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有執迷之事,便是老謀深算如她祖父者,亦有看不透的迷障。


    原來這迷障,在此時就已開始紮根生長。


    她的手依舊壓在劉昌肩頭,指尖不自覺收緊:“你方才說今日來尋我,是有何要事?”


    劉昌吃痛,也不敢呼出聲來,隻恭敬道:“舅父歸京,嬸母說需得好好親近,讓我尋個長輩作陪。”


    曾舅祖他,可是安王的人。


    “此事你無需擔憂,尚大人歸京之時,你發章帖子來就可。”劉拂斂眉垂眸,壓製住唇角的冷笑,“我對尚大人仰慕已久,有此機會,可是開心的很。”


    劉昌抖了一抖。


    容他年輕見識淺,真的絲毫看不出來自家先生臉上有丁點開心的跡象。


    但是不知為何,想起記憶深處總是板著臉冷言冷語的舅父,劉昌心中再不覺得懼怕。他下意識去望蔣存與周行,當從二人臉上看出安撫的意味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隻是這口氣鬆下後,方才的惱火又不可抑製的再次浮現。


    “至於今日的事……”似是看出他的糾結,劉拂沉下聲音,認真道,“其中內情尚不能告知你,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之前,我定頭一個告知你。”


    她雖未言明,但話中意有所指,讓劉昌立時反應過來。而另外兩人則是悚然一驚,全沒想到劉拂會如此直言。


    三人具都站著,看向唯一坐在那裏的劉昌。


    說出這般幾乎是直言身份的話語後,對著麵色糾結的少年,劉拂心中卻是一點擔憂都無。


    “先生……先生安危重要。”


    便是今生再無親緣,未來的忠信侯劉昌,依舊是她在此世最親近的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門楣


    劉昌是被周行送出來的。劉拂見他似有話要對少年說, 既沒阻攔也沒細問。她雖想改善祖父算不得美好的青少年時代, 卻也不代表著要事事包攬在身上。


    未來的忠信侯,絕不該是嬌養的花花草草。


    目送二人出門的劉拂輕嘆口氣, 收回了目光。


    “阿拂, 你可是又知曉了什麽?”


    蔣存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劉拂驚了一驚,當她扭頭看去時, 隻見青年帶著溫和笑意的臉。


    拉著劉拂坐下, 蔣存看出她的疑惑,輕笑道:“我聽阿存說了許多,雖不如他思緒天馬行空, 倒也猜到些什麽。”


    現在想來,當年少女的篤定, 都是因她早已提前知曉一切。


    可大旱後並無預兆, 哪日下雨幾時降水,莫說她小小一個秀才之女,怕是方奇然的祖父原欽天監也難以預測的那般精準。


    更別說之後文思細密知識淵博, 六藝俱敬詩畫一絕,便是京中自幼受名師教導的世家之子,也少有能比得過她的。


    這樣一個女子,若真是被一個屢次落地人品敗壞的秀才教養出來的, 隻怕要羞煞天下讀書人。


    二十餘日來的接觸,讓蔣存等人清楚的感受到劉平江的才學本事,可他便是有能被宋先生收入門牆的資質,比之胞妹劉拂也相差甚遠。


    與其說是生而知之, 不如說,她軀殼中藏著的,並非那金陵民女。


    劉拂抿唇:“我早知瞞不過真正親近之人,不過早前已答應了三哥,待你們金榜提名時便將真相告知,望二哥不要在此時逼問我。”


    聽著她曾應承了周行,蔣存目光微沉,點了點頭:“我自不會逼你。”


    他抬手搭在劉拂肩頭,清晰的感受到少女在下一瞬反應過來般往後輕縮了縮,蔣存壓下心中悔意,輕聲道:“方才我與阿行句句肺腑,同樣不是為了逼迫你。”


    劉拂臉上現出一抹尷尬,僵笑了一聲‘自然不會’。


    若說之前還會覺得情愛有趣,那麽現在,劉拂隻覺得頭疼抗拒。她從未陷入過這般兩難之地,左右為難,不論如何應答都不是人。


    而在此時,送劉昌回去的周行也正麵臨著一場嚴肅的問答。


    “周師兄,小弟年幼不假,但也明白流言可怖,先生他出身寒門,比不得你與蔣師兄。”


    劉昌聲音極低,麵上毫無表情,看向遠處的目光平靜非常,旁人看去隻會覺得他在逛園子,萬料不到忠信侯府的小公子正在撩撥混世魔王周三郎的虎鬚。


    “我祁國公府,從不講門楣。”


    想起傳遍了京城的祁國公內宅韻事,劉昌的嘴角抽了抽,一時啞然。


    這話倒也沒錯,與將軍府相比,周家確實是從根子起就沒有規矩。可是祁國公府承爵者未定,周行又是否能捨棄嬌妻稚子的美滿生活?


    “我看先生與王姑姑好的很,怕是沒有你與蔣師兄插足的餘地。我平日冷眼看著,隻覺要是沒有師兄你推了陳師兄一把,姑姑未嚐不能與先生成一對神仙眷侶。師兄你亦有碧煙姑娘,又何苦拉先生下水呢?況且師兄你,可捨得下祖先的榮耀?”


    當聽到‘王姑娘’三字時,周行差點繃不住表情。


    望日驕在陳秙之前確實對阿拂起過些小心思,連這都能察覺,劉昌那小子,絕不似阿拂想的那般稚嫩。


    周行正色道:“今日.你說的話,為兄會細細思量。也望你牢記與她的這份情意,莫到了日後反忘了你勸人的話,與你先生離了心。”


    未雨先綢繆,如果這小子在阿拂女兒身暴露後有什麽不當之舉,隻怕阿拂要傷心。


    “我劉氏子孫,從不會趨炎附勢。”


    “那便好。”周行看著麵前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突然覺得初見時容顏比現在稚嫩許多的劉拂,似乎與這少年莫名有些像。


    說不得,她上輩子真是忠信侯府人呢。


    想起初始時劉拂編撰的與忠信侯劉家旁支子嗣的身份,周行眼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一絲笑意。


    瞅著哪日機緣巧合,可以試著牽線搭橋,讓阿拂認個幹爺爺。


    “就算沒有忠信侯府,你先生也會有她應有的誥、榮耀。”


    全不知周行已在幻想日後孩兒的姓名,院中的蔣存已將劉拂神情盡收眼中。他嘴角笑意由溫和轉為苦澀,又被自己壓了下去。他正了正顏色,認真道:“不論我經受之事是否應該發生,阿拂,我隻盼你曉得,如果不是有你,蔣存已死在了北蠻。”


    “可是……”


    “可是有了你,我有充足的信心,能一舉奪了武狀元,再上沙場。”


    他注視著神情怔忪的劉拂,輕聲道:“阿拂,那陝甘總督尚大人,與北蠻可有什麽關礙?”


    此時,百米外的周行也像想起什麽般,看向身邊的小少年:“你那舅父尚大人,我記得是個極和善的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保媒


    陝甘總督尚懷新, 確實是個和善人。


    家宴上本不該出現外客, 不然可稱之為對他的極大不尊敬。老侯爺已將眉頭豎起,又因尚懷新的嗬嗬笑聲作罷。


    就是劉拂都未想到, 劉昌拉她來作陪, 竟是完全出自自己的意思。


    而當尚懷新聽說前來陪坐的劉拂是湖州劉家後裔,且是晉江書院的先生後, 麵上的笑容就更加和煦了。他拉著劉拂絮絮許久, 先是考教過學問大肆讚揚了一番,又囑託她好好教導劉昌,讓她有空常來拜訪, 莫與本家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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