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克的生活進入了正規,他決定把陳宗白留下的痕跡全部都丟棄掉。


    他來到舊貨市場,用剩下的錢買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褲和一雙橡膠底球鞋,款式雖然陳舊,但洗得很幹淨,魯克穿上後,覺得跟山區出來的民工還有差距,於是又把頭發弄蓬鬆,沿著河邊的黃泥路跑了幾個來回,身上沾滿了塵土,球鞋都分辨不出本來的顏色了──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魯克把換下的衣褲包在一起,塞了幾塊磚頭,用力打成一個死結,丟進了城西的大運河裏。他看著自己的一段過去載沉載浮,淹沒在河水裏,不禁長長舒了口氣。


    現在他身無分文,最迫切的需求是找到一個安身之處,不過魯克並沒有著急,他相信轉機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來臨。他繼續在西昆市的街頭遊蕩,一路注意著店麵外張貼的征人啟事,不知不覺中,他穿過大運河,來到了人聲嘈雜的擺渡街上。


    街道很寬闊,一直通往西昆大學的本部,兩旁都是小飯店,偶爾有那麽一兩間書店或者文具店,夾在油煙中間,孤零零不成氣候。


    魯克一路找過去,注意到一家沼北飯館,漆水退得很厲害,看來是開張有年頭了。店門口貼著一張征人啟事,上麵寫道:招服務員若幹,男女不限,要求身體健康,能吃苦。管飯,有住宿,工資麵議。沼北飯館,年月日。後麵還有兩句廣告:純正的沼北口味,包您吃了忘不掉!


    這時是下午三點多,午市已經結束了,夜市還沒有開始營業,飯店裏空蕩蕩的,顯得很冷清。進門右手就是櫃台,一個中年婦女正低著頭算帳,魯克輕輕敲了一下台麵,跟她打了個招呼:老板,招工嗎?


    他的普通話很標準,像電視裏的播音員,聲音略帶一絲沙啞,穿過耳朵一直鑽進心坎裏,讓人感覺非常舒服。那個婦女立刻抬起頭來,臉上堆滿了職業的笑容,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髒兮兮的青年,一看就是從山區出來打工的鄉下人,聲音和形象的反差是如此之大,她不禁咦了一聲,不去理睬他,低下頭繼續算帳。


    魯克耐心地等她把手頭的帳算完,這才客氣地問:老板,你們門口貼了一張招工的啟事,我想試試看,您看行不行?


    那個婦女翻起一對白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冷冰冰地說:灰頭土臉的,先去洗一洗再過來,我們這裏是飯店,不是建築工地!


    魯克的脾氣很好,微笑著說:好吧,麻煩您稍等一會。喏,這是我的身分證,先放在這兒,我去洗一洗,待會就過來。說著,他掏出那張五百塊買來的身分證,小心翼翼地放在櫃台上。


    他的舉止引起了婦女的好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她叫住魯克,接過身分證粗粗地看了幾眼,說:你叫盧定一,連雲山轆轤溝人?在哪裏?從來沒聽說過!


    在白篁城的西麵,連雲山,出竹筍和扁尖的,偏僻得很,要走上三天三夜的山路才能看見公路。


    那婦女搖搖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又把身分證上的照片跟真人對了幾遍,說:這樣吧,我叫小劉領你到後院去衝一衝,弄得整齊一點再去見老板。他願不願意留你,就看你的運氣吧。


    原來她並不是老板!難道是老板娘?魯克心裏嘀咕了一句,笑著說:那真是謝謝您了!他展顏一笑,灰暗的臉龐立刻生動起來,就像蒙塵的珍珠洗去了塵埃,煥發出青春的光芒。


    那個婦女愣了一下,提高了喉嚨叫道:小劉,小劉,快出來!


    一個五短身材的青年應聲跑了出來,金魚眼大蒜鼻,腰裏圍著圍裙,手上還拎著一塊抹布,衝著她問:陳姨,什麽事?我忙著呢!


    帶這個小夥子到後院去,給條毛巾,讓他收拾收拾再領他去見老板。如果他在午睡就等一會,吵醒了他要發脾氣的。


    小劉歪著腦袋打量了魯克幾眼,笑著說:這是哪來的土包子,不會是妳親戚吧?這麽照應他!


    你要死啦,我哪來這種親戚!他是來招工的。快領他進去,別擋在門口,聽見沒有!


    小劉引著魯克往裏麵走,隨口問他:你叫什麽?哪裏人?魯克一邊打量著飯店的格局,一邊回答說:我叫盧定一,轆轤溝人。你呢?


    小劉努力卷著舌頭說:我叫劉春生,就是附近北埭鎮上的,在這裏打工,端盤子,他們都叫我小劉。嘿,你的普通話真標準,念過書嗎?


