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日落後的氣溫瞬間跌至十度左右。校外的馬路上刮來一陣冷風,吹得環校路旁榕樹的枝葉沙沙作響。


    俞橙將校服拉鏈拉到最高,然後緩緩蹲下。


    體育器材室的鐵門緊緊關閉著,她猜想管理員可能去食堂吃飯了,便一個人站在門口傻等。


    天色越來越暗,操場主席台這邊偏遠僻靜,俞橙杵這兒半天了,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正因如此,冷不防聽到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她的心髒便隨著那聲音一跳一跳,手臂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俞橙。”


    聽到叫她的聲音,俞橙渾身一顫,然後鬆了一口氣。


    紀馳放慢腳步,夜色中看不清他的麵容。


    “你怎麽蹲在這?”


    俞橙張口要答,喉嚨動了動,最後又閉上嘴。


    她不想和他說話。


    見她不答,紀馳繼續問:“胡芝芝怎麽和你說的?她讓你到這裏還球的?”


    俞橙依然沉默著。


    紀馳:“你們......有什麽矛盾嗎?”


    俞橙怔了怔,搖頭。


    其實是有的。自從上次的球衣事件之後,她和胡芝芝的關係變得非常糟糕。起初是胡芝芝單向的敵視,而俞橙向來無心處理人際關係,別人對她不友好,她能怎麽辦?隻能盡可能地避開、疏遠。


    “主席台這邊的器材室六點就關門了,超過六點要去教學樓那邊的體育部還球。”


    “哦。”俞橙終於應了聲,這是兩天來她第一次對紀馳開口說話。


    然而,僅有這短短的一個字,再沒有後續。


    少女從牆根處站起來,活動活動蹲酸了的腿。她額前的劉海稍稍長長了些,低頭時遮過眼睛,教人辨不出任何情緒。


    但兩人間的氣氛是極冷、極尷尬的,男孩子摸著腦袋幹著急,女孩動作慢慢的,仿佛根本看不見眼前的他。


    “俞橙。”紀馳又喚了聲,往她那兒走近一步。


    俞橙刻意地避了一步,從他身旁繞開。


    少年捏了捏拳頭,平日裏張揚、盛氣淩人的眼睛此時卻裝滿了無措:


    “那個,我幫你拿吧。”


    他二話不說從俞橙手裏奪過排球小網兜,用離她遠一些的那邊手提著。


    兩人一前一後,已經走出了主席台,來到大操場上。


    操場四周的照明倏地亮起,光線不強,能照出草場上飛舞的小蟲,也能照見女孩清淡秀麗的眉眼。


    她刻意地與他維持一米左右的距離,嘴唇緊緊抿著,臉色白淨,目光低垂。


    紀馳胸腔內很是不快意。他抓緊網兜,上牙關輕輕咬了咬薄唇,堅毅的下顎繃緊了些:


    “同桌,你消消氣,我......我真的有病,病得還不輕......”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俞橙的表情。


    他看到她卷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也許毫無意義,隻是動作使然。


    “不然你打我吧?你也知道,我很耐打的......”


    “紀馳。”俞橙忽然打斷他,抬起頭來,清亮的目光直視過去。


    紀馳立刻緘口。


    就算是校長親臨,也很難看到他這麽誠懇乖巧的表情。


    他屏住呼吸,等待著她無論是咒罵也好、教訓也好,甚至是動手,他也樂於接受。


    誰知俞橙僅僅瞥他一眼,目光很快從他身上越過:


    “那你自己還球吧,我走了。”


    操。


    真的涼。


    他實在沒想到,以前萌萌的小同桌現在竟像個冰窟窿似的,鑽不透,捂不熱,又冷又硬。


    俞橙說罷,徑自與他擦肩而過,走了。


    紀馳轉身跟過去,腳步一頓,剩下的半截心也涼了個徹底。


    隔壁班那個陰魂不散的小白臉,此刻正遠遠站在操場那頭,等著俞橙向他走去。


    紀馳氣不過,三步並做兩步擋到她麵前:


    “你剛才找他了?”


    俞橙沒回答,直接繞過了他,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紀馳站在原地,把駱言庭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一遍。


    指甲嵌進手心,冷風刮在耳畔,他緩緩吸進一口氣,扭頭大步往另一方向走去。


    一路上,紀馳半次都沒有扭頭看俞橙那個方向,心裏卻將各式各樣的場景腦補了無數次。


    他的小同桌要是對他冷冰冰,卻對那個小白臉書呆子笑嘻嘻,那他真的會氣到殺人。


    另一邊,俞橙走到駱言庭麵前,臉色僅緩和了些,並沒有太大變化。


    “你怎麽來了?”她問。


    駱言庭微笑:“剛才給你發短信,你說你在操場。我吃完晚飯,順便逛逛。”


    俞橙點頭:“你先回宿舍吧,我還沒有吃飯呢。”


    “沒關係,我陪你吧。”


    俞橙想說她可以和同班同學一起,轉念一想,胡芝芝應該也在,今天的事她的用意這麽明顯,雖然俞橙並沒有多生氣,但如果兩個人湊在一塊,肯定少不了尷尬。


    少女一言不發地直接略過食堂一樓,走向二樓。駱言庭跟在她身旁,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你怎麽了?”他忽然問,“好像不太高興。”


    俞橙眨眨眼:“有嗎?”


