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滅了雨還沒停,瀑布般如泣如注,雷聲漸隱,枯木胡亂侵壓,一顆小小的樹苗偷偷鑽出了土壤,這裏不會再是無根之地,將會有許多生靈住進這裏,成為瀛洲島的一部分。


    聞昭昭撇開衣角,徐徐轉身,她的衣裙被淋濕,長發黏在臉上,像是山林間的精靈,她毛茸茸的虎耳豎起來,往低一看是個小女娃娃。


    彌彌奶裏奶氣地叫她一聲:“小姐。”


    薛鳴小聲對她說:“是小師傅暫留下了彌彌一魄,昭昭,小師傅是覺得你需要一個告別。”


    聞昭昭心裏咯噔一聲,璟淵的人影映在枯林裏,他在前頭與聞遠道說笑,看上去挺是那麽回事兒,活脫脫一個風光霽月的謙謙君子,他一隻胳膊藏在身後支撐著腰,聞昭昭猜測定是心口的傷作怪。


    “小姐,彌彌來向你告別。”彌彌臉上沒了剛才的戾氣,現在滿是平靜與祥和,她的臉蛋圓圓,這樣的表情有些違和了。


    聞昭昭蹲下身牽住她的手,她的心中一直在逃避著身邊人的逝去,她意識到無論是神仙還是人,離別總是突然的,要走的人不會打一聲招呼,甚至不會回一下頭,而留下來的人此後經曆的是漫長的潮濕。


    她看著彌彌幼小的身體握了握她的手,她抹了抹眼角濕潤的淚水。


    彌彌蹭蹭她的掌心,她說道:“小姐,是彌彌對不住你,犯下了好多糊塗事,你不要為我傷心,我隻是去另一邊贖罪了,太子殿下對我說,當我在苦難中積攢功德還會有回來的一日,請小姐耐心等待,這是我與你的約定,天上的星星眨眨眼,那就是彌彌的思念。”


    聞昭昭眼角的紅意緩了下來,她彎了彎嘴角,答應道:“好。”


    離別的含義不一定是悲傷,也可能是為了更好的相遇。


    彌彌剛才自戕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畢竟她的魂魄已經出賣給了混沌之氣,璟淵遙遠的一劈卻從瀛洲邊界的混沌之氣身上為她奪回了一刻鍾,看著聞昭昭的成長,她才覺得自己錯的簡直離譜。


    彌彌在消散的最後一刻化作小黃鳥落在璟淵肩頭,她嘰嘰喳喳地傳遞出一個消息——混沌之氣接下來的目標是蓬萊做完這一切,彌彌徹底消散,掉下來一根金簪子,是聞昭昭之前那根,她無心偷取,僅想為決裂的情誼留個紀念,沒想到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


    這隻金簪落到了聞昭昭手裏,上麵的花形已經變成了一隻小飛鳥,稱得上栩栩如生。


    聞昭昭把它放進衣兜裏靠近心髒的地方,心口一暖,招著手去追前麵浩浩蕩蕩一行人,她笑得明媚:“爹,太子殿下你們等等我呀。”


    璟淵從聞遠道這兒了解到,聞昭昭身體裏的那個封印是聞昭昭母親給下的,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她與聞遠道並不希望聞昭昭成為天之驕女,隻希望她能平安健康地長大,如果有一天她的信念夠強,那麽這個封印就會失效。


    聞遠道聽到聞昭昭的喊叫,嘴上嫌棄地不肯等,腳卻誠實地停了下來。


    聞昭昭一撲上來挽住聞遠道的胳膊,嬉皮笑臉地打聽:“爹,你什麽時候和太子殿下關係這麽好了?你之前不是很怕太子殿下麽。”


    聞昭昭毫不留情地揭了自己老爹的老底,聞遠道耳邊聽到一聲輕笑,這小兔崽子的話居然被太子聽到了,聞遠道漲紅了耳朵,有些丟臉地說:“太子殿下青年才俊,愛才之心人皆有之,我怎麽不能與太子殿下關係好,倒是你有太子殿下一半優秀我這當爹的也能放下心了。”


    聞昭昭心說太子的爹娘可不是像你這樣想,她沒個正形,璟淵在身邊她還走得規矩,一會兒一溜煙就挪到了後邊與薛鳴鬧在一塊。


    薛鳴看她精神頭不錯,也高興地告訴她事情已經解決,明日自己就要搬回薛府,聞昭昭無聊可以來找自己玩。


    聞昭昭想了想明日居然就到了一月之期的最後一日,想必璟淵和殷菏就要離開瀛洲,薛鳴還傻乎乎地準備繼續和璟淵學習,聞昭昭張了張嘴,看他高興的傻樣,最終還是沒告訴他。


    路上她有些感慨。


    前世的今日她憤怒於父親竟然和天族人交好,下定決心要給璟淵一點教訓,也不肯向父親低頭,她懷揣著自幼失母的遺憾帶著薛鳴爬到了璟淵與殷菏要坐的獸車車底,跟在了璟淵的身後,一意孤行。


