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冷眼看著, 怡然已是把手中的帕子絞成一團,猶自不能開口。


    心中暗暗歎息:怡姐姐果然還是老脾氣, 一直覺得自己寄人籬下,讓她開口求悠然或者欣然, 真是很為難的事。


    其實欣然要等到兩個月之後方會成親,如今怡姐姐能尋的,也就是悠然了。


    怎麽遇上這麽個難纏的婆婆?怡姐姐真是命苦。同情之餘,嫣然頗想幫幫忙。


    尤其是看到怡然那副愁苦慘淡的麵容,更覺得義不容辭。


    怡姐姐既然開不了這個口,我幫她開吧。嫣然笑吟吟將一杯熱茶傾在悠然裙子上。


    茶水很燙,悠然吃痛, 驚呼一聲。眾人都忙忙問“燙著沒有?”鍾氏怪嫣然, “怎地如此不小心?”


    “剛沏的熱茶!”欣然一臉惶急。


    “對不住,沒拿穩茶杯。”嫣然含笑致歉,“五妹妹衣裙濕了,我陪你去更衣吧。”便欲去扶悠然。


    其時廳上隻有孟府的侍女在旁服侍, 莫陶莫利等已被讓至偏廳歇息, 由嫣然陪著悠然去換衣服,倒也合情合理。


    嫣然正是這麽打算的。告了罪,她扶著悠然出了廳堂,便被悠然冷冷甩開。


    “你至少可以用杯涼茶吧。”悠然冷冷說道。


    嫣然抿嘴笑,“瞧五妹妹說的,難不成姐姐是故意的?一時失手罷了,妹妹莫放在心上。”


    男客那邊剛剛得了信, “三姑奶奶一時失手,將杯熱茶傾在五姑奶奶身上”,孟老爹等人眼看著張並明明是一步步走的,卻眨眼間不見了人影,各各愣了會神。


    “你沒事吧?”張並見到妻子,急急問道。


    “沒事,隻是衣裙濕了要換一換而已。”悠然說的輕描淡寫。夫妻間無論多麽親密,也無需把娘家的難堪全部暴露給丈夫。


    “我陪你去。”張並拉了悠然要走。嫣然如何肯放,笑攔道:“還是我陪五妹妹去吧。哪有男人陪著妻子換衣服的。”


    莫利莫陶也匆匆趕來。張並吩咐,“你二人陪著夫人,不可離開半步!”方才若是莫利在,悠然便不會吃了這個虧。


    嫣然皺皺眉頭。身邊跟著個丫頭,自己還如何開口?眼睜睜看著莫利莫陶一邊一個小心翼翼扶著悠然走遠,嫣然氣得頓足:白瞎了一杯好茶!


    還沒氣完,便看到張並身邊站著一個男人,默默看著自己。嫣然心頭一突,強笑道:“爹爹。”


    孟賚點點頭,並無二話。


    嫣然心中有鬼,忙陪笑辯道:“女兒不是故意的,隻是一時失手。”


    孟賚溫和說道:“那是自然。”


    嫣然心知孟賚一向涵養好,他此時不發火不追問,卻不代表他便真的相信了。


    嫣然紅了眼圈兒,自責道:“五妹妹三朝回門的好日子,卻被我……我跟五妹夫陪禮了。”向張並微微福身,張並閃過一邊,並不受禮。


    “你是該陪禮。”嫣然的夫婿盧二公子也趕了過來,斥道:“怎地如此孟浪?”


    雖然心中知道夫婿是麵上做做樣子,嫣然還是深覺委屈,眼淚流了下來,一會兒功夫便哭濕了一條帕子。


    盧二公子又向張並拱手賠禮,很是真摯,張並自也客氣一番,“不過是偶爾失手,襟兄何必介意。”


    說話間,莫陶已急急返回,報告孟老爹和張並,“夫人無事,並未燙傷。”


    在場三個男人明顯是鬆了一口氣:孟賚和張並是欣慰悠然沒事;盧二公子是欣慰妻子沒闖禍。


    盧二公子再三道歉,張並再三客氣,這件事就算揭了過去。


    隻孟老爹溫和對嫣然說道:“嫣兒數月未回家,爹做的小令,便無人幫著抄錄。”


    嫣然自是滿臉陪笑,“女兒這便去抄,爹不嫌女兒書法太差便好。”


    孟老爹頷首,“嫣兒最是孝順。隨爹去書房吧。”


    目送父女二人走遠,盧二公子和張並相互客氣著,一起回到男客當中。


    “五妹妹沒事吧。”孟正宣關切問道。


    孟正憲不以為意,“一定沒事。五妹妹是有大福份的人。”八歲小女孩大冬天的掉水裏,好半天才撈上來,如今居然還活蹦亂跳的,這樣的女孩能有什麽事,福氣大著呢。


    孟正寬也附合著,“是,五妹妹是個有福份的人。”


    孟正宇翻個白眼,那個刁蠻丫頭,凶巴巴的,有什麽福份了?


    是三姐姐嫣然不小心傾的茶水,這三姐姐,怎這般笨呢,真不配做自己親姐姐!孟正宇對嫣然不滿了。


    好在嫣然不知道。其實即使知道了,嫣然也不會太在意,孟正宇這孩子,從小別別扭扭的,他不滿的人,多了。


    嫣然此時正跪在書房的地上哀哀哭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爹要相信我。”青磚鋪的地,跪著極不舒服,嫣然有點後悔了:爹從不罰女孩的,自己做什麽要心虛的跪下辯解?