    魯克猶豫了一下,說:小學都沒畢業。


    兩人拉著話穿過一扇防盜門,來到一個寬敞的庭院裏,周圍種著三、四棵高大的銀杏樹,地上擺滿了姿態各異的樹樁盆景,角落裏的牆上伸出一隻水龍頭,下麵湊著一隻七石大缸,一半埋在地下,裏麵盛著大半缸水,養了好幾條肥大的鯉魚。


    這是幹什麽用的?


    你是說那口大缸?老板喜歡養盆景,自來水不能直接澆,味道太重,要擱上一段時間才能用。


    這魚是用來吃的嗎?


    不是,給水增加肥料的,澆花澆樹特別好……來,把頭衝一下,我去給你拿條毛巾來,等著。


    魯克謝了他一聲,用力把身上的衣服拍了一遍,灰塵在陽光的照耀下慢慢向上飛騰,消失在肉眼看不見的高空裏。魯克的動作慢了下來,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他知道,這些灰塵並不是沒有用的,它們將促使水汽凝結成為雨滴,降落到地麵上,滋潤萬物。


    劉春生拿了一條毛巾一溜小跑過來,催促他說:你怎麽還沒好,看什麽哪!快,老板醒了,我領你去見他!


    魯克笨手笨腳用吊桶接著大半桶自來水,彎下腰淋在自己的後腦勺上,胡亂揉了幾下頭發,再把臉用力搓了一遍。他接過毛巾,上下擦幹了水,用手指捋順頭發,說:好了,咱們走吧!


    劉春生盯著他的臉,羨慕地說:原來你長得挺俊的,瞧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要是換身象樣點的衣裳,誰還看得出你是山裏人!


    二人穿過銀杏的樹蔭,來到一棟三樓三底的樓房前。劉春生讓魯克在踏步前候著,大聲叫道:老板,曹老板,我把人領來了!


    一個敦實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臉上全是橫肉,單眼皮,厚嘴唇,脖子很強壯,幾乎跟頭一樣粗,頭頸裏戴著一根小指粗細的金鏈子,穿著汗背心,露出一身的好肌肉。他上下打量著魯克,隻見他頭發又黑又亮,濕漉漉還掛著幾滴水珠,一張臉有點電影明星的氣質,自信,沉穩,跟劉春生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他心裏不禁犯起了嘀咕。


    你是來打工的?叫什麽名字?哪裏人?


    我叫盧定一,連雲山轆轤溝人,剛到這裏,想找份工作。


    聽了他的聲音,曹老板更是吃驚,他又仔仔細細看了魯克一遍,說:你長得不像是山裏人,有身分證嗎?


    有的,已經交給陳姨了。


    嚇,我這個管事的還沒發話,她倒先把人給收下了,你跟她很投緣嘛!


    陳姨看我剛到大城市來,沒個著落,也是一片好心。她說能不能留下來還是老板說了算,要看我的運氣。


    劉春生在一旁敲邊鼓說:老板,現在人手很緊,楊子他們都回老家探親去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就留下他吧!


    留下他也做不久,他跟你們不一樣,遲早要跳高枝的。曹老板從身邊摸出一包長壽牌香煙,用嘴叼出一根,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說,小子,我也是苦日子出身,什麽樣的事沒經曆過!既然你找上門來,我就幫你一把,試用一個月,管飯,沒工資,你願意就留下來。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麵,你在這兒待一天,就得安分守己,別給我惹麻煩,聽見沒有?


    魯克知道曹老板是收下自己了,向他鞠了個躬,說:謝謝老板。


    嗯,讓我想想看,老張那裏也缺人手……小劉,你帶他去廚房,把他交給張師傅,其它的你就不用管了。


    劉春生不幹了,抱怨說:老板,這可不對,你招的是服務員,怎麽送廚房去了?


    曹老板吐出一個煙圈,饒有興致地說:想知道為什麽嗎?我問你,經常光顧咱們飯店的,都是些什麽樣的人?


    前邊西昆大學的學生唄!


    掏腰包付賬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全是男的,哪好意思叫女的付賬!嘿,老板,你問這些幹什麽?


    那小子要是當服務員,女學生的眼光全被他吸引過去了,你說那些男的下趟還會光顧咱們店嗎?


    ……也對,我怎麽沒想到!


    所以他隻能去廚房幫幫張師傅的忙,前台跑腿就全靠你了!


    劉春生這才反應過來,苦著個臉嘀咕說:老板直接說我長得對不起觀眾就成了,何必要繞圈子!


    嗬嗬,你還有自知之明。別抱怨了,你沒有當小白臉的潛質,天生就隻能吃這碗飯!


