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折斷分裂,放射出無數道耀眼光芒,立即填滿了宗穀的視野。


    而在這一瞬間,他看見的不隻是光。


    ......


    彼世黃泉,遙遠的過去。


    至幽至暗的黃泉大殿,一團神力包裹著的血肉,從母神身體上分離。


    在凝聚為神靈的同時,它也形成了自己的意識。隨後,他得到了自己的名字:稚雷。


    以相同形式誕生於世的,還有別的七個兄弟。


    而在降生之初,他們就已經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在必要之時,成為修補彼世與人世之間界限的“材料”。


    這是何其可厭與絕望的未來!


    一邊憎恨著這樣的未來,同時誕生的八兄弟,也一邊憎恨起了彼此。


    而源自母神的悲傷與絕望影響著他們,令八兄弟隻想依附在母神的身體上,就此沉淪。


    直到黑暗中傳來一聲呼喚。


    “伊邪那美,我的妻子!”


    是父神伊邪那岐。


    母神欣喜若狂,但又懼於以此時肉體腐爛、蛆行其身的狀態麵對他,隻讓父神在外等候。


    她想盡可能地遮掩自己的醜態,再隨父神回到人世,隻是忽略了時間。


    父神不堪等待,以一枚點燃的梳齒為火把,走進黃泉大殿,見到了母神此時此刻的真實模樣。


    驚懼的父神丟下梳齒,立即逃走。


    母神醜態畢露、羞恨交加,隨即命令他們八兄弟帶領黃泉軍,與黃泉之女一同將父神留在彼世黃泉。


    在離開黃泉大殿的前一刻,稚雷回過頭,見到母神撿起那枚還在燃燒的梳齒,又按在胸口,將其熄滅。


    八雷神各自帶著黃泉軍去追殺父神,彼此間毫無配合不談,甚至相互掣肘,無一例外地全以失敗告終。


    而彼此厭恨的八兄弟,在對未來的選擇上卻出奇一致:他們都不想留在黃泉。


    當母神親自追逐、隔著千引石與父神發出決絕的誓言時,八兄弟大半都已逃離彼世,來到了人世。


    稚雷動作最快,逃得也更遠,直接奔赴所有神明的最終歸宿——神國,高天原。


    那是一片與彼世黃泉截然不同的地方。


    飄立雲端,無邊無際,到處生機勃勃,光明美麗。八百萬神明棲居於此,遍地繁榮。


    有人嫌惡來自黃泉的稚雷,見到就掩麵遮鼻,也有更多的人歡迎他,帶他領略了高天原令人眼花繚亂的美妙之處。


    才待了些許時間,稚雷就產生了要永遠留在這裏的想法。


    而這一切,都在父神伊邪那岐帶領盤桓人世的全部神明飛升神國時,被迫宣告終結。


    世界已然成形,高天原即將封閉,與人世、彼世永遠分隔。作為神明之一的稚雷,卻遭到了父神無情的驅逐。


    甚至,他被直接丟回了幽寂虛無的黃泉。


    從天到地的巨大落差讓稚雷近乎崩潰,而一直留在黃泉的母神,不知為何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與父神訣別時的憤恨已然消失無蹤,她微笑著迎接了自己的孩子。


    而這樣的笑容,同樣出現在月之貴子來到黃泉的時候。隻不過與之相伴的,還有毫不猶豫地刺入他胸口的天之叢雲劍。


    八雷神這等“劣等神明”可望而不可即的完美神體,就這樣崩壞消滅於一劍之中。見麵即身死的月之貴子,留下的神靈又被母神丟進了黃泉的幽暗深處。


    隨後,母神笑容不改,又將目光投向了稚雷。


    稚雷本就遭受了從高天原墜落的打擊,驚恐之下,直接走向了崩潰。


    而即便陷入瘋狂,他也在試圖逃離黃泉。


    母神的動作更為迅速,又舉起了手中之劍。隻不過她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彼世與人世的界限。


    灌注神力,母神一劍劈斬,以最決絕的方式從黃泉逃離,更像是對父神伊邪那岐和高天原拋棄她的泄憤。


    同樣從那道裂隙來到人世的稚雷,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也被斬斷,自此渾渾噩噩,瘋癲流浪。


    在持續了幾千年的流浪中,他曾數次感覺到其餘七兄弟其一或其二的蹤跡。但短暫的感應隻讓雙方迅速遠離彼此,誰也不想見到誰。


    而最不想見到的人,還是母神伊邪那美。


    深入骨髓的恐懼,讓已經瘋狂的稚雷在流浪中無意識地遠離近畿之地,但混亂最顯著的一點便是不受控製。


    幾個月前,渾渾噩噩的稚雷闖進了一片綿延的森林。幾個月後,當他從京都以東的比叡山走出來時,伊邪那美就站在外麵。


    “啊呀,這不是我的孩子嗎?真是巧遇呢……我們應該有幾千年沒見過麵了。”


