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靈墜地,菅原京子怔怔地放下了手裏的竹弓。


    精準命中的一箭,並沒有讓她產生太多欣喜的感覺。


    如果宗穀所言非虛,那她剛才的行為,便是親手射殺了自己乃至整個扶雲神社的信仰之一。


    時間回到幾分鍾前。


    “……那就是黃泉?”


    京子望著那片純粹的黑暗,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黃泉之女在人世打開黃泉之門,對那道裂隙後麵的虛無也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


    “沒錯。”


    宗穀目不轉睛,“為了防止裏麵的靈體逃出來,她們選擇了黃泉裏最荒涼的地方,什麽也沒有。”


    “她們打算將整片樹林都流放到彼世去麽?”


    “這是最省力也最穩妥的辦法。”


    他視線一抬,追隨著那道突然破空升天的身影,“雖然對他毫無作用。”


    “……出現了。”


    京子定定地望著,又下意識地去拿宗穀手裏的破魔箭。


    他沒鬆手,她怔了一下,也回過神來。


    “宗穀剛才說,那隻凶靈是什麽人?”


    “菅原學姐得先相信我之前所說的話才行。”


    “伊邪那岐大人的梳齒麽……”


    她望著破魔箭的箭頭,“既然是宗穀在黃泉裏撿到的,我姑且選擇相信。”


    “那就方便多了。”


    宗穀點頭,又指向空中,“他其實是月讀死後形成的靈體。”


    “……”


    因為每天都聽見這個名字,京子第一時間反而沒有聯想到【月讀】最原始的含義,而是思索起了其中的隱喻。


    但宗穀沒讓她多想:


    “就是菅原學姐家的神社所祭祀的三貴子之一,伊邪那岐大人從黃泉歸來後在河中沐浴、清洗右眼時所誕生的神明,月讀……”


    “——你在胡說什麽。”


    京子瞬間變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生氣。


    但畢竟是自家祭祀了幾百年的神明,宗穀非常能理解她的憤怒,甚至感同身受。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即便是最信任的朝霧鈴來告訴他、橘天子的真實身份就是伊邪那美,他同樣也會對她生氣。


    “如果是由普通人的靈魂轉變而成的靈體,能強大到這種程度嗎?”


    “……”


    京子略有遲疑,“靈體會因為各種因素發生變異……”


    “所以月讀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冰冷的視線再度投射過來,宗穀也不理會。


    “《古事記》裏,隻記載了月讀被伊邪納岐大人派去掌管夜之原,然後就沒有下文了,不是嗎?”


    “……沒錯。”


    “夜之原即是黃泉。月讀奉父命來到黃泉,未及接管,就被名義上的母親伊邪那美大人殺了。”


    “……”


    “而後月讀的靈體在黃泉中徘徊千萬年,吸收了其中最陰暗的部分,本性迷失,最終變異成現在這個空前絕後的絕世凶靈。


    現在,隻有沾染了伊邪那岐大人氣息的梳齒,才能將他喚醒。”


    將朝霧鈴告訴自己的前因後果告訴京子,宗穀才再次將破魔箭遞給她。


    “如果菅原學姐還是無法相信,那就忘記我說的一切,隻當這是一次嚐試。”


    “……”


    她接過箭矢,又看他一眼,轉身就朝底下的破魔箭陣所在的最佳射箭位置奔去。


    “現在還……等等!”


    猝不及防之下,宗穀沒能立馬攔住京子,隻好撿起護身符立即跟過去。


    巫女們正在退場,行色匆匆,也無人阻攔他們。


    在京子彎弓搭箭時,宗穀終於趕上,一把抓住了箭矢。


    “……”


    底下傳來洪亮的祝禱聲,她冷眼相望,他隻是讓她再等等。


    “我還要讓他幫我個忙。”


    “什麽?”


    天空中那團黑色的凶焰忽然停止了擴張,宗穀什麽也沒想,憑著本能反應,用繞著護身符的手握住了京子。


    他回過頭,追隨而來的朝霧鈴隻在幾步之外。


    “……”


    仿佛隻是起了陣風,她望著他,忽然癱倒在地。


    身旁的京子倒吸一口冷氣,他又轉頭,正好見到靈覺者們紛紛倒下的場麵。


    “鈴!”


