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柔上了馬車, 車裏隻有一個陌生的中年姑姑在裏麵等著。


    見元柔上來了, 便扶了她一把,將她拉進來。


    “給姑娘問好了,我叫紫喜, 往後就跟著姑娘了。”


    “有勞紫喜姑姑了, 是我不好,叫你久等了。”元柔說著, 朝紫喜點頭示意,又與她寒暄了幾句,便不再說話。


    待元柔和冬雪坐定之後,紫喜便吩咐車夫出發。


    元柔輕輕挑簾, 見盛府的院門漸漸落在後麵。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用這樣的方式離開盛府, 但她此刻的心情,與其說失落,不妨說是怨恨。


    若非他們無情, 她何至於走到這一步?


    元柔放下簾子, 深吸了一口氣, 重新正襟危坐。


    她不是嫁人,出門得從後門出,進門也隻能才東宮的後門進去。


    到了東宮, 紫喜先下馬車, 接著才扶了她出來。


    處所在早已安排好的一處小院。


    皇後並未給她定位分,說是該太子來定。眼下沒名沒分的,分給她的院子並不大, 而且位置也很偏。不過因著她是皇後送來的人,又是太子少師家的親戚,這小院布置的還算雅致。除了紫喜,另有兩個丫鬟兩個太監供她差遣。


    太子此時還在宮中當差,一應人等都喚她一聲“姑娘”。


    盛元柔也沒有閑著,將出門前分好的銀兩賜下去做了見麵禮,然後開始清點屋裏的東西。屋子裏該有的東西都有、頭麵首飾都不缺。她進宮隻帶了幾身衣服,大多是居家常服。


    午飯是紫喜安排人去廚房端來的。


    兩個涼菜兩個熱菜,外加一個燉湯,與元柔平日家用的差不多。


    她泰然用了,便遣了紫喜她們下去休息,隻留冬雪在旁邊伺候著。


    下午又有人送茶點過來,等到了晚膳時分,小太監便從外麵跑進來報,說太子回來了。


    紫喜忙張羅著給元柔沐浴梳妝。


    然而待妝成,太子亦沒有傳她一起用膳。


    元柔隻能靜靜候著,紫喜幾次想差人再去看看,都被元柔止住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亥時一刻,才有人來院子外麵叩門,說殿下召元柔去寢殿。


    元柔換上侍寢的紗衣,被侍從們一路抬進了太子的寢殿。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們才將元柔放下,叫她自己進去。紫喜白天就說過,太子喜歡安靜,不喜歡殿內人多,元柔若去侍寢,得多做些事才行。這一點元柔倒不急,畢竟她侍奉玉嘉和皇後,不怕出錯。


    這會兒太子已經沐浴更衣過了,他自幼在皇後的嚴苛教育下長大,除了書房,寢殿裏也擺著許多書。


    他坐在榻邊,隨意地翻著一本前朝文人的隨筆集。


    元柔到了此時,方才覺得有一點緊張。


    她低著頭,走到太子跟前,向他行禮。


    “免禮。”


    話雖如此,太子卻頭也不抬,依舊看著書。


    元柔默默站在一旁,等到太子看夠了,將書合上扔在一旁,適時地送上了一杯茶。


    不冷不熱,剛好入口。


    太子飲了茶,這才抬眼瞧著她,“難怪母後喜歡你在身邊伺候。”


    元柔隻是淺笑,並不答話,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


    “不過,讓你來我這裏,是委屈你了。”


    “我並不覺得委屈。”元柔低聲道。


    太子眉峰一動,動了動唇:“你是盛府嫡出的姑娘,被母後送到這裏來,當真不覺得委屈?”


    不等元柔回話,太子補了三個字:“說真話。”


    “難道殿下以為我平時都是慣說假話的人嗎?”元柔的眼圈微微一紅,似乎有些委屈。


    太子卻並未出言安慰,隻看著她。


    “我的確是盛府嫡出的姑娘,可我的爹爹並不是少師大人,他隻是一個外放的五品官。我自幼喪母,是祖母和嬸母將我養大,雖有父親,卻跟沒有無甚分別。”


    太子看著她,目光似有所動。


    “我自小便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二叔和二嬸都是好人,可他們終究不是我的爹娘,不是我的依仗。”


    “罷了,知道你說的都是真話,夜深了,過來吧。”


    太子挪了挪身,將榻邊讓出了一個位置出來,元柔將頭埋得更低,順從地坐到了太子身邊。


    太子今年已經十八了,雖然東宮沒有姬妾,但按著宮中規矩,早有受訓的宮女幫他開過了竅。


    隻是那些宮女又怎麽能跟眼前的盛元柔相比呢?


