    說罷,指著簷下長廊頗顯驚慌的一眾家仆喝道。


    “搬上幾箱奇珍,取過老夫屋舍琉璃方硯,備好裝車。”


    ……


    長孫府。


    “嘿呀!老房啊,要來便來,何須這般客套!”


    長孫無忌夫婦倆攜長子長孫衝,匆匆迎出府門,滿含笑意。


    房玄齡遙遙拱手,含笑揖禮。


    “長孫公萬福,今日未曾稟報,唐突登門,還望海涵。”


    目光越過房玄齡,瞥見馬車馱起金箱,長孫無忌便猜出七七八八。


    房府位高權重,論起官階器重,可一點也不比他這個皇親國戚差,能如此謙和恭敬定然有事相求。


    跨前幾步托住橫舉胳臂,幹癟蒼老大手輕拍房玄齡臂彎,長孫無忌含笑出聲。


    “客氣!老房客氣了,來來來,上座。”


    話語間便領著房玄齡一幹人去往前廳。


    幾人落座,長孫衝一一斟茶,房玄齡倒也幹脆利落,接過房遺愛手中錦盒,推至長孫無忌身前。


    “長孫公,老夫遠郊閑遊,偶得一尊方硯,甚為精美。”


    “知曉長孫公喜好文墨,對筆硯情有獨鍾,此番特意呈上,還望長孫公莫要推辭。”


    長孫無忌也是老於世故之人,何嚐聽不出弦外之音,手掌輕拍錦盒,笑道。


    “老房啊,你我共事數載,何須這般客氣。”


    “盡管提,老夫能幫扶上的,又怎會袖手旁觀。”


    敬茶一輪,房玄齡尷尬一笑,指指身側忐忑不安的房遺愛。


    “長孫公慧眼如炬,老夫也便直說。”


    “犬子遺愛,歲及婚配,獨獨傾慕長樂公主。”


    “小輩婚事,作為長者,隻能厚顏前來操辦,還望長孫公能在皇後娘娘耳畔通風透氣。”


    眼簾映出長孫無忌麵色微僵,房玄齡老臉揚起一抹淡淡紅暈,補充道。


    “老夫深知長樂公主乃是千金之軀,犬子不過區區世家子弟,相差懸殊。”


    “此事隻怕有些為難於長孫公了,不過此事也不予勉強……”


    話音未落,長孫無忌輕蹷眉頭,擺手打斷,含笑開口。


    “老房,謙遜了。”


    “你乃國之支柱,貴為陛下左膀右臂,論起才略,放眼大唐又有幾人能與之匹敵?”


    目光掃過一旁乖順斟茶房遺愛,長孫無忌嗬嗬一笑,朗聲道。


    “令郎年少名正,詩詞歌賦獨占鼇頭,相貌俊朗,一表人才。”


    “依老夫看,兩人到有幾分般配,倘若情同意合,到不失為一場良緣佳配。”


    長孫無忌舉過杯盞,環過房府父子兩人,眼眸中精光浮現,盈盈笑道。


    “老房,老夫遙祝這段君臣聯姻早日塵埃落定,屆時老夫定要討上幾杯喜酒。”


    “來,老夫以茶代酒,提前恭賀。”


    君臣聯姻四字說的坦順,實則長孫無忌有意無意透露此舉背後深意。


    此話一出,房玄齡心中倏然一動,立馬會意出來。


    背後深意被隱晦道破,房玄齡老臉上那抹淡淡紅暈似乎更深幾分。


    舉杯回敬之間,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如此,老夫便多謝長孫公。”


    身側心緒稚嫩的房遺愛何曾想過這些,心中自認有長孫無忌說媒,必定事成大半。


    麵上揚笑,房遺愛推杯舉盞回敬。


    “小輩在此謝過鄭國公。”


    一杯涼茶下肚,大事已成,房玄齡也無心再談,客氣寒暄幾句,便躬身一禮,起身離桌。


    那張老臉上並非顯出多少喜悅之色,畢竟此番被長孫無忌輕易戳破,這老臉顏麵多少有些掛不住。


    半個時辰後,長孫無忌負手佇立府門,望著揚塵而去馬車,輕歎搖頭。


    “老房啊,路窄了,路走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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