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拂麵不改色道:“小公子勤於舉業,沒那麽多閑心。姐姐想想,他真要報復於我,也不過是兩句話的功夫。”


    春海棠又是咬牙又是握拳,許久之後才冷靜下來:“這事我知道了。”


    一切都按計劃而行,劉拂滿意地點了點頭。


    “其實若方小公子真要贖你出去……也不是不行。”見劉拂臉色不佳,春海棠也知她累了一天,待要被挖走得力幹將的迷茫無措消失後,春海棠到底忍不住心軟,強笑道,“就算沒你這個國色姑娘在,隻要天香宴的菜譜子不被人抄了去,方大人要知道的事咱們照樣都能打探的到。”


    沒想到春海棠會有此一言,劉拂微愣後笑道:“我自有成算,不怕姐姐罵我,脫身定是要脫身的……隻是真要被他們贖了去,怕是以後難以抬頭。”


    就算春海棠從未在達官顯貴麵前挺直過腰板,但她也見過劉拂在那幾位世家公子麵前談笑無忌的模樣。她雖不懂什麽抬不抬得起頭,卻也知道往日被恩客贖走的妓子,沒幾個能得善終的。


    身為女子,打從入了這風塵花柳勾欄院,哪還有洗得淨身上汙泥的一天呢。


    自十歲起就被賣進歡場的春海棠見過無數名妓的隕落,看慣了以色侍人者沒有幾時好,但她滿心的擔憂對上少女灼灼的目光時,反倒平復下來。


    她似乎,真的跟她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你既有了成算,那我也不再操.你的閑心。”


    劉拂起身襝衽一禮,儀態規矩落落大方,絲毫不錯,再沒一年前的粗豪不羈。她站直身子,對春海棠道:“日後還望姐姐助我。”


    春海棠再不多問,點頭應下:“你且放心,樓中上下,再不會有一個人拖你後腿。”


    如今饒翠樓能有這般局麵,劉拂可稱首功。她若能繼續青雲直上,那在後麵跟著的饒翠樓自然也能在新東家麵前立得住腳。


    隻是……想起今日來辦的第三件事,春海棠沉默一瞬,拉著劉拂坐下後才開口道:“有件事,驕兒不敢親自來說,托我轉告你。”


    劉拂心頭一跳,目光微沉。


    “今日方公子來時,驕兒正在我身邊。”


    她沉吟片刻,輕聲問道:“莫不是驕兒對方奇然……動了心思?”


    那方奇然風度翩翩溫柔貼心,人品才貌不遜於徐思年,身家更是強上一籌,望日驕正是情竇初開年紀,常常能在自己這裏見到對方,動了春心也可理解。


    隻是左都禦史家有賢妻琴瑟禦好,可是市井傳聞中極有名的……


    恐怕望日驕要傷心了。


    正在此時,在安排好兩個孩子後,就在門外守著的楊李突然開口道:“嬌杏姐姐,你來找碧煙姐姐?她正跟媽媽聊天哩。”


    第四十三章 ·心虛


    嬌杏?


    屋內的劉拂與春海棠對視一眼, 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疑惑不解的情緒。


    自打天香宴撐起饒翠的大半收益後, 之前張揚跋扈的嬌杏在劉拂麵前也收斂許多,除了偶爾說說酸話, 再沒正麵找過她的麻煩。


    至於那些閑言碎語, 對劉拂來說不過是蟲兒嗡嗡,全部入心。


    是以這多半年的時間裏, 她幾乎要忘了自己在初來此世時, 曾與一個小姑娘不對付過。


    不過也隻是幾乎。


    “姐姐稍坐,我去看看。”


    劉拂推門而出時,險些撞著抬手擋住嬌杏的楊李後背。她輕推了一把, 將手足無措的楊李推到一旁。


    正在使力較勁的嬌杏失了對象,直接撲向劉拂。


    這場景跟一年前, 兩人初初相見時幾乎一模一樣。想到此處的劉拂挑眉一笑, 細白的牙齒在燭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她不躲不閃立在那裏,笑望著撲來的嬌杏。


    電光火石間,嬌杏腳下一錯, 生生被自己的裙擺絆倒。


    可見想起舊事的,不止她一個。


    劉拂笑眯眯地彎下腰,伸手虛扶滿臉恨意的對方:“咱們姐妹一場,就算嬌杏姐姐有事相求, 也不必行如此大禮的。”


    她劉雲浮雖不是睚眥必報之人,卻也非春海棠那般心藏大善。對於一個從頭至尾都在針對自己的人,劉拂絕不會姑息。


    走出門外看到嬌杏的第一眼時,劉拂便知曉對方這次來尋, 也並未存著任何善意。她雖不怕她的沒完沒了,卻也厭煩了嬌杏如附骨之疽般的小動作。


    劉拂從第一次隨徐思年去梅園詩會時,就有意瞞住了樓中的眾人。但事無絕對,嬌杏在饒翠樓生活了七八年時間,說不得就能從哪裏尋到蛛絲馬跡。


    若是對方將她女扮男裝的事散播出去,“劉小公子”少年才高的形象倒塌還是小事,隻怕不論是祁國公府、武威將軍府、方侍郎府上還是徐同知府上,都會生出將自己這隻狐狸精生生掐死的想法。


    攜女子入書院,可謂是褻瀆聖人,若被有心人抓住這一把柄,隻怕方蔣周徐四人再無前途可言。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如今大局初定,可不能讓嬌杏毀了一切。


    也多虧了嬌杏來此一鬧,不然她可真要疏忽了這一細處。


    在伸出的手被打開前,劉拂自己提前收了回來。


    “劉碧煙!你——唔!”嬌杏低聲咒罵,死死盯著劉拂,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再次俯身靠近她的劉拂死死捂住嘴。


    “唔唔唔唔!”


    “嬌杏姐姐,樓下的宴還未散呢。”劉拂清清嗓子,低聲道,“別說妹妹我不疼人,有些話不跟你說明白,日後你吃了大苦頭更要怨我。”


    正在拉扯捂在嘴上的手指的嬌杏微愣,隻覺這話熟悉無比。


    劉拂也不待她再拉,逕自鬆手冷笑道:“咱們做的是送往迎來的生意,便是摔的痛了,也得自己忍著。若是驚擾了客人,隻怕春媽媽脾性再好也饒不得人。”


    嬌杏目光微滯:“劉碧煙!你少拿媽媽壓人。”


    “我哪裏有這個意思。”劉拂驚訝道,“這不是我初來乍到時,姐姐教我的麽?”


    “你!”想起屋裏的春海棠,嬌杏神情一滯,恨恨瞪向旁邊手足無措立著的楊李,“還不扶我起來!”


    沖楊李打了個手勢,命他退下。待嬌杏起身後,一直冷眼旁觀的劉拂反身推開房門,道了聲“請”。


    能處置嬌杏的隻有春海棠,在其位謀其事,越俎代庖反倒容易毀了兩人間的情意。


    嬌杏冷哼一聲,一跛一跛地跟了上來。


    在踏進門的瞬間,劉拂笑問道:“說起來,嬌杏姐姐是來找我的,還是找春媽媽的?”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微頓,劉拂又笑道:“還是說,姐姐是來找我們兩個的?”


    樓下歌舞昇平,樓上寂靜無聲。


    ***


    “嬌杏姐姐隨意坐吧。”劉拂做足了主人派頭,還為她倒了杯茶,“喝了茶,便說說是什麽事。”


    嬌杏死死盯著那杯茶,壓住脾氣,先跟春海棠問了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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