    璟淵和殷菏為何要坐獸車走,她已經記不清了,當時沒有她沒有薛鳴,隻有他們二人為瀛洲島百姓找回了靈魂撲滅了大火,他們應該都受了很重的傷。可當時的她對這些事情毫不關心。


    如今重生,情況完全不一樣了,她們一起經曆生死,也了解到了璟淵下界的真正目的。聞昭昭覺得或許上輩子她對他有偏見,就像瀛洲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一樣,認為他是個混賬太子。


    璟淵在一次次中搭救了她,甚至能夠為瀛洲百姓以身試險,也不追究瀛洲百姓胡言亂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聞昭昭不相信本色是仁慈的璟淵以後會做出暴虐的行徑。


    她一路上若有所思搞得薛鳴以為她觸景生情,同手同腳走了一路,直到到了分叉路口,薛鳴才說:“昭昭,你別傷心,改天我帶你去挖野菜解悶,今日我就先回家了。”


    聞昭昭回過神來,看著薛鳴這個傻乎乎的勁兒,頭一次覺得什麽都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她滿不在乎地說道:“你自己去挖吧,我跟這玩意兒無緣。”


    回了家,聞昭昭舒舒服服泡了個澡,迸發的靈力讓她不知道怎麽控製,她在熱泉之中睡著了,一直藏在她身體裏的一縷魂飛了出來,眷戀地看她一眼,向窗外飄去。


    聞遠道在此等候,看著女人的倩影,有些懷念地說:“碧兒,我有多久不見你了。”


    這女人竟然是聞昭昭的娘,為了多年維持封印,她寧願不入輪回留下一魄守護女兒!


    “遠道,你老了。”她伸手想摸一摸聞遠道,卻從他的身體裏穿了出去,這次是徹底要走了,她慨歎:“昭昭長大了,也有想保護的人了。”


    “是啊。”聞遠道往窗戶上看一眼,忽然轉變了臉色:“碧兒,明日太子殿下他們啟程,我打算讓昭昭跟著去。”


    “瀛洲是鏈接九重天與下界的樞紐,混沌之氣如果想重複當年光景,最先遭殃的必定是瀛洲,讓昭昭走,還有一線生機。”聞遠道解釋著:“我已與太子殿下做了交易,他會替你我護好我們的女兒,而我身為島主會與瀛洲到最後一刻。”


    女人有些擔憂地望著他,卻聽見聞遠道寬慰:“哪怕太子殿下不說,我也會和瀛洲的百姓一直在一起,守護瀛洲是我的職責。”


    女人點點頭,借著聞遠道的仙術遠去,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不舍,但也都曉得今日的離別是為了明日更好的重聚,這才是離別的真正意義。


    聞遠道看了院子裏的落花許久,他閉著眼喃喃:“我們已經有一千五百四十九天不見了。”


    聞昭昭在睡夢中不得安穩,一會兒夢見璟淵拿著自己的劍親手斬斷了方丈山的地脈,一會兒又聽見了有人在大喊自己的名字,她拚命揪住這個人的胳膊,扭過他的臉一看,竟然是璟淵的臉。


    聞昭昭被嚇醒,出了一身冷汗。


    她疲憊地拿起衣架上的衣裳穿好,滾到床上,滿腦子都是璟淵,所以到底璟淵上輩子為何要一劍斷了方丈山地脈毀了方丈山所有聖靈,又為何要謀奪天帝之位,按道理這位子不應該就是他的嗎,哪還用得著殺這麽多人去搶嗎?


