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沉,橘色的晚霞布滿了天空。


    離開老舊的縣立中學,宗穀芳明隻想盡早回到位於近郊的兒童福利院,可是身後的人拖住了他的腳步。


    ——雖然彼此之間隔著一段距離,她隻是走得慢而已。


    可他也不能丟下她獨自回去。


    “鈴。”


    宗穀呼喚一聲,她抬起視線望了他一眼,依然保持著不變的步伐。


    “……”


    不清楚具體的原因,但他知道她這段時間心情不太好。


    盡管神情平淡,一如八年以來的任何時候,可他已經不止一次看見她心底的那股焦躁了。


    隻是她自己不說的話,他就別想知道其中的緣由。


    大半分鍾後,朝霧鈴終於走近了,站在他身邊更顯嬌小。


    不隻是麵容,她的體型和身材也維持著七八年前初見時的模樣。彼時他以為的中學生,直到去年才和他一起升入身後的縣中。


    “走吧,要是錯過巴士就麻煩了。”


    她點點頭,在行動上卻沒有相應的表示。


    等她再次走近,宗穀幹脆拉起她的手,拖著她加快腳步。


    “……”


    朝霧鈴看了他一眼,想將自己的手拽出來。宗穀握得更緊。


    這樣走了一段路,兩人在縣中到巴士站台的第一個十字路口前停了下來。


    “喲,宗穀——”


    一起等紅燈的還有幾個同級生,也有與他們同班的人,隻是言行都不太友善。


    “今天也來接女兒放學啊?”


    “……”


    “哈哈哈哈哈哈!”“我說你這家夥,太過分了吧——爸爸和女兒明明是同班同學來著!”“在孤兒院成為父女了呢……不行,我感動得要哭了。”“嗚哇,孝太郎的嘴越來越毒了。”


    宗穀早就見慣了這種情況,望著紅燈理都不理,隻覺得不太走運。


    他和朝霧鈴在放學後通常都不會直接離開,而是選擇留在圖書館看書,就是為了避免碰見這種人。


    今天運氣不好,他心想。


    在兩人剛升入中學的時候,這樣的情況還更嚴重一些。


    仗著體型優勢,宗穀也曾教訓過其中幾個言行出格的學生。隻是事情鬧到學校裏,最後麻煩的卻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員;


    自此以後,他也就能忍則忍了。


    好在生活中還是值得高興的事情更多些。


    “切,沒意思。”


    綠燈亮起,幾人頭也不回地過了馬路。宗穀與朝霧鈴稍微落後幾步,走到巴士站台才停下。


    等車的時候,宗穀覺得還是跟她聊聊會比較好。


    “鈴。”


    他望著雲,她望了過來。


    “最近有發生什麽嗎?”


    “沒有。”


    “是嗎。感覺你最近不太開心的樣子。”


    “沒有。”


    “是嗎。”


    果然不願意告訴他……


    宗穀深吸一口氣,對著天上的橘色雲霞緩緩吐了出來。


    “要到黃昏了呢。”


    朝霧鈴望了眼天際,又垂下目光。


    “巴士怎麽還沒來……”


    他自言自語,“橘老師現在又在做什麽呢。”


    “……”


    她瞥向一旁,然後站了起來。


    “鈴?……噢,巴士來了。”


    兩人坐上巴士,一路停停行行,終於在日落前回到了市郊的兒童福利院。


    “我回來了。”


    “芳明,鈴,歡迎回來~”


    “芳明哥哥!”


    “噢,是芳明啊。”


    跟沿途的大人與小孩打著招呼,宗穀走上二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啪嗒。


    隨後進來的朝霧鈴將房門關上。


    自從宗穀來到這家兒童福利院,就與她住在同一個房間裏。


    以前還有別的孩子和他們住在一塊兒。上下的床鋪,一個房間裏住著七八個孩子,不分男女;


    隻是他已經不記得從什麽時候起,就隻剩下他倆了。


    後來隨著年齡增長,需要重新調整房間時,異性的兩人居然還是沒有分開。


    沒人出來解釋或說明,他也沒有詢問,兩人就這樣在兒童福利院的雙人間裏住到了現在。


    升上高中,似乎就會換成單人間了。


    再之後,無論他有沒有考上大學,都得離開福利院——除非作為工作人員回到這裏。


    “回兒童福利院工作麽,芳明對未來的追求還真是簡單呢……”他還記得福利院的生活教師橘天子的評價,“但是,我認為芳明不該局限於此。”


    “你的未來,一定無比耀眼。”


    宗穀沉浸在回憶裏,很快注意到了對麵朝霧鈴望來的視線,並未察覺到自己的臉上滿是笑意。


    “鈴?”


    她什麽也沒說,扭頭望向窗外。


    晚霞染紅了天空與牆麵,已經到了黃昏之時。


    “……”


    宗穀抿著唇,好心情瞬間消失了大半。


    橘天子看上去年輕健康,實際身懷隱疾,每到黃昏便會病發,痛苦萬分,身體也變得極度虛弱;


    而到此時,她就會躲回房間休息,不見任何人。


    “老師……”


    宗穀走到窗邊,探出身子,望了眼西天橘紅的落日,又抬頭看向樓上。


    三樓都是單人間,橘天子的房間在走廊的最深處,離他們並不遠。


    他抬著頭,隻是也看不到什麽,直到照在臉上的最後一點落日餘暉也消失不見。


    “啊——”


    突然響起的一聲淒厲慘叫,令毫無防備的宗穀瞬間毛骨悚然,渾身都湧出冷汗。


    “……”


    隻是他回過神再仔細去聽時,又什麽也聽不到了,仿佛剛才的聲音隻是他的錯覺。


    “鈴……”


    宗穀剛要詢問不知何時擠到身旁的朝霧鈴,一點隱隱約約的幽咽,鑽進了他的耳朵。


    他又探出腦袋,左右轉了轉,很快確定聲音來源就是樓上的那個房間。


    “是老師在哭。”


    一瞬間,他的腦海裏隻剩下要去找她這一個想法。


    而朝霧鈴看穿了他的打算,將他攔住。


    “……”


    宗穀低下頭,驚訝地看著攔腰抱住自己的少女,從沒想過她小小的身體裏還有這樣的力量。


    “老師現在不想見到明。”


    “……我知道。”


    她爆發出了全身的力氣,在他麵前也十分有限。


    “但是我想去見她。”


    宗穀輕易突破了朝霧鈴的阻攔,知道自己徒勞無功,她也沒有多做糾纏,在窗邊看著他。


    “我隻是……想去安慰一下老師。”


    丟下一句解釋,他轉身離開房間,直奔樓上。


    這個時間,三樓沒有其他人,他卻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離那個房間越近,裏麵傳出的低微哭泣聲越明顯,他的腳步也越難邁出。


    “……”


    房門隻是虛掩著,宗穀在門外停了下來,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存在。


    “誰?”


    “老師……是我。”


    虛掩的門一下子拉開,橘天子站在裏麵看著他,抿唇流淚。


    卸下了平日裏的優雅與漫不經心,眼前的她,看上去比剛來到兒童福利院的幼童還要可憐。


    她大概也不希望別人看見自己此時的模樣……


    宗穀心想,後退一步,橘天子卻上前拉住了他。


    “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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