    孟賚毫不理會。隻緩緩問道:“單是為讓悠兒難受?還是有什麽目的?”


    嫣然還想再賴,卻被孟老爹胸有成竹的氣勢鎮住了,哭道:“我隻不過想把她叫出來,跟她說件事。”當即把實情一一說了。


    孟老爹半晌無語。嫣然正伏地惴惴不安時,卻聽老爹幽幽的歎口氣,“我的親侄女,竟被人逼到這個地步,當我孟家是什麽?”


    嫣然靈機一動,忙接上話頭,“爹說的是!若怡姐姐被人這般淩迫,旁人隻道孟家好欺!”


    嫁出去的姑娘被婆婆拿的死死的,又是什麽好事了,又會有什麽好名聲了。沒出息的人家才會任由閨女在婆家自生自滅。


    嫣然本以為自己這話說的得體,孟老爹定會誇讚幾句,卻不想說完之後,老爹隻默默無言。


    不知沉默了多久,孟老爹慢慢問道:“你拉悠兒單獨出來便可,何苦如此?便真是要傾杯茶水,又何需熱茶?嫣兒,你怎會如此?”語氣中有著濃濃的失望。


    “女兒……思慮不周……實無壞心。”嫣然哭得泣不成聲。


    孟老爹歎口氣,把嫣然拉了起來,苦笑道:“嫣兒,我隻怕,你是自小被老太太慣壞了,做事隻圖自己開心,不為他人著想。若真是這樣,你遲早會碰壁。”


    嫣然見老爹心軟了,如何會放過時機,眼淚越發如斷線一般掉落,一副楚楚可憐狀。


    “罷了,終歸是爹爹沒有教好你。”孟老爹歎道。女不教,父之過,做父親的一味責怪,有何意義。


    “我兒今後做事務必要三思後行,不可逞一時意氣,更要時時顧慮他人,遵守道義。”孟老爹諄諄教誨。


    嫣然含淚跪下叩頭,“女兒謹記父親教導。”孟老爹看著順從的女兒,心中苦澀。也不知她是真記得,還是敷衍自己?在娘家,總會有人原諒她、寬恕她,到了婆家若再如此行事,又有誰會一直包容她?


    自家兒女也算爭氣了,做爹的依舊操碎了心。還有怡然,三弟唯一愛女,自是不能被人欺負了去。


    嚴家,該如何最好?孟老爹尋思起來。


    季筠和鍾煒是兒媳婦,自然是來往服侍,忙的連飯都沒吃上,不知不覺竟到了送別時刻,季筠和鍾煒都覺不舍,悠然卻笑嘻嘻道:“明日便又能見了呀。小宇要搬家,自是都要去的。”


    真到了次日,悠然卻沒能去東四胡同。


    在平北侯府接聖旨呢。駢四驪六的一通,聽得人暈暈乎乎的,大意就是:封平北侯妻室孟氏為一品夫人。


    “這般麻煩呢。我嫁了你,不就是一品夫人了?”悠然很無知的問。


    張並微笑,“要封了才算。”悠然哪會不知道,故意扮無知孩童玩耍罷了。


    “那,明日是不是要入宮謝恩?”悠然的表情很是蠢笨。


    唉,金發美女都是沒腦子的,又笨又美,這不是最理想的女人嗎?眼著一雙勾魂奪魄的大眼睛,問著不知所雲的話語,金發美女啊金發美女。


    還扮上癮了!悠然正洋洋得意間,被張並伸出長臂拎了過來,輕輕拍打臀部,“再調皮打屁股。”


    “你怎麽跟我爹一樣啊?”悠然不滿。孟老爹便是這樣,動不動打人屁股。


    “嶽父很是慈愛。”張並分明是羨慕悠然有個好爹爹,“對子女無微不至。”


    “他哪能叫無微不至,像我娘親那樣,才真叫無微不至。”悠然笑話張並沒見過世麵。


    張並猶豫了一下,“其實,你娘又何必跟小宇住呢?跟咱們住豈不是好?”偌大的底邸,全由夫妻二人做主。


    悠然開開心心笑起來,“她若是來了,管頭管腳的,一天問我十八遍要不要喝湯,要不要吃飯,時時刻刻在我耳邊柔聲細語。”看張並不為所動,淡定加上一句,“還有,她晚上要和我一起睡!”


    張並凝神細思,慎重說道:“畢竟是孟家人,還是跟著小宇住比較好。”


    悠然笑倒在床上。


    又要到宮中謝恩。直至孟正宇遷入新居後第三天,悠然夫妻二人才親身恭賀。


    看到黃馨在新居中如魚得水,悠然喜悅是有的,更多的是驚愕:孟正宇竟然說“姨娘親手做飯給我吃!”一臉幸福陶醉的樣子!


    “真的是,姨娘親手做的?”悠然不敢相信。


    “當然了,”孟正宇驕傲的昂起頭,他也是有人給親手做飯的人了,不是沒人要的孩子!“姨娘做的飯可好吃了。”


    悠然扶著張並,半天沒緩過神兒。


    她做的飯好吃!她做的飯好吃!她,做的飯好吃?


    悠然的世界被顛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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