    方才聽元柔說著她的身世,太子心中已然有了幾分憐愛,當下將她攬入懷中,幾番逗弄後便覆了上去。


    ……


    太子與元柔在東宮中興雲弄雨之時,皇覺寺的後山中亦正熱鬧著。


    元寧連著兩日泡藥浴服藥湯,內外齊下,事半功倍,身上的黑斑已經淡去了許多。


    今日泓濟大師來看過之後,對藥效甚為滿意,決定讓元寧提前在臉上用藥。


    這會兒元寧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靜靜等著陸行舟給她塗藥膏。


    石桌上擺著一盆調好的藥膏,黑乎乎的,看著就有點可怕。


    當然,元寧不怕。


    這藥膏是泓濟大師今天特意給她調的,專門用在臉上。


    “喂,你到底好了沒有?”


    元寧守著一盆藥膏,卻遲遲沒法塗上去,隻覺得心急如焚。


    在她催了四五遍之後,陸行舟才拿著一支毛筆不緊不慢的走出來。


    “已經來了。”


    “哼。”元寧知道這家夥定然是故意拖延,頓時有點生氣,不想跟他說話。


    陸行舟當然看出了她的不滿,隻是依著他的性子他也不會解釋。


    他抬手拍了拍元寧的腦袋,算是安撫。


    一起在山中住了這麽久,做這個動作已經是輕車熟路了。


    “閉眼。”陸行舟道。


    元寧仰起臉,乖乖閉上眼睛。


    陸行舟這時方才不動聲色地揚起唇角,從元寧的臉上揭下麵紗,拿毛筆飽蘸了藥膏,在她的臉上塗畫起來。


    元寧的臉很小,甚至還不及陸行舟的手掌大。


    他拿著那支大狼毫,幾筆便將她的臉塗滿了。


    元寧察覺到他塗得飛快,便覺得他塗得不夠用心,嘟起嘴想說他。


    那人極為敏銳,不等元寧開口,就拿筆蘸了藥膏糊了元寧一嘴。


    還肅然說:“別亂動。”


    元寧無法,隻得按捺不動。


    好在他並不是真的不用心,又換了一支小些的毛筆,將邊角漏掉的地方補了起來。


    “今天你家裏又來信了。”


    “唔。”元寧不敢張嘴,隻含糊應了一聲,示意他說下去。


    “家裏一切安好,盛先生和盛夫人都身子爽利,盛先生這陣子都在忙柊山書院的事,盛夫人正在為元慈姑娘籌措嫁妝。”


    是啊,姐姐終於要嫁進衛國公府了。


    該多給姐姐收拾些嫁妝。


    元寧已經想好了,她自己那一份不要了,留給姐姐,好叫姐姐底氣十足的做世子夫人。


    “元柔姑娘也有了著落。”


    陸行舟說完這句,便瞧見元寧身子抖了一下,似乎非常緊張。


    “皇後娘娘將她送進了東宮,給太子做侍妾。”


    東宮的侍妾?


    元寧心中冷笑。


    盛元柔不愧是盛元柔,一心想著攀龍附鳳。


    為了向上爬,居然自甘下賤去給太子做侍妾。


    梧城盛氏一百年的清貴名聲都交代在她的手裏了。


    隻可惜她打錯了算盤,太子的將來落魄慘淡,她這個侍妾美夢隻怕要碎成渣子了。


    “阿寧,你似乎很在意她?”


    陸行舟說著,一麵將方才為了捉弄元寧而弄在她唇邊的藥膏推開。


    “我這個二姐姐,滿心想往上爬,我等著看她到底能爬多高爬多遠。”元寧冷冷說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你跟太子熟嗎?”


    她在宮裏幾次遇到陸行舟,似乎都是跟太子一塊出現的。


    這家夥是太子那邊的人嗎?


    可為什麽上一世太子被廢後,他還會被晉王重用呢?


    陸行舟這個人,渾身都是謎。


    “殿下偶爾會找我說話。”陸行舟微微眯了眯眼,不緊不慢道。


    “那就是熟咯?那你說,太子會喜歡盛元柔嗎?”


    陸行舟很認真的想了想,“若是跟林清比,恐怕你二姐會更勝一籌。”


    “為什麽這麽肯定?”


    林清的相貌才情在京中貴女中屬於一流,並不比謝蘊宜差。雖然畫畫上不如盛元柔,可侍奉夫君又不是隻靠比拚畫技。


    榮國公府條件優越,除開畫技這一項,林清樣樣都比盛元柔強。


    “因為,同病相憐。”


    同病相憐……


    元寧品了品這四個字,頓時便默然了。


    陸行舟見她垂著頭,知道她有些沮喪,又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


    “別碰掉我的藥膏!”元寧忙去拍他。


    “你的姐姐去做了侍妾,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我有什麽可擔心的?”


    陸行舟的表情,突然變得玩味起來,“難道你就不擔心,盛家女兒的名譽受損,沒人上門向你提親麽?”


    “哼,她是大房的,我是二房的,又不是一家人。再說了……”


    “再說什麽?”


    元寧不吭聲。


    陸行舟看她糊了一臉的藥膏,知在厚厚的藥膏之下,必定藏著一張紅透了的臉。


    他忍不住俯下身,湊在她的耳邊說:“再說,你早被我預定了。”


    “你走開!”


    元寧再也坐不住了,伸手便將他推開,一溜煙的跑進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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