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怕是不好過關。


    ***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時,劉拂就已醒來。


    她利索地起身洗漱,一臉糾結地穿上昨晚挑選出的藕荷耦合色襦裙,緩步移至妝龕前坐好。


    銅鏡不甚清晰,隻能大致照出鏡中人的容顏——這還是奪舍以來,她頭遭看到自己的臉。


    明明是十三歲花兒一樣的年紀,卻帶著一絲抹不去的病弱。


    整整兩個月的修養,日日好湯好菜的餵養,就算春海棠不計本錢的替她調理身體,這短短幾十日的滋補,也抵不過過去十數年的虧損。


    可即便還未長開,亦能看出含苞待放的美。


    若說春海棠人如其名,嬌艷如春日的海棠花。那她未見真容時給自己取的藝名碧煙,也是十分的貼合。


    如珠似玉,如煙似霧,瀠瀠如水波,既柔且韌。當所有矛盾的因素集合到一起,就變成了奇異的迷人。


    記起春海棠時常吹噓她如何如何慧眼識玉,攬鏡自照的劉拂不由失笑。


    看來近百年來,權貴士族對美色的喜好,從未有過大變化。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張臉,卻能從眼角眉梢一顰一笑看出曾經的自己。與前世相比,少了許多驕矜傲氣,多了些許楚楚可憐。


    唯一不變的,是眉眼間呼之欲出的英氣。


    比起上輩子的鋒芒畢露,如今的麵容不知是因為年幼還是其他什麽原因,看起來要溫和許多。


    望著裝著粗簡首飾的妝龕,以及各色脂粉,劉拂平生第一次有了手足無措的感覺。


    她能憑些微墨色的差別,一眼認出桐油墨與漆涸墨的差別;亦能憑灑金的密度不同,辨出銅絲羅文箋與狹簾羅文箋。卻分不出麵前兩盞顏色相似的香脂,分別有什麽用途,又要如何使用。


    女扮男裝多年的後遺症,直到現在才顯現出來。


    鏡中少女的臉上寫滿了苦惱。


    抬手攏起髮絲,劉拂回憶著貴女們繁雜的髮髻,試探著編起髮辮。


    挽發,敷粉,描眉,點唇,能畫一筆好畫的手卻捏不穩眉黛。哪怕有厚厚的脂粉遮擋,也無法掩蓋驟然蒼白起來的麵容。


    劉拂看著鏡中的自己,貓兒似的杏眼中透出滿滿的無奈。


    她不是個嬌氣的人,也曾單槍匹馬趕赴黃沙漫天的前線、臨危受命直抵山巒崩塌的災區,兩個月來無人服侍也過得很是安樂,從不曾像現在這般懷念過去僕婢環繞的貴公子生活。


    身為女子,真是一件麻煩的事。


    長嘆口氣,劉拂拎起裙角起身,屈指敲了敲與隔壁共用的牆壁。


    “驕兒,我需要你。”


    今日能救她的,隻有望日驕。


    洗去臉上不堪入目的妝容,打散頭髮重新坐回鏡前,劉拂拿著木梳一下下順著仍舊枯黃的髮絲。


    卻步不前,從不是她的作風。


    ***


    劉拂推門而出時,正好對上倚欄嗑瓜子的嬌杏。


    花樓隻在日落後迎客,妓子們也在後半夜才能安歇,是以整個走廊上除了她們這批還未出堂的姑娘,就隻有嬌杏一個老人。


    聽到身後的動靜,嬌杏眼皮一掀,“呸”的得一聲吐出嘴裏的瓜子皮:“可見今日福星高照喜鵲登枝,咱們的碧煙姑娘,居然捨得出閨房了。”


    其餘小姑娘看到這邊的情況,全部戰戰兢兢地的停住了腳步,不敢多出一聲。


    十幾個小丫頭擠做一堆,像群瑟瑟發抖互相取暖的小鵪鶉。


    劉拂抬眼,對著她們安撫地笑笑。


    嬌杏的臉色明顯掉了下來。


    有些衝突是無法掩蓋的,既然註定要發生,還不如早日挑明。


    雖說將軍不打無準備的仗,但劉拂是個文人,自有自己的行事方法。


    她沒站穩腳跟不假,對方也少了做準備的時間。


    “姐姐辛苦了。”劉拂拉住想要開口的望日驕,向著嬌杏一笑,“看姐姐麵色憔悴,可是太過操勞了?”


    意有所指得的太過明顯。


    嬌杏神情微僵,借著拿帕子擦拭嘴角的動作掩蓋:“我們這樣的勞苦命,哪裏有什麽辛不辛苦。”她的目光略過劉拂隻簪著一朵絹花的雙環髻,大聲嗤笑,“不像有的人,天生好運。三門不出五步不邁,好吃好喝地的吞飲自家姐妹的血汗錢。”


    這兩個月時間,不止讓劉拂摸清了饒翠樓的底細,也讓她看清了上上下下的關係網。


    三個女人一台戲,更別提樓中住了數十個姑娘。


    劉拂留意到,在嬌杏之前那句話出口時,不遠處小鵪鶉們的臉色也確實變了一變。


    因嬌杏識文斷字,性格潑辣鎮得住場子,春海棠便將教養新人的任務交給了她。除了劉拂與望日驕,其餘人在初進樓時,都受過嬌杏百般手段,對她又敬又怕。


    劉拂都能猜到,在自己與望日驕不在的場合,嬌杏會將她們二人形容成何種模樣——憑著鴇母的寵愛作威作福,日後必定能奪得最好的一切。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正是性情未定易受人影響的時候。


    可惜不論是孤立還是嫉恨,這些小女孩兒最在意的東西,全不在劉拂眼中。就連嬌杏發自內心的嫉妒,也隻被劉拂當作成事的踏腳石。


    聖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可這個世界上,從不曾有過真正的公平。


    若想凸顯自己的本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個入得了貴人眼的對手。


    “千金散盡還復來。姐姐熟讀詩書,想來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劉拂靠近嬌杏,壓低聲音笑道,“畢竟我不止好運滿滿,還天生了一副好才貌。”


    她直視對方,眼中的諷刺隻有嬌杏一人能夠看到。


    有些人,做不了朋友,那就不要客氣。


    嬌杏怒目圓睜,恨得咬牙切齒。她捏著帕子的手緊了又緊,最後隻是將手中的瓜子全摔在地上。


    春海棠的兩個心肝,都不是她能動的:“好猖狂!媽媽若知道她的寶貝兒是這般模樣,怕要傷心透了!”


    時人最喜女子賢良淑德,更別提花錢的是大爺,青樓楚館的妓子哪怕像嬌杏這般火辣脾氣的,在恩客麵前也要做出溫柔如水的模樣。


    嬌杏的話不中聽,但從各個方麵來講,都是實話。


    隨著她的動作,有三兩粒不長眼的瓜子,蹦到了劉拂裙子上。


    劉拂剛想掀起裙子,就被身旁的望日驕打了手。


    嘖,穿裙子真是麻煩。


    她眉頭微蹙,提了提裙擺,任由瓜子滾落。


    然後才抬頭望向嬌杏,輕聲道:“姐姐這話說岔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拂:我本想一震袍擺耍個帥ε=(?ο`*)))唉


    第五章 ·考核


    “做姐姐的好心教你道理,你倒好,出言不遜反口辯駁……原來這就是秀才公家的家教?”嬌杏頓了頓,斜睨著劉拂,皺眉訓斥道,“也難怪你那病鬼老爹,考了幾十年都考不過。”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這一字一句,實在是紮心得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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