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昀郡抬眼看她,並未說話。


    下一秒,他伸手把名片接了過去,放到自己眼下,仔細看起了上麵的服務項目。


    洗車貼膜,拋光打蠟……


    這張名片是明雪前兩天出校門采購生活物資時,經過一家服務尚可的洗車店,跟店老板要來的。


    她不知道許昀郡是否還記得那時定下的要求,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做了一手準備,反正自她知道他是裝的以後,就已經暗下決定不接洗車這活了。


    沒想到,現在時機正好,就這麽給了出去。


    明雪想,以他那點智商,不可能看不懂自己這麽做的意思。


    即便他不情願,占著老師的身份,總不至於當著室友的麵為難她。


    於是,她安靜地等,等他先表態。


    另一邊,幾個室友們看見她遞了張紙片,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悄悄湊過來問她。


    得知是洗車名片,一個個的瞬間領悟過來,做出你好沒信用的表情。


    明雪不在乎,她從旁側裏打量許昀郡,想看他這次怎麽接。


    許昀郡麵無異樣地看完那些項目,又翻過名片,然後舉著它,問明雪:“你在做兼職?現在洗車店還有發名片業務?不搞大一點的傳單嗎?”


    明雪愣了愣:“……不是,我是單純介紹給你這家洗車店。”


    “那你是去店裏洗過車?”許昀郡似疑惑地挑眉。


    她勉強式微笑:“沒有,我那是兩個輪子的,用不著洗。”


    許昀郡點點頭,又問:“你沒體驗過,怎麽就知道這店不錯了?”


    “我看過點評,都說服務挺好,挺全麵的。”她信誓旦旦地回答。


    “不行。”許昀郡搖頭否認。


    明雪奇怪,看向名片:“哪兒不行了?”


    許昀郡說:“上回去過它家,把我內飾洗丟了一個,找他們一問三不知,我已經把這家店拉黑了。”


    “……”


    明雪很想現在打電話問問那個老板,到底有沒有這回事,不然造謠抹黑犯法哦,許律師。


    “呃……那我給你換一家?”她討好地問。


    “不用,我記得有人把我洗車的業務包了三個月。”他意有所指地告知她,好像那個人此刻並不在場。


    站邊上的室友們安靜地一言不發,眼睛雖看著馬路邊的風景,但明雪清楚她們個個敞著耳朵,生怕漏了什麽回去後值得探討的細節。


    再瞧許昀郡這副正經的表情,明雪就恨得牙癢癢,她皮笑肉不笑地打商量:“許老師,洗車那事能換一種償還方式嗎?”


    他看著她,好像上課時讓人站起來舉例:“比如?”


    “比如我去找一家比較合你心意的洗車店,幫你支付剩餘幾次的洗車費用。”她友善地彎唇笑笑,“您看這樣可以嗎?”


    許昀郡盯著她短暫思索片刻,不置可否:“這就是你之前所承諾的誠意?”


    明雪噎了一下,維持著僵笑:“誠意也可以兌現嘛。”


    “對我來說不行。”許昀郡否定。


    明雪瞬間收起所有表情。


    他接著補充:“誠意無價。”


    什麽誠意無價,說得好聽,這分明等於是把她洗車妹的工作判了三個月罰期。


    心底裏一股子鬱悶升上來,明雪頭也鐵硬了幾分,她不再維護彼此間的麵子,幹脆道:“那我可以收回我的誠意,直接賠你刮車維修費嗎?”


    話說到底,源頭不就是因為這嗎,那他們還打什麽啞謎,直接解決根本問題就行了。


    之前是她僥幸心理,外加兩人之間隱晦著沒戳破的情況下,將就著答應幫他洗車了,現在她身正麵子貴,才不幹這份窩囊活。


    許昀郡似乎看出了她的決意,也沒有勉強她,退了一步道:“你要是不想洗車也行,不過這事並沒那麽嚴重,我原本就沒打算讓你賠。”


    這話一聽,反倒讓她不好意思起來。


    好像這本是一樁小事,卻因為她自個信用問題把它給鬧大了,導致現在有點下不來台。


    相反,他倒仍是一副大大方方的體麵樣子。


    她這個沒進入過社會的窮酸學生,在他麵前壓根抬不起頭來。


    “那不好吧,我還是給你轉錢。”她咬咬牙,下定決心開始攢錢。


    許昀郡突然笑了,笑得挺隨和,似乎沒有把他的話當回事。


    明雪猜不透他什麽意思,隻見他朝她身後示意了下,提醒了聲:“好了。”


