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齷齪事體, 斷斷不可讓悠兒知道。”孟賚反反複複交待了三回。張並每回都是鄭重其事的答應,絲毫不見厭煩。


    這個女婿倒是比女兒有耐心多了, 孟賚有些滿意,卻又擔心張並和悠然一向無話不說, 萬一張並不小心說漏了嘴可如何是好?年輕人,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怕張並不知輕重,孟賚又交待了兩回。張並笑道:“爹您放心吧,她懷著孩子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可不能讓她知道。”


    傳言寧妃日前產下一名死嬰,也有人說寧妃產下的是一名怪胎, 後一種說法大體是有道理的, 因為寧妃生產當日,皇帝高高興興進了桐玉宮,一臉怒氣出來,並已下令:寧妃遷居寒玉宮, 終身不得複出。


    如果隻是生下一名死嬰, 該是不會這麽絕情,所以世人私下推測,生下的應該是怪胎。宮中此刻已是人人自危:皇帝震怒,動輒大發脾氣。已有幾名不長眼的宮妃、內侍,跟著受了牽連,或被貶,或被罰。


    悠然正懷著孩子, 這樣的消息哪能讓她知道。孕婦隻能聽好的、美的,醜惡的事可不能講給她聽。孟賚交待完張並,又交待黃馨,黃馨娥眉輕蹙,嗔道:“聽著真嚇人,老爺便不該告訴我。”當然更不能告訴女兒了。


    美人如玉,宜喜宜嗔,一顰一笑盡皆動人,她都快做外婆了,還是這般風姿楚楚,孟賚一時間看得癡了。


    黃馨被看得臉頰發燙,推他道:“老爺快走吧,小宇快要殿試了。”二月份會試已經結束,孟正宇以最後一名的成績入選,把整個孟家都急壞了。按孟正宇這架勢,一定是同進士的料!中同進士最是尷尬,還不如過幾年再考呢。


    這次會試整整錄取了一百名士子,孟正宇剛剛好是第一百名。慣例,過了會試也就是進士了,殿試隻是重新排列名次而己。可一甲“進士及第”的隻有三人,二甲“進士出身”的隻有十七人,三甲“同進士出身”的則有八十人。同進士出身的人,出身差了一層,以後的仕途會處處受製。


    孟賚是當年的一甲第三人,孟正宣是一甲第二人,到了孟正宇,同進士?孟賚沒法子,隻好天天看著小兒子做功課,盼他殿試時候爭氣,好歹能名列二甲。


    “好,我回去了。”孟賚低啞的聲音響起,“過些日子,你也回去。”等孟正宇考完,等孟悠然生下孩子,黃馨也該回孟家了。


    “我才不回去呢,我要天天看見閨女,看見外孫。”黃馨心裏嘀咕,嘴上卻不忍心說,隻紅著臉點頭,把孟賚撮弄走了。


    悠然則是蠻有興致的在看新出的“毛錦”。一般的花緞隻是絲織成華者加以錦繡,而所織之錦大抵以金縷為之,取其光耀而己。這“毛錦”則是以孔雀毛織入緞內,花色更華麗更好看。真有用孔雀毛織成的料子呢?悠然開了眼界。


    京城仕女多愛美,這“毛錦”一出來,在京城大受青睞,如今哪名夫人小姐身上,沒有一件兩件毛錦衣衫。紡織業大有可為呀,如果開個織坊,利潤一定有保證!衣、食、住、行都是有利可圖的行業,衣還是排第一位的!


    不過,這些悠然也隻能想想而己。張並對她很好,差不多的事情都能遷就她,隻是開鋪子做生意這種事,堅決不許,認定“賺錢養家是男人的事”“你隻管在家裏享福”。


    悠然便起了壞心眼,晚上孩子又大鬧天宮時,一定要張並唱催眠曲,昧著良心說假話“他愛聽曲”,“不愛聽念書”。張並拿妻子沒辦法,扭捏了半天,終於似唱非唱的蹦出了兩句“乖寶寶,快睡覺”,這慌腔野調的,這難聽的,悠然忙止住他,大晚上的,別把狼招來。


    張並長長鬆口氣,“寶寶,爹繼續念書給你聽。”趴在妻子腹部認認真真背起兵書,這個他熟,背完孫子兵法,又開始背檀公三十六計。悠然含笑聽著,要是胎教真有用,他這麽著,該教出個什麽樣的孩子?


    過了幾日黃蕊來做客,悠然拿出兩匹毛錦送她,“小姨這般顏色,可要好好打扮才成。”直把黃蕊誇得心花怒放。


    “姐姐,你這閨女,跟你可是一點不像。”隻有姐妹二人對坐閑話時,黃蕊笑著說道。


    “是呢,可比我聰明多了。”黃馨提起悠然,笑彎了眼睛,“我家老爺說,一百個我加起來,也及不上阿悠的心眼子多。他說,我就是個笨的。”說到這兒黃馨滿臉飛紅,因為孟賚接下來的一句話情意綿綿,“不過,你再笨我也喜歡。”


    姐姐她,從小性子就軟弱,逆來順受的,如今可是享了福了,不隻閨女有出息,男人也真心對她好。黃蕊微笑想道,像自己,從小要強,如今可是事事都要自己操心,還要替鍾靈打算。自家姐妹二人,也不知是誰更幸運些。


    “說起來,靈兒跟我也不像。”黃蕊有些惆悵,“我從小能幹,靈兒卻一點心計沒有,這都多大了,還跟個小女孩似的。”


    黃馨“撲哧”一聲笑了,“靈兒沒心計正好呢,小宇喜歡沒心計的!”


