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舟死了。


    他死時酒醒。他清醒他高興他看見胡八奮不顧身地去救他。“我也有兒子了”他心裏想。人生一世貴有所得有這樣一個好兒子也算死無遺憾。他把自己藏錢的地兒告訴了胡八他的遺囑隻一個字:殺!他恨這個世道卻熱愛著這個世道裏的多數人。正如若幹年後張道陵對胡八所說:“李兄年少時以天下為已任曾與諸友相約共造大同不想卻英年早逝隻願你繼其遣誌以慰天靈。”


    胡八葬了相依十載的親人取了錢卻不知逃向何方。現在有一萬多人在搜捕他。數年太平無事有太多的人在找這樣的好機會升官財。這其中就有銅羅灣的小捕頭陳成。


    陳成號“無歸羅漢手”這個號不怎麽動聽但據說是本地總督封祥清所贈因而它自它的價值。


    陳成已找到突破口他帶著幾十個弟兄徑直闖進了四合院將夏夢掀翻在地。他早已聽說胡八近來數夜都是和夏夢睡在一起的。還有傳言說夏夢要把胡八包養起來。昨夜胡八還在歡喜堂前當著眾人認夏夢做了姐姐。


    “胡八那狗雜種呢?”


    夏夢給摔得滿嘴是血冷冷望著這個曾有多少夜晚在她耳邊甜言蜜語的光頭神探。


    “快他媽說!”陳成鐵手一劃夏夢又被摔出頭撞在牆上暈了過去。


    一盆涼水潑了過來。


    夏夢睜開眼輕輕道:“你是狗。”


    此刻她真想見見胡八可她也不知道胡八在哪裏。胡八是她的俘虜到來時還是個害羞的孩子可離去時已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當第一縷陽光射進紗窗她看到了野性的雙眼那野性裏充滿了溫情。她忽然體會到從未有過的安全和疲倦就仿佛漂泊多年的浪子終於回到了家園。她又睡著了。在夢中她想要是能跟這個窮小子一生一世那多好啊。醒了她想當了這麽多年牲口終於做了回人。


    今日重又麵對牲口她實在懶得說話。口鼻中的血在流腦袋上的血在冒她覺得身子漸漸輕起來。


    陳成怔了一怔便探手抽出一條長鞭來。他有手絕技喚作“打不死”據說就算把犯人身上的內打成肉餡犯人還是清醒。但這回陳捕頭顯然有點揮失常因為他一鞭下去夏夢竟然一聲沒吭還咬著嘴唇望著屋頂一幅神往的樣子。這個平時比誰叫得都響的女人竟為了一個打鐵的忍痛緘口!於是陳捕頭失常了。再一鞭下去已可聽到骨裂聲。鞭鞭加重忽得一鞭纏向夏夢的脖子。此時這個女人才如夢方醒猛然伸長脖子出一聲長長的衷嚎。這慘烈的叫聲響徹了雲霄。


    胡八正在李琛舟的床上睡覺。李記早已空無他人。若大的店鋪裏飄著濃濃的酒香。胡八聽到四下的歡叫便已斷了逃生的想法。他並沒有多少革命精神他滿足於李記的十年。今天一籌莫展之中他想到了酒想到了諸前輩酒桌上的慷慨激昂和酒後的解脫。


    胡八喝酒了。有些人喝了一輩子就那麽一點量比如說本書的作者。而有些人第一回喝就暴露了天賦。胡八第一回喝就直接用了壇子。第一口痛苦慢慢就順暢了後來便再也數不清喝了幾壇。


    他睡著了夢中還似停在昨夜但那個火一樣的女郎卻變得如此馴順兩人在燭光中癡癡對望。終於那女郎似乎要開口說話了不料臉上的肉卻一塊一塊地掉下來胡八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這時他聽到了一聲慘叫。