    回過頭看,剛點的喝的已經擺出來了。


    她們幾個依次去拿。


    話題中斷,許昀郡沒有要再提的意思,他之後稱有事,讓她們回去時注意安全,就自己一個人先走了。


    好像事就這麽過去了。


    晚上回到宿舍,明雪想來想去始終覺得不踏實,怕他剛才是迫於室友都在的原因才沒有為難她,哪天他要是隨口再提一嘴,她就裏外不是人。


    實在不喜歡這種欠著別人的感覺,明雪拿著手機爬上床鋪,對著許昀郡的聊天框發呆。


    她認為自己該說點什麽,可想了好些話都不知道怎麽表達。他倆之間心照不宣了這麽久,這要說破不說破的總也挺累,表麵上或許要裝裝樣子,私底下就沒這個必要了。


    於是她直截了當地發了句話過去。


    小明小明正大光明:今天這麽大方?


    發完她立刻覺得語氣過於隨意了,好像有點朋友之間調侃的意思。


    正長按著想撤回重新編輯,下麵多了條消息出來。


    我是心機男:你的意思,我什麽時候不大方?


    好像也是,她都吃喝他那麽多次了,還蹭過順風車,又得他便利帶東西到宿舍樓下,說人不大方有點冤枉。


    小明小明正大光明:我的意思是,我還以為我的洗車技術好到把洗車店師傅給比下去了,所以你舍不得換人。


    我是心機男:你的技術是挺好的。


    這話什麽意思,想反悔嗎?


    而且話能不能說完整一點,什麽不可言說的技術?是洗車技術!


    小明小明正大光明:其實吧,我要是收費的話,比店裏的師傅還貴。


    我是心機男:是,所以請不起了。


    什麽跟什麽,她是想說自己做細致活不比專業師傅差,被他回複的好像自己是個退隱江湖的老技工一樣。


    明雪胡亂打了幾個字,不知道該怎麽回複,索性一個個刪掉,不回了。


    過了會兒,他倒是發了過來。


    我是心機男:我怎麽著也該看在明老師的麵子上。


    那她還算是沾了她爸的麵子,才有幸免責。


    說到明老師,明雪不禁想起他加她爸為好友的操作,仍弄不透他當時的目的性,便拐彎抹角地提了句。


    小明小明正大光明:我上次聽我爸說,他曾經一個班上考入p大的男生,現在卻在三流大學做代課老師,那個人不會是你吧?


    我是心機男:所以真的不是你盜了你爸的號嗎?


    你大爺的。


    所以他當時就已經猜到是她的所作所為了,卻還故意加他爸的號,讓她日後再次鬼祟盜號時,一目了然地看到他的動態?甚至不惜貶低自己的工作名譽來讓她吃癟?


    小明小明正大光明:你可能對我們的學校有所誤解。


    我是心機男:什麽誤解?


    小明小明正大光明:請問什麽叫三流大學?


    我是心機男:985工程,211工程,x市重點,合稱不是三流?


    你才三流,強詞奪理。


    雖然明老師當時回複時仰讚了幾句,但明雪清楚他爸內心肯定大有失望惋惜,甚至一度懷疑教學成果,畢竟少了一個能在同行裏拿來自吹的好例子。


    小明小明正大光明:那請問三流大學的許老師,今天我的演講技巧分扣在了哪裏?


    我是心機男:演講技巧講究自然真誠,你全程沒有給點評老師一個眼神,是該有的尊重嗎?


    想不到她刻意避開的一個細節,居然成了她的失敗點,他連她眼神掃到哪個方向都觀察這麽細致嗎?況且她為什麽不敢看他,這個原因他不可能不清楚。


    不過她沒有爭辯。


    小明小明正大光明:謝謝許老師指教。


    我是心機男:不客氣,下回注意。


    ……


    還有下回?他這算不算是提前透露?


    雖然這學期每門課都有pre任務,但是同一門課來個兩三次,明雪光是過完腦子,已經做好躺屍的準備了。


    果然不出所料,之後的國經課,大家連元氣都沒補足,許昀郡再度布置起了新的小組pre以及個人pre,比前一次提高難度的是,後兩次需要全英文模式的演講。


    瞬間,兩個班充滿此起彼伏的哀歎聲。


    明雪饒有興味地看著一群室友們:“風水輪流轉,這回輪到誰了?”


