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寧進了戲園子,徑直回到方才的座位邊。


    趙琳轉頭一笑,正想問她做什麽去了,忽然瞥見她的裙角似乎沾了汙漬,眨了眨眼睛,說了些別的。


    “阿寧,我娘親來了。”


    元寧順著她的目光瞧過去,正好瞧見她最不想看見的一幕,前世的婆婆陳氏與母親龍氏坐到一處,正說得相投。


    元寧心中有些忐忑,不過她也並不慌亂。


    趙家與元柔的舅家有故交,趙琰中了狀元之後,最先與他議親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元柔。


    這一世,隻要自己不向父母表露對趙琰的心儀,這樁親事就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隻是她雖然不願意再嫁趙琰,也不願元柔嫁給趙琰。


    無論怎樣,趙琰在元寧心裏總是好的,盛元柔配不上趙琰。


    想著想著又是一哂,說好今生再無瓜葛,趙琰娶誰跟她又有什麽相幹?


    元寧拿帕子淨了手,拿起一塊糕點。


    這是桃花糕,花瓣花蕊分明,聞起來也有一股子淡淡的桃花味,也不知道在這個時節,是怎麽找到桃花的。


    這些糕點都是佐茶用的,單吃起來過於甜膩,吃一口糕點再咂一口茶,那才是最妙的。


    方才鬧騰了那麽久,她是真的餓了,幾下便將麵前的糕點風卷殘雲了,看得旁邊的趙琳一愣一愣的,把自己沒用完的糕點推到元寧麵前。


    “不必了。”元寧不好意思的笑道。


    實在是沒什麽胃口。


    戲班連演了三出戲,等到一眾演員領完了賞錢,國公夫人這才領著眾人入席。


    擺飯的地方就是戲台後麵的水榭,湖上有一座兩層的台子,夫人們坐樓上,姑娘們坐樓下。


    國公府倒也不是拘虛禮的地方,大家各自找位置坐下。


    元慈終於出現了,臉上的表情似乎不太好。元寧急忙把身邊的位置騰出一個來,元慈望了一眼元柔那邊的人,坐到了元寧旁邊。


    今日的宴席果然豐盛,入座前就已經擺好了果碟和冷碟,客人坐齊之後,立即把熱食羹饗端了上來。


    正值螃蟹最肥美的時節,當然少不了黃澄澄的蟹。


    自有人把蟹料理好了,每一隻都擺成完整的形狀,卻連腿都已經剝開了,正好送入口中。


    元寧吹著湖上的涼風,心中的鬱結散了許多,此時食欲大開,一口氣吃了兩隻,再看身邊的姐姐,對著一條蟹腿半天都沒吃完。


    姐姐的心裏,應當也是有謝檀的吧?


    要不然,又怎麽會為了他吃不下飯呢?


    國公爺跟父親是知己,國公夫人跟娘親是手帕交,國公府雖然枝繁葉茂,卻也不是拘泥繁文縟節的地方,姐姐若是能嫁到國公府自然是好。


    隻是謝檀是國公府的長子嫡孫,將來會是世子。論家世論身份,自然與同樣為國公府出身的林清般配。


    這恐怕也是國公府壓根沒想過要跟盛府結親的緣故。


    隻能再琢磨琢磨了。


    不過,既然姐姐與謝檀彼此有意,盛府又與國公府有些交情,也不是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自己前世不也得到了與趙琰的賜婚嗎?


    若是這一世,賜婚的機會給姐姐……


    砰——


    一個空碗忽然砸在了元寧和元慈的手之間。


    元寧回頭一看,謝衝陰魂不散的站在後麵,惡狠狠的瞪著自己和元慈。


    這小霸王不會在這兒鬧事吧?


    “弟弟,你跑到這邊來做什麽?”看到謝衝那眼神,當姐姐的謝蘊宜自然察覺到他的情緒不佳,“娘親在樓上,你要是有事就上樓去!”


    “沒什麽,我想討口蟹吃!”謝衝笑得像個無賴。


    堂堂國公府的小少爺,還要問人討什麽蟹!


    元寧覷他一眼,這小子愈發得意,目光裏分明寫著“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意思。


    “去母親那兒吃!”


    “不要,我就要吃這桌!”


    謝蘊宜見他胡攪蠻纏起來了,生怕他在母親壽宴上鬧出什麽笑話,扯著謝衝的肩膀把他拖到了樓上。


    元寧暗自鬆了口氣,正準備抬起頭,這才留意到水榭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這邊。再看看身旁的姐姐,泰然自若,神色不變。


    姐姐倒是鎮定,這樣一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元寧這兒。


    元寧暗罵自己沒出息,活了兩世還沉不住氣,叫小霸王一嚇就變了神情。


    她立時斂了眉眼,假裝謝衝隻是隨意發瘋,並不是衝自己來的。


    “阿寧,你認識那人?”趙琳問道。


    “是國公府的小少爺,”元寧見同桌的人也循聲望過來,便道,“小時候見過一次,也不知他怎地突然出現了。”