    胡八什麽也沒想翻身起來抄錘在手醉醺醺直奔了出去。


    陳成聽夏夢叫了一聲心裏才舒服了些於是把鞭收了回來準備正式施展絕技。他對殺人並沒有多大興趣。因為他在幹捕頭前的職業就是殺人:劊子手。劊子手這行當在製度上沒什麽硬性規則但傳統上有很多世襲家族。陳氏家族幹這行當可遠溯到秦漢時期但千百年來大放異彩的是陳成之祖父陳晃。很多人相信陳晃用塊木板也能讓犯人死得很爽。因而當刑者的親友每每會送禮給陳晃以求那一刀快。陳晃四十三歲突然失蹤其子陳豐繼之。陳豐之技就差遠了空有兩臂神力成果總不能盡如人意。於是他常夢到一些人要麽挺著半個腦袋要麽耷拉著藕斷絲連的脖子來跟他做遊戲。心顫了手抖了隻好把職位讓給了長得飛快的兒子陳成。陳成是天生的劊子手閉著眼也能弄得幹淨利落。但他又是天生的厭殺者他的思想裏:死是結束結束了還怎麽有樂趣?於是他賄官改行做了打人者。但若被打者沒什麽反應打也便乏味了。幸而夏夢終於叫了一聲。陳成眼中因感動而閃現出淚光手一揚打出脆生生的一鞭。


    正此時忽聽一陣大嘩。陳成看時隻見人群退倒一片一個鐵塔般的大漢直撞了進來。那大漢一眼就看見了地上的夏夢悲吼一聲撲了過去。


    夏夢已在生死間搖搖擺擺地走了幾個來回她心中還有所期冀哪裏肯就此離去。她要等。她覺得自己似閨中少女苦待牆外的書生又似陌上新婦焦盼遠方的征夫。生也朦朧死也朦朧隻有那個形象是如此清晰。如今那人真實地出現在了眼前她高興地想哭但忽然疲倦之極便在血泊中綻開一朵微笑在那人懷中沉沉睡去。


    陳成意趣正昂見有人將他的鞭子和夏夢隔斷便順勢將歡樂轉嫁給那人。那人身軀龐大不用擔心鞭子會落空。他打了很久甚至罕有的累都找上門來。這時他忽然想到:這個人不是胡八嗎?


    這時胡八轉過了臉。


    懷中溫熱的身體已慢慢冷了溫熱的生命早已遠去。胡八很平靜出奇的平靜。他隻是在納悶生命怎得如此奇怪但又說不出怪在哪裏。他想問問別人於是回過了頭。他看見了陳成。可陳成的殺氣立刻刺醒了他。


    陳成見到胡八茫然的雙眼不禁大喜揮手就要召人上前逮捕。猛得天色一暗人們的眼光還沒適應過來又猛得一道靂閃刺得眾人齊把眼閉。陳成再睜開眼見到的還是胡八的眼睛那眼睛就像在望著一個死人。然後陳成什麽也看不到了因為他的頭已經到了腔子裏。


    胡八殺掉陳成抱著夏夢跑出了銅羅灣。是跑不是逃因為沒人敢追他。


    將這個女人葬了之後胡八再也不是原來的胡八。他開始走上了“英雄”的道路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再說曾堅挺與水孟二女進駐同福客棧打聽到了胡八的消息。三人各安心思睡了一夜。


    第二日陰雲籠罩著銅羅灣整個城市忽然變得安靜起來。


    孟嬌起得很早整個人貌似很輕鬆獨自立在簷下望著天空。


    曾堅挺沒睡好站在窗前看著孟嬌的背影。他原本一直在擔心孟嬌見到胡八會怎樣怎樣但自從波波攔路登上馬車起他就盼著孟嬌能早日見到夢中情人了她一樁心願自己也減一分內疚。沒想到胡八竟犯事逃走了他很難過替孟嬌也是為自己就好象胡八是他的證人有胡八出現就可以證明他的清白而胡八不在則似乎是他的安排。


    “你說會不會下雨?”不知何時波波已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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