    駱言庭點頭:“雖然看上去很正常,但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我還是有點眼力見的。”


    俞橙實話實說:“是有一點不高興。”


    “什麽事?”駱言庭很聰明,立刻猜到了,“剛才你同桌惹你生氣了?”


    俞橙搖頭:“不是,不是剛才,有幾天了。”


    駱言庭聽罷,竟感到非常驚訝。他記憶中的俞橙,雖然表麵上和普通女孩子一般無二,但她的內心總是非常淡定、冷靜,有的時候甚至算得上漠然。她不是不會生氣,但偶爾生氣了,絕不會超過幾小時,幾乎立刻就能找到讓自己解脫的辦法。


    紀馳究竟是何方神聖,能做出讓俞橙在意這麽久的事情?


    盡管知道這肯定不是好事,但駱言庭心裏莫名產生了些許的羨慕。


    俞橙點了兩素一葷的快餐,駱言庭幫她多點了一碗燉罐,俞橙道了聲謝,兩個人找位置坐下。


    “既然他總是讓你煩心。”駱言庭雲淡風輕道,“我建議你找機會和班主任說說,換個同桌吧,他的個頭坐第四排實在太高了。”


    俞橙:“沒關係啦。”


    駱言庭:“煩心倒是次要的,隻怕你心情不好,學習也要受影響。”


    俞橙喝下一口熱湯,嘴巴慢慢咀嚼著,腦子也慢慢開始思索。


    好像是的。這兩天,她的學習熱情可謂史上最低。作業做完就不想再念書了,晚上背的單詞早上忘個精光,甚至上課的時候偶爾還會走神,這可是她十幾年學生生涯從未發生過的事。


    心情受影響,情緒波動,這都沒什麽,可要是因此影響到了她的學習,這就讓俞橙無法輕易釋然了。


    駱言庭察覺到她表情的變化,微闔眼:“你說是吧?”


    俞橙緩緩點頭:“好像是的。”


    關於換同桌這件事,她必須考慮一下了。


    *****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容州進入初冬,教室的窗玻璃內側也開始出現薄薄的水霧。


    紀馳和俞橙的同桌關係稍有緩和,但也止步於必要的、最簡單的交談。


    紀馳:“下一節什麽課?”


    俞橙:“語文。”


    紀馳:“哦,可以睡覺了。”


    俞橙:“......”


    俞橙:“紀馳,你周記還沒交。”


    紀馳:“在我抽屜裏,你自己拿。”


    俞橙自己拿,順手帶出幾封情書,然後默默給他塞回去。


    她這樣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簡直比之前不說話還可怕,差一點就能把紀馳逼瘋。


    幸而他這段時間事情多,每天都有大量的競賽班任務要完成。全國競賽迫在眉睫,他隻能強打精神,盡力忽略一切糟心的事情。


    這些天裏,俞橙認真地思考過關於換同桌的問題。


    不知道為什麽,她特別容易受紀馳的影響。以前關係好的時候,他大喇喇趴桌上睡覺,她卻擔驚受怕地幫他盯著各路巡邏老師,他閑著沒事愛使喚她,她都心甘情願去做,從沒想過這樣會占用很多課餘時間。


    自從發生......那件事以後,她表麵上對他冷漠忽視,實際上更在意他的一舉一動,耗神耗力不說,這也的的確確影響到了她的學習狀態。


    換同桌吧。心裏有一個理智的聲音這樣對她說。


    俞橙決定了,該換。但她不會暗地裏去找老師打小報告,關於換同桌這件事,她必須找她的同桌談一談。


    在又耗費了半節晚自習課思索這個問題之後,俞橙將這個談一談的時間定在明天,也就是周五。


    周五的好處在於,如果兩個人談妥了,周末緩一緩,下周一來學校就能貫徹落實。


    *


    翌日,星期五,風和日麗,天高雲淡。


    紀馳沒有來上課。


    俞橙問了後桌男生,才知道紀馳本周末要北上參加全國信息競賽的複賽了。


    對於俞橙來說非常平淡的一個周末過去,星期一,紀馳還沒有來上課。


    整整一周他都沒有來。


    這回,俞橙在班會課上聽到班主任極其激動地宣布:


    紀馳在全國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中獲得一等獎,直接保送清華。


    直接......保送清華了啊。


    聽到這個消息,俞橙和全班同學一樣,自豪而羨慕地鼓起了掌。


    她的同桌,是全校最強的群體之中最強的一個,是全年級最早塵埃落定,並且保送入全國最高學府的人。


    除了自豪和羨慕,她的心情在那一刻,卻有些難以名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一見你就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水迷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水迷蹤並收藏我一見你就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