    聞昭昭猛地舉起手,不管了,反正這輩子事情早已改變,她要跟上去查查璟淵變化之大的原因,這樣想著聞昭昭給薛鳴放起了信,她感受到身體中的靈力,在天空中劃拉兩下一封信就飛去了學府,這就是上古銀白虎族對術法的天賦。


    聞昭昭下了床開始躡手躡腳地收拾包袱,她要帶上的東西很多,起碼防身的武器得帶上兩個吧,她穿上鞋偷偷溜去了聞遠道的練功房,上邊掛著一把大錘,聞昭昭握住柄,被大錘帶了個骨碌,巨大的砸地聲音迎來了在外傷神的聞遠道。


    知女莫若父,聞昭昭眼珠一轉聞遠道就知道她在打什麽鬼主意,他樂見其成,故意大聲說:“這太子殿下走了,我聞家還有一把世代相傳的豎琴可留給誰啊,就在我練功房的左手邊第二個暗格內,這昭昭也不會用啊。”


    聞昭昭直呼聞遠道偏心,不會可以學,難道她天生生下來就會吃飯嗎。


    秉承著好學的精神,學堂裏的倒數第一聞昭昭找到了這把豎琴滿意地放到了靈囊裏,又拿了許多丹藥,才準備出去。


    可是明日她要去哪裏找璟淵啊?


    外麵的聞遠道冷笑一聲,她這蠢女兒終於想到點子上了,他大聲說:“明日要去瀛洲城河為太子殿下送行,也不知道昭昭與薛鳴會不會傷心難過。”


    他邊說邊越走越遠,聞昭昭大喜過望,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她又溜回了自己房內。


    第二天來送璟淵的瀛洲百姓有很多,他們為之前誤會璟淵感到愧疚,再見到他有些手足無措,為首的牛地仙遞過一顆黑黢黢的臭烘烘的大仙丹:“太子殿下那日是俺們對不住你,這東西是我們家族傳來的泥溝大補丸,還希望你收下。”


    牛地仙的臉都紅了,他們家族信奉越不幹淨越健康等我道理,這東西對他來說是好東西,對潔癖的璟淵來說卻是一種折磨,偏偏瀛洲島不知所謂的純樸百姓還在起哄讓他收下。


    璟淵硬著頭皮:“殷菏,收下牛地仙的賠禮。”


    聞昭昭與薛鳴來的遲了,見璟淵被層層圍住,有些著急,她指了指:“你力氣大,你把我扔過去,我讓太子殿下等你。”


    薛鳴一聽可行,卯足了力氣推了聞昭昭一把,她還真突破妖群到了最前頭,有些刹不住車地栽倒在璟淵身上,連同那顆大補丸一起糊在璟淵的衣裳上,她撓撓頭:“太子殿下,巧遇啊。”


    “可真是太巧了,聞、小、姐。”璟淵一把推走她,擰著鼻子讀出聞昭昭的名字,他有些難以忍受這個臭味,甩開眾人就上了聞遠道準備的獸車上,那飛馬嘶叫一聲,人群散了散。


    薛鳴聽不到前麵在說什麽,看璟淵鑽進車裏更為著急,生怕自己被丟下,他來了火,有些控製不住地現出原形,吭哧撞了過來,外麵的人還能散開,殷菏來不及調轉馬頭,薛鳴直接大力撞碎了車輪。


    聞昭昭對著殷菏說:“不是我讓他過來的,你信嗎?”


    殷菏反問她一句:“你自己信麽?”


    聞昭昭尷尬搖了搖頭,裏麵的璟淵也受到了衝擊,額頭砸在了車門上,圍觀的百姓也無由地感到一股殺氣,都裝作很忙的樣子:“歉意送到,我們還得幹活,就先走了。”


    “我們家公雞下小雞,我也走了啊。”反應慢半拍的牛地仙找了個蹩腳的借口也趁機走了。


    薛鳴恢複原相,有些委屈:“小師傅,殷菏哥,你們去哪我也去哪。”


    “是啊是啊,咱們這一路相處的多融洽啊,帶上我們兩個吧。”聞昭昭讚同地說。


    殷菏心中對這個相處了許久的朋友也是有些不舍,他眼巴巴看了看車裏,璟淵感受到三人火熱的視線,氣笑地鑽出了車簾,他倒要看看聞昭昭有多厚的臉皮,他這一身的泥垢,微青的額角到底拜誰所賜。


    聞昭昭也有些心虛,她踱步到車輪前,施了一個修補的術法,車輪破碎的零件又飛了回來。


    她有了些許底氣:“太子殿下帶上我們吧,我能幹很多事,不然我就回去和牛地仙一起做大補丸,等來日一同送給太子。”


    璟淵有些惡心地甩了簾子,見他不說話,殷菏坐在車駕前對二人使了顏色,二人也心領神會跳上了馬車。


    暖風伴著燥意讓聞昭昭有些困,她露出兩隻耳朵,舒服地靠在墊子上,他爹果然偏心啊,怎麽不見她出去玩給她這麽好的獸車,獸車一時百裏,晃晃悠悠直讓聞昭昭困了。


    等她再醒來已經停在了一個村落——梧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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