    宗穀去扶地上的朝霧鈴,而靈覺重新解放的京子,再次見到了那夜在琵琶湖畔所見的奇景。


    “……”


    望著漫天飄落的灰色雪花,她也明白了宗穀所謂的幫忙以及讓她再等等的用意。


    而黑焰消退,天上飄浮的孤影一如他現身時的模樣。


    京子看見了朝霧鈴所說的事半功倍之處——胸口位置,有一道顯眼的傷口。


    “……”


    她深深吸了口氣,抬起竹弓,將箭矢搭上弓弦。


    “嗖!”


    破魔箭轉瞬即至,一擊即中。


    凶靈墜地。


    這麽遠,居然真的射中了……


    扭頭望著的宗穀怔了怔,又迅速回過神來。


    “接下來交給我,鈴就拜托學姐照顧了。”


    京子回頭,他從她身邊擦身而過,直奔墜落之地。


    摸爬翻滾,宗穀順著十多米高的陡峭斷崖滑落到地麵,踉蹌幾步後又加快腳步奔跑過去,展現出了驚人的靈活。


    他得在靈覺者們接觸到月讀之前,將他帶離這裏,以免引來太多麻煩。更何況,他還有要用到這位神係血脈的地方。


    月讀在墜落前就已經飛出了樹林,落點幾乎是在靈覺者們的包圍圈中。


    “啊……啊!”


    宗穀在中途就聽見了他的痛苦呻吟,淒怨怒恨,幾乎融入了世間所有負麵的情緒。


    靠近之後,他更是心中一驚。


    月讀倒在地上不斷掙紮,身上伏著一隻與他十分相似的黑影,一邊撕咬他的靈體,一邊試圖拔出他胸口的破魔箭。


    那就是千萬年來,他在黃泉中吸收的所有負麵能量的集合體了。


    在某種意義上,那是與黃泉之女性質相同的存在。


    “啊……”


    黑影撕咬,月讀還在痛苦呻吟。


    四周的靈覺者不明所以,也不能動彈,都怔怔望著這邊,宗穀在其中看見了野間南。


    隻是她也隻能勉強坐起身,他無法指望。


    “……”


    忽然,地上的神明靈體朝他望來,睜開了暗金相間的眸子。


    下一瞬,黑影突襲。


    宗穀一驚,迅速向一旁閃避,順手撿起一把旁人遺落的竹劍。


    轟!


    地上揚起塵煙,突襲的黑影明明是人形,卻四肢著地,如同野獸。


    神明眸中暗金流轉,黑影再度襲向宗穀,在臨近時忽然縱身一撲。


    宗穀卻步後避,順勢揮動手中的竹劍,直取黑影頸間,立刻切開一道口子。


    “宗穀?!”


    他聽見了野間南驚詫至極的叫聲,隻是無暇回應。頸部遭受重創,黑影卻行動如舊,再次前撲。


    “……”


    宗穀目光一狠,錯身躲開撲擊後,忽然回身一記重踢,將黑影踹翻在地。


    緊接著,他又急速貼近,竹劍當腰劈砍,直接將其一分為二。


    一腳將下半身踹遠,宗穀腳踏黑影的上半截軀體,一劍削頸,又一劍貫顱,動作果決而流利,看得四周的靈覺者目瞪口呆。


    劍挑影顱,他發現一分為二再為三的黑影竟然還沒有死絕,隻是一時半會兒無法再襲擊他了。


    將頭顱朝另一個方向丟遠,下一刻,宗穀又撲到了月讀身上,與神明之靈近距離地對望著。


    暗金色的眸子裏,陰影流動。


    “果然……”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


    當高地上的京子扶著朝霧鈴起身,朝這邊望來時,隻來得及見到宗穀拔出了月讀胸前的破魔箭。


    隨後,再從他的下頜狠狠貫入!


    “啊——”


    忽然響起的厲聲尖嘯,幾乎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地上的神明昂起頭顱,伸直了脖子。


    雙目圓瞪,他的嘴巴張到極致,一絲絲黑色的氣息不斷湧出七竅,鑽入夜空,化作各種詭異的模樣,又哀嚎著消散在空氣裏。


    “那是什麽……”


    而當黑氣散盡,眾人的目光重新回到地上時,卻發現眼前隻剩下手持破魔箭的少年。


    “滅凶靈者——”


    他喘息著爬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視中環顧四周,破魔箭也在手心轉了一圈,接著被他高高舉起。


    沒人注意到箭頭上有一塊小小的凹陷。


    “扶雲神社、菅原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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