    魯克望著他們兩個,臉上露出了會意的微笑,他開始喜歡上曹老板和劉春生,喜歡上這家沼北飯館。


    張師傅大名叫做張得勝,正宗的沼北人,瘦高個子,魯克站在他身邊就像是父子倆,這讓他們彼此多了一份親切感。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張得勝才是這家沼北飯館的頂梁柱。他的幾樣拿手菜,稻香脆皮狗肉,羊雜高湯,酸菜火鍋,綠鳥雞,極品羔羊肉,沼北燒烤,非常有特色,那是旁的飯店學不像的。


    沼北飯館在西昆大學的學生中間口碑很好,不管是進門不久的新生還是混了三、四年的老油條,隔三岔五都會來品嚐一下所謂的純正沼北風味。但是沼北籍的學生在慕名光顧以後,卻十有**會嗤之以鼻,認為這家飯館的沼北菜已經變了味,根本沒有老家的那股子純正味道。


    這一點張得勝也沒有否認,為了適應西昆市居民的口味,他對所有的菜都做了些改良和嚐試,畢竟西昆市離沼北萬兒八千裏,原材料和調料都不可能做到跟沼北一模一樣。


    張得勝認為,烹飪是一門調和的藝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入鄉要隨俗,廚師應當充分利用當地現成的原材料,揣摩食客的口味,燒出具有沼北風味的菜肴來,而不是全盤照搬。


    魯克每天的工作就是幫著張師傅洗菜刷鍋,幹一些打雜的零活,這些活本來是劉春生他們幫著幹的,現在有了魯克,他們一個個樂得清閑去了。


    一大清早,天還沒有亮,張師傅就領著魯克到城西的批發菜場去選購蔬菜和水產品,要裝上滿滿的一貨車,趕在上班的高峰到來之前,顫巍巍地開回飯館去。


    這個時候,肉製品公司的丁老板也差不多等在門口了,沼北飯館是老主顧了,他一向親自送貨上門,豬肉,羊肉,牛肉,光雞,光鴨,全是新鮮的上等貨色,等張師傅過目以後,再一並送到後院去。


    魯克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匆匆忙忙吃過早點,開始了一天繁忙的工作。整個早晨,他都坐在一張小板凳上埋頭洗菜。蔬菜比較簡單,稍微摘掉一些根須和腐爛的葉子,用自來水衝一下,整整齊齊碼在籮筐裏;肉也好辦,用鉗子拔去一些殘留的細毛,洗幹淨血水就成了;最麻煩的就屬魚了,去鱗挖鰓,開膛破肚,如果不小心把苦膽給弄碎了,還得用醋反複擦,不斷用舌頭嚐,沒苦味才行。


    魯克最犯難的就是處理魚了,濃重的腥味讓他頭昏腦脹,犯惡心,後來劉春生教了他一個辦法,每次殺魚前塞棉花在鼻孔裏,光用嘴呼吸,這才感覺好一些。


    曹老板早上九點鍾準時起床,一邊刷牙漱口,一邊看著魯克洗菜。偶爾買到大魚,他更是興致盎然,吩咐魯克把魚鱗魚鰓肚腸血水什麽的都留下來,裝進密封的玻璃瓶,又加了不少曬幹的桔子皮,埋在院子的角落裏。


    魯克感到很好奇,又腥又臭的東西,曹老板像寶貝一樣留下來,有什麽用?曹老板笑咪咪地說:不懂了吧,這叫作漚肥,埋上三、五年再拿出來澆花,比什麽化肥都強。這可是我的秘訣!喏,那些桔子皮加進去,漚出來的肥就不臭了,不然的話,嚇,咱們飯館就沒人敢上門了,全要給熏跑!


    每到這個時候,曹老板就特別親切健談,那些樹樁盆景全是他的寶貝,陳姨經常說,曹老板伺候它們比對自己的女兒都要好。


    一直忙到十一點半,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魯克就得洗幹淨手,到廚房去幫忙。張師傅同時照看三口灶,一口燉湯,兩口燒菜,他的手腳非常俐落,生菜下鍋,三顛兩顛大火一燎就出鍋裝盆了。用他自己話說,菜是被火擠熟的,而不是燒熟的,隻有這樣才夠味。


    每當一道菜結束,魯克就拉一下鈴,劉春生忙不迭地跑進來端菜,抽空跟他說笑幾句。等他出去以後,魯克調小煤氣,往油鍋裏舀幾勺清水,稍稍加熱一會,用竹刷子洗去油漬,然後潑去刷鍋水,看著殘留的水滴逐漸變小,嘶嘶化作氤氳蒸汽。等到鐵鍋變得又幹又燙,張師傅又該來做下一道菜了,等待魯克的是另一口油膩膩的鐵鍋。


    午市要到下午兩點鍾才結束,這個時候如果曹老板心情好,他會慷慨地讓張師傅炒上幾個菜,叫上夥計們好好吃頓午飯,如果他心情不好或者出去應酬了,陳姨就到隔壁叫幾份快餐,胡亂打發上一頓。至於張師傅,他在廚房裏有自己的小灶,菜雖然不多但質量很高,抿上一點燒酒,完了再睡個午覺,那是劉春生他們再羨慕不過的生活了。


    魯克按理說應該跟劉春生他們一起吃飯,但是張師傅特別看重他,隔三岔五地把他叫進廚房陪他喝酒,這讓外麵的那幫人看不過去,憤憤不平地發著牢騷,大家都是打工的,憑什麽你有小灶吃!