    在座的閨秀有的是見識過謝衝的無賴,有的沒見過他,也知道他的名聲,聽元寧這麽一說,也都以為謝衝隻不過臨時起意發作罷了。


    用過餐後,仆役們重新奉上茶點。


    今天的日頭不錯,雖說湖麵上也不時吹過一點涼風,但水榭外麵隔著紗帳,也不覺得涼。


    姑娘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元柔跟段錦玥儼然已經成為知己,元寧也跟趙琳說著話,元慈神色淡淡的坐在元寧身邊。


    正在這時候,樓上走下來一位嬤嬤,一看通身的氣派便知道是國公夫人身邊的。


    “元慈姑娘,夫人請你上去一下。”


    元慈略一點頭,便起了身。


    元寧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莫不是謝衝又出什麽幺蛾子。


    可一轉念,國公夫人再寵著小兒子,也不會由著他在自己的壽宴上對客人胡鬧。心靜下來,這才想起先前國公夫人說要請姐姐撫琴的事。


    謝蘊宜似乎也想起來了,立馬跟著站起來,“韓嬤嬤,是不是要讓元慈姐姐彈曲子了?”


    那位韓嬤嬤笑著點頭。


    “這麽難得的機會我可不想錯過,我要上樓去!”謝蘊宜說著,便拉著身邊的許孝如一塊站起來,又叫上了元寧。


    元寧也想上去瞧瞧,便也跟著去了。


    樓上的布局與樓下有些不同,中間空出來了一塊地方,已經擺好了一架琴。


    各家的夫人們圍坐在四周,國公夫人坐在正中央,瓷娃娃一樣的謝衝就像塊膏藥一樣黏在親娘身上。


    “阿慈,今日是國公夫人的壽辰,你便彈一首《鹿鳴》為夫人賀壽吧。”龍氏身為母親,一眼就看出元慈的神色不大對勁,索性直接點了一首曲名,免得那丫頭出什麽岔子。


    元慈垂頭頷首,走到琴架旁邊,正要提手撫琴,謝衝忽然撇嘴道:“什麽《鹿鳴》,娘親至少也聽過百遍了,有什麽稀奇?”


    國公夫人微微蹙眉,還沒開口,旁邊的榮國公夫人也笑道:“早先見識了盛府二姑娘的畫技,這會兒也該好好見識一下盛府大姑娘的琴技了。”


    這話一說起,另外幾位夫人也紛紛說著要好好見識一下,國公夫人便含笑說:“元慈,你意下如何?”


    謝衝一臉奸笑的嚷道:“可不要拿些聽膩的東西來糊弄人。”


    國公夫人戳他一下,他才住了嘴。


    元慈的目光淡淡掃了一圈眾人,“如此,元慈獻醜了。”


    說罷,提手便彈出了一個鏗鏘之音,短暫的停頓之後,更加激昂的曲音隨之傾瀉而出。


    她彈的是……《十麵埋伏》?


    元寧頓時懵了。


    《十麵埋伏》原本是琵琶曲,元慈竟然用琴彈奏了出來,她力道甚大,彈出來的氣勢比之琵琶更甚!


    原本這閣樓上是雅樂陣陣,怡然和暢,此曲一起,氣氛頓時變得殺氣騰騰,仿佛將人帶到了危機四伏的戰場之上。


    待到一曲終了,閣樓上的眾人還止不住的心悸,有些膽小的,甚至還驚出了細細的冷汗。


    元寧瞅著娘親的神色,知她不悅,這種場合,她這個當妹妹也隻能沉默。


    過了一會兒,不知哪位夫人輕笑了一聲,“用琴彈奏《十麵埋伏》這樣的曲子,的確是十分新奇了,我還是頭一次遇到呢!”


    “的確是罕見得很哪!我看除了盛府,別家的姑娘也彈不了這樣的曲子。”


    “元慈的琴藝真是出神入化,更是勝在意境,實屬難得。”國公夫人聽著各家夫人的言語,便出來打了圓場。


    元慈站起身,向國公夫人行了一禮,便退到了元寧的身邊。


    她站得端正,目不斜視,對龍氏投過來的眼神隻做不見。


    “娘親說的是。爹爹常說撫琴不在乎技藝,全看心性。今日聽了元慈這支曲子,我才真正了明白爹爹的話,我呀,就是再練十年,也彈不出這樣的曲子。”謝蘊宜也開口說道,她滿眼認真,顯然這些誇讚出自真心。


    有了主人家的話,別的夫人們自然也都附和著誇讚起來。


    等到話題轉到了別處,謝蘊宜這才帶著元寧等人回到了樓下。


    下午也是安排了活動的,不過龍氏顯然已經失了興致,坐了一會兒便帶著三位姑娘向國公夫人告了辭,提前回了府。


    回去的路上龍氏一句話都沒有說,元慈和元柔都心事重重的模樣,元寧自然也是。


    謝蘊宜說得對,琴聲的好壞不在乎琴藝,最重要的是心境。


    那麽今日的元慈到底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彈出了這麽一首曲子。


    元寧暗暗歎氣,轉念一想,早走也好,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娘也沒機會跟趙家夫人結交了,省了自己的一樁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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