    提起孟正宇,黃蕊也笑了,“會試都過了,怎麽著也是個同進士,知足了!姐姐不瞞你說,侯府的庶出女兒,要是得寵的還好,要是不得寵的,嫁到衣食無著人家的都有。庶出女兒沒地位啊,靈兒能嫁給小宇,我可是放心了。”


    姐妹二人閑閑敘了會子話,黃蕊幾回想開口說些什麽,都咽了回去。算了,姐姐這心慈手軟的,還是別告訴她了。


    一直等到悠然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才知道黃蕊這段時間做了什麽:雀兒被齊氏罰跪,隻跪了一個時辰,就見了紅,等張令嘉急匆匆趕回家,雀兒已是小產了。


    “你做了什麽?”悠然隻覺背上發涼。黃蕊微笑,“這些陰毒手段,你不必懂。”見悠然麵有不忍,黃蕊輕輕聲音說道:“你沒有經曆過那種屈辱,你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仇恨。她姓黃,她是那對男女的孫女,她就該死。”


    雀兒,已是小產後鬱鬱而亡。“這樣不好麽?”黃蕊神色鎮靜,沒一點不安,“我心心念念的仇人死了,還給那個一直為難你的武氏,留下死結。”


    雀兒之死,讓本已冷淡的張令嘉和齊氏之間,更有了一層隔膜,夫妻間更是如冰凍一般。幼子家宅不寧,武氏的白頭發都多了。以前還有張釗跟她共同進退,如今張釗不回府則己,若回府就到兩個美人處歇息,皇帝賞賜的美人,武氏也不敢做什麽,隻能幹看著。


    張釗冷眼看著,武氏一心為幼子、為失寵而發愁,倒沒心思出去惹事了,深覺自己做得對:就該冷著她,不然日子順了,不知她又要折騰什麽。


    這些都是後話了。此時悠然還什麽都不知道,在父母、丈夫的保護下快快活活做大肚子孕婦,“憑什麽快樂的時候是兩個人快樂,生孩子的時候卻是我一人受苦?不行,要拉上他!”秉承著這種思想,悠然每日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琢磨怎麽逗弄丈夫,唱催眠曲他不行,太難聽了,給他弄個什麽新鮮事情做做?


    孟賚這些時日要照看小兒子的功課,很是辛苦。偏偏這時鍾氏催著他“一起去看看欣兒,看看h姐兒”,孟賚想推到殿試後再去,鍾氏不依,“就去罷,想孩子了。難道老爺不想?”孟賚一來被鍾氏鬧得沒法子,二來也想看欣然和h姐兒,這日便一起去了福寧長公主府。


    寒暄過後,欣然尋個間隙把孟賚拉到一邊,細細說了“……無意中發現的,不知該如何是好。爹爹給拿個主意罷。”


    任盈不過是個十四歲的任性小女孩,她能真愛上什麽男人了,笑話。“她愛上的是那個男人,還是自己幻想中的那個男人?”跟治水一樣,堵不如疏,任盈要見她心尖上的五表哥,讓她去見好了,隻不過,要她見到真實的五表哥。


    任盈自從被貼身侍女、侍衛偷偷帶出公主府,見到了和宮女調情的五皇子,見到了對著皇帝一副溫厚謙恭、對著下人疾言厲色的五皇子,慢慢知道了原來她的五表哥並不是隻對著她一個人吹笛子,並不是隻對著一個人含情脈脈,慢慢知道了原來她的五表哥不隻有一副麵孔,知道得越多,任盈小姑娘想得也越多。她是天真,並不是傻。


    並且,任盈還無意中,發現了一樁秘密。


    “夢到紅日入懷,生產之日異香滿室經久不散?”孟賚皺眉。這是老把戲了,怎麽看似英明的皇帝,會真信這個不成?


    寧妃遷居寒玉宮後,五皇子和英敏公主聖寵依舊,難不成真是因為這個緣故?孟賚沉吟半晌,溫和說道“這事,我兒便當是從沒聽說過。你也好,長公主府也好,隻當是從沒聽說過。”


    欣然應道:“是,爹爹。”又為難道:“你女婿,他總想跟皇帝舅舅實話實說。”不隻任磊,任盈也想。


    孟賚鄭重說道:“你家,還是完全不涉政的好。”再親近,牽扯到權力,牽扯到政治,又是另一說。做個超然物外、安享尊榮的長公主多好,何必生出不必要的枝節。


    欣然會意,“爹爹說的是。”又道:“他常說沒有父親教導,很多事不懂。”


    後生小子,懂得什麽。別說他了,那個身經百戰的張並,還不是也一樣。孟賚微笑,“待小宇殿試完畢,讓他常來陪爹喝酒下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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