    魯克對人情世故沒什麽概念,張得勝叫他去,他就撂下劉春生他們興高采烈地進了廚房。兩人麵對麵地坐在一張矮桌前,倒上兩杯燒酒,一邊吃一邊閑聊。張得勝會為魯克特地燒幾個壓箱底的拿手菜,油而不膩,回味綿長,平時一般人是吃不到的,隻有跟曹老板一起玩盆景的好朋友或者工商署稅務署的頭頭們過來,他才會露上一手。


    魯克吃得很少,每道菜隻是嚐嚐味道,但是他的話很多,他虛心地向張得勝請教很多問題,關於烹飪方麵的,或者是飯店裏的人事關係。張得勝紅光滿麵,嚼得菜吱吱直響,卷著舌頭回答著魯克的問題,魯克學到了很多烹飪的知識,比如說刀功、火候、翻炒、調味等等,長了很多見識,另外,在張得勝的片言隻語裏,他也逐漸意識到這家飯館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麽簡單。


    曹老板本名叫曹聚風,年輕時是西昆市的一霸,黑道白道都很兜得轉,據說當年跟一幫愣頭青動刀子打架,單槍匹馬撂倒了七、八個,自己肚子上也被捅了一家夥,腸子都流了出來。他用手捂住,硬是走到了醫院,隻躺了一個月就完全康複,依然是一條好漢子,醫生和護士們都嘖嘖稱奇,時至今日還當成是一件稀罕事傳說。


    後來曹聚風娶了老婆,生了一子一女,人到了中年,銳氣漸漸消磨,於是在擺渡街上開了一家飯館維持生計。他為人仗義,朋友們經常來捧場,方方麵麵的關係又擺得平,所以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沼北飯館已經成為擺渡街上的小有名氣的一塊招牌了。


    在前麵櫃台管帳的陳姨是曹聚風的小姨子,下崗以後閑著沒事,又不願白白接受姐姐和姐夫的資助,就自告奮勇到飯館來幫忙,正好曹聚風想找一個信得過的人管帳,於是陳姨就順理成章成為了飯館的第二號人物。至於她的姐姐陳蓉,她在第一人民醫院骨科當護士長,工作很忙,根本不管飯館的業務。


    飯館裏招收的零時工很多,除了劉春生是北埭鎮上的,為人還算老實,其它的都是從鬆江上遊的茲鄺區出來的,到西昆市打工已經好幾年了,老油條,拉幫結派,比較囂張,因為推薦人的麵子大,曹老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好好幹就不找他們的茬。張得勝鄭重其事地告誡魯克別跟他們混在一起。


    這一聊往往就是一下午,魯克聽得津津有味,張得勝也忘了午睡。到最後飯菜還剩下不少,張得勝勸魯克多吃一點,魯克總是笑著說:我從小就是這樣,飯量很少,吃多了胃撐得難受,反而不舒服。


    張得勝覺得很奇怪,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正在長頭上,怎麽吃得這麽少?難道他是喝西北風長這麽高的?不過既然魯克不願意多吃,他也不再勉強,他知道魯克其實還是很欣賞他的手藝的。


    到了下午五點鍾,天色慢慢暗下來,夜市正式開始了,張得勝和魯克又在悶熱的廚房裏忙活起來。沼北飯館晚上的生意特別好,客人來了一撥又一撥,翻了好幾次台,忙得大家像陀螺一樣連軸轉,一直要過了九點鍾,飯館打烊以後,他們才能抽空吃上幾口晚飯,刷洗刷洗準備睡覺。


    魯克跟劉春生他們一起睡在東麵房間的通鋪上。大夥兒忙了一天,腦袋挨著枕頭就鼾聲大作,打雷都吵不醒。魯克睜大了眼睛躺上一小會,等大家都睡熟了,就悄悄地爬起來,從席子下麵抽出一本《人類的故事》,躡手躡腳來到庭院裏,坐在冰涼的石板上,背靠著養魚的大水缸,在月光下開始看書。


    最早留意到魯克這個習慣的,是曹聚風的女兒曹靜文,她今年讀高三,每天溫習功課都要到很晚,但是當她熄燈睡覺的時候,從二樓窗簾的縫隙裏張望一下,還可以看見那個打工的年輕人全神貫注地盯著手裏的書頁,臉上沒有半點疲倦的神情。這讓她很好奇。他到底在看什麽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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