    尚是早春時節,伊邪那美卻已經穿上了夏天的塑料拖鞋,身上的打扮也很清涼,就像是剛從潮濕悶熱的南國回來。


    “就隻有稚雷一個人嗎,你的哥哥和弟弟呢?母親現在也想見見他們。”


    見到那副熟悉的笑容,瘋癲的稚雷本能反應便是逃跑,而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伊邪那美悠閑地跟著,始終沒有拉開太遠距離。


    他下山入水,她一路跟隨,最終在琵琶湖畔將他製住。


    “我也稍微有點厭倦貓追老鼠的遊戲了呢……”


    她隨手將他丟進湖中幾十米遠的地方,又踏著水麵,如履平地地走到他麵前。


    “姑且到底為止吧。”


    轟隆——


    雷鳴電閃,烏雲間電光湧動。


    伊邪那美仰頭望著夜色裏更顯陰沉的天空,片刻後又低下頭來看著稚雷。


    “糟糕,我的傘落在比叡山了。我不想淋雨,沒時間帶你去見那個孩子了呢。”


    她想了想,脫下左腳的拖鞋,用從肩上隨手撚起的一根發絲係著,另一端在他的脖子上纏繞幾圈,然後打了個結。


    她隨手一丟,塑料拖鞋便固定在水上,任他如何掙紮也不動搖,反而讓發絲在他頸間繞得更緊,陷得也更深。


    “這是母親對你的一點懲罰。”


    赤足的伊邪那美再次靠近,“或許有點重了……不過最終結果如何,要看你的運氣還有那個孩子的悟性呢。”


    說罷,她伸手一指,點在稚雷的額頭正中心。


    “……”


    指尖落下,沉浸在稚雷記憶中的宗穀,也隨之蘇醒。


    大量信息湧入腦海,他仿佛在稚雷的記憶裏度過了千年時光。


    可手中折斷的神靈放射的光芒尚未消散,界限外的三人神情和姿態也都沒什麽變化,似乎又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宗穀望向月讀,腦海裏全是他殞沒時的情景。


    後者顯然不知曉他在短短幾秒內的變化,見他成功找到神靈,又將其一掰兩段,臉上露出稍微鬆了口氣的表情。


    “接下來……”


    宗穀正要向他詢問如何吸收稚雷的神力,手中的神靈忽然停止放光。


    接著,一粒光點從中浮現,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倏地鑽進了他的身體。


    在接觸光點的一刹那,宗穀發現自己忽然多了一種全新的感覺,並且幾乎無限製地迅速擴張至整個天地。


    在遙遠並且各不相同的七個地點,他感覺到了一些熟悉而陌生的氣息。與此同時,他們各自的模樣也在他的腦海中一一浮現。


    “火雷、黑雷、鳴雷、伏雷……”


    他剛剛都“見過”,是八雷神中除稚雷以外的其餘七位。


    而這種感覺轉瞬即逝,持續時間可能還不到半秒。等茫然的宗穀意識到其中的意義時,無論什麽都已經消散得一絲不剩了。


    “八雷神的蹤跡……”


    他懊惱不已。


    隻是事先沒有提醒,猝然麵對這種情況,任誰都要愣一愣,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哢嚓。


    有什麽東西碎了。


    宗穀低下頭,發現兩隻手裏分別握著的半截冰雕似的神靈上,都出現了大量裂紋。


    下一刻,冰雕碎成齏粉,從他指間沙沙滑落。未及落地,就已經完全消散在空氣裏。


    緊接著,宗穀又發現自己剛才從稚雷的記憶裏窺探到的那些畫麵,也在迅速消失。


    眨眼之間,他的腦海裏就隻剩下一句話。


    一句剛才未曾聽過的話。


    站在界限外的京子三人,隻見到發愣的宗穀忽然跪地,又立即撿起旁邊的箭矢,在麵前的地上刻劃起來。


    “……宗穀同學?”


    稚雷已然灰飛煙滅,京子撕開地上的符紙,主動取消了界限。


    她與月讀還有朝霧鈴走到宗穀身邊時,他半跪在地,握著箭矢的手不住顫抖,臉上卻滿是茫然的表情。


    在他麵前的地上,有一行似乎還沒有寫完的字。


    【天命既定,劍不能移。受刃不死……】


    低頭看著這行字,宗穀腦海裏一片空白。


    “我要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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