    蘇亭先聲奪人:“知產是我的,別跟我搶。”


    談茜也打了個招呼:“我已經紮根在物權了。”


    程藝蘿擺擺手:“我真的不擅長上台說英語,一說我舌頭打結。”


    行啊,這是又栽在她頭上了。


    不過現在討論這個還為時過早,因為許昀郡定下的ddl在五月下旬,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明雪覺得他純粹是不想讓大夥兒睡個安穩覺。


    當然她也知道,最後這份差事肯定還是由她來抗。


    接下去幾天,明雪手頭任務不忙,一時閑下來,連做了幾套六級卷。


    她趁周末休息,為了放鬆大腦尋了個活,在校網上找了一個推銷飲料的兼職,工作就是在小食部門店前站崗。


    既然是站崗的純體力活,那就得把門麵功夫做到位了。


    兼職介紹人交接時,給她遞了一套推銷活動衣裙,通身綠色,屬於為了新品綠茶專門搭配的。


    明雪換上的那刻,隻覺得整個人都散發著綠光。


    初夏都還沒到來,她裸著小腿有些微冷,站在遮陽傘下麵,往幾個小紙杯裏麵倒飲料。


    大多時候她都閑著沒事,就偶爾衝路過的人喊幾句新品介紹,並且隨時保持甜美笑容,吸引他們過來停留關注。


    這點技巧她還是很會的,隻是在某一刻瞥見從大老遠走來的兩個身影時,原先自然而然的麵色瞬間維持不住了。


    來人正是許昀郡跟陳盛威。


    臨近中午的時間,他們應該剛下課,手上各有捏著本書,看似準備經過這兒去三食堂。


    見他們勢必要從她眼前的路段走過,明雪趕緊拿出早有準備的口罩,偏頭掛耳戴上。


    然後她相較於之前開始變啞巴,不喊也不叫,裝作低頭看手機,側著身掩在支起的台子後麵。


    但是煎熬地等了半刻,也不見倆人過來,明雪耳聽八方,敏捷地捕捉到他們交疊的腳步聲,似乎進了她斜後方的小食部。


    沒辦法,她隻得繼續扭捏著姿勢站著,同時拿著手機打開前拍鏡,想看看她身後邊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她將手機舉到腰間,悄摸將方向轉到腰與臂間的縫隙中,就看見立在一處貨架前的高挺背影。


    許昀郡不知拿了個什麽東西,停滯著站了會,即將轉過身來。


    明雪趕緊將手機收起,繼續做著虛無的活,低頭擺動手中幾瓶飲料。


    過了會,待身後的人差不多出來了,明雪又背對他們的走向,閑來無事地配合著轉了個緩慢的三百六十度角,成功避開了可能會拋過來的眼神。


    直到目視他們走出老遠,在拐角消失了,明雪終於籲了口氣,拿下這保命的口罩,連連拿手往臉上扇風散熱。


    心底裏正冒出絲絲僥幸之感,手機卻在當下收到一條微信。


    我是心機男:鞋帶散了。


    一臉懵逼的明雪漸漸收起表情,將視線從手機上移開,看了看自己左腳上鬆垮的鞋帶,那絲活躍的僥幸瞬間蕩然無存。


    明雪握著手機,愣愣地看向那個拐角,並沒有什麽人在偷窺她。


    她機械地放下手機,彎腰一頭霧水將鞋帶係好,還沒想明白他是什麽時候認出來的,那邊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我是心機男:明老師的女兒,不應該怕老師。


    她是不怕老師,但是她怕魔鬼啊。


    這人不按常理出牌的偏門心術,她怕是修煉千年都比不上,誰讓人家比她多吃了五年的社會飯呢。


    明明不怕心機男:許老師,你一定學過挖井吧。


    我是心機男:何出此言。


    明明不怕心機男:你的套路比井還深。


    這都被看穿了個底朝天,她想也用不著顧忌什麽尊師之禮,幹脆挑明了說。


    緊接著她還發了一個“少一點套路多一點真誠”的表情包,來深刻表達她前麵那句話的意思。


    但是許昀郡卻回了句她半天沒看懂的話。


    我是心機男:技不外使。


    缺少謂語,技不外使在誰身上呢。


    是不完全針對她,還是覺得她會錯了意,亦或是這套路對她使定了?


    許昀郡沒有接著解釋。


    明雪也沒再回複,倒是回頭給他換了個備注。


    ——專業挖井兩千年。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大肥更。


    繼續幫明明爬個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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