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咦”的一聲, 停下了腳步。


    令她駐足的,是牆上所掛襄陽居士的《蜀素帖》。《蜀素帖》書於烏絲欄內, 但氣勢絲毫不受局限,率意放縱, 用筆俊邁,筆勢飛動,提按轉折挑,曲盡變化,愈到後麵愈飛動灑脫,神采超逸,通篇墨色有濃有淡, 如渴驥奔泉, 更覺精彩動人。


    悠然懷然心動。這陣子水冰心鬱鬱寡歡,悠然一直想替她排解心緒,正好水冰心生辰在即,這次出門專為挑選送她的生辰禮物。水冰心最愛米元章的狂放率真, 若送上一副《蜀素帖》, 她定會高興。


    莫利推薦的這個坐忘閣著實不錯,環境清幽典雅,又有這樣的名家之作。要知道如今世上,米元章的真跡,十分罕見。


    確是真跡嗎?悠然再重新審視,見卷末款署“元v喑劍旁露, 溪堂米黻記”,不錯了,應該是真跡。


    坐忘閣不隻環境優雅,工作人員也很上檔次,一名專門服侍女客的中年婦人,帶著得體笑容,在離悠然兩三步遠的地方侍立,見悠然對《蜀素帖》興趣濃厚,陪笑誇讚道:“姑娘真有眼光!這副可是米元章的真跡呢,八麵出鋒,變化莫測,用筆多變,儀態萬千。”


    穿著打扮精幹,笑容很職業,措詞得當,這算高級店員嗎?業務素質不錯呀,悠然欣賞的點頭。中年婦人微笑道:“米元章真跡難尋,姑娘若有興趣,便請到雅室待茶,再細細賞玩。”


    買一副名家真跡,價格貴是不必說了,手續也會很煩瑣?還從來沒買過呢,這個過程想必也很有趣吧,頂級vip客戶的待遇?悠然滿懷期待的帶著莫利莫懷,跟著中年婦人進了雅室。


    雅室很寬闊,是三間屋子打通的,正中擺著一張堅實闊大的紅木長案幾,牆上掛著幅董其的煙雨圖,坐忘閣實力肯定雄厚,在東城這寸土寸金的地界兒,竟設有這麽寬闊的雅室。


    東邊窗下立著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對眾人,默默站立。


    窗外已有了秋意,京都初秋的天空,格外明淨遼遠。


    秋風吹過,吹起男子寬大的衣袍,他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廖落。


    他緩慢轉過身,低頭看著悠然,輕輕說道:“真巧。”


    “是啊,真巧啊,張哥哥你也喜歡古玩字畫?真高雅。”悠然笑吟吟,一派天真。


    張並不置可否。中年婦人笑道:“原來兩位認識,這可真是巧了,便請在一處待茶吧。”邊說邊用詢問的眼光看著張並和悠然兩人。


    悠然動了動小心思,問道:“隻有茶嗎?”難道沒有酒。


    我現在是貴賓客戶好不好,要買《蜀素帖》的人。


    中年婦人何等乖覺,笑道:“還有西域過來的葡萄酒,很是甘爽。”


    葡萄酒啊,“甘於曲糜,善醉而易醒”,是個好東東,悠然笑彎了眼睛。


    坐忘閣的酒杯真講究,牛角形狀的白玉杯,圓潤漂亮的杯子裝上石榴紅色的葡萄美酒,很是好看。抵禦不了紅葡萄酒的迷人香氣,悠然小酌一口,酒液如珍珠般圓滑緊密,如絲綢般滑潤纏綿,悠然陶醉的閉上了眼睛。


    莫利拉了拉莫懷的衣襟,示意她一起退了出去,二人一左一右守在門口。


    “餘味悠長,真是好酒。”悠然這陣子天天被關在家裏,真是悶得很了。偶爾喝上一杯美酒,無比滿足。


    張並原本寂寥的心情,因悠然滿足陶醉的笑容而一點點溫暖起來,真還是個孩子,沒有一點心事。


    大人如果也能這麽隨遇而安就好了。


    “生活的意義,全在於一些不相幹的小事情。”悠然享受著美酒,看張並臉上慢慢有了笑意,冷不丁問道:“能在皇宮大內來去自如的,要多高的功夫才能做到?”


    “隻憑功夫,再高也做不到。”張並也不隱瞞。


    “那,昨晚夜闖皇宮的刺客,不隻武功高強,還有內應。”悠然推斷。


    要說如今世道是亂,堂堂禦林軍,連一個刺客都抓不住;抓不住就抓不住吧,這消息還傳得滿京城都知道!不知手上腳上功夫不行,連嘴巴都不緊!


    這什麽禦林軍。悠然忠君愛國,表示深為皇帝陛下的人身安全擔憂。


    張並慢慢品酒,沒有接話,悠然又問道:“張哥哥,你猜猜看昨晚那個刺客,有沒有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昨晚皇宮沒有失竊。”張並答道。真的是,一件東西也沒丟,什麽都還在原處。


    “他想要的不一定是實物,也可能是某個消息。”比如說,聖上都五天沒上朝了,究竟是被戰局氣的呢,還是真病了呢,還是病的已經不行了呢。


    太子雖是名義上的儲君,他可是在南京呢,若皇帝真有什麽不測,太子可是萬萬趕不回來。


    京中又久住一個不就藩的吳王。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清。


    皇後早已失寵,宮中大半為秦貴妃把持,皇帝的身體狀況,怕是連皇後都不知,隻有秦貴妃母子和太醫才清楚。


    張並答非所問,“你喜歡《蜀素帖》?我送你。”


    “好啊。”悠然這個小財迷高高興興的答應,“我要送給水姐姐做生辰禮物的,水姐姐如果知道是你送的,一定很開心!”


    張並用眼神問“為什麽”,悠然笑道:“你是她鄰居嘛,遠親不如近鄰。”


    張並搖頭道:“不送了。”


    悠然傻眼,“不送了,為什麽呀。”


    張並慢吞吞說道:“不送女孩兒東西。”


    “那你剛才又說送我!”悠然滿臉懵懂。


    “你……”張並頓了一下,斟酌著措詞,“你不是女孩兒……”


    “我怎麽不是女孩兒!”悠然大為惱火。


    “你是小孩兒。”


    “我不是小孩兒了,我長大了,是女孩兒。”悠然任性的叫道。


    “好,就算是吧。”張並的樣子很勉強。


    什麽叫“就算是吧”,本來就是好不好,悠然氣咻咻的瞪著張並。


    瞪了這半天了,不累嗎?張並安撫的說道:“是我說錯了。”


    “那你就要受罰!”悠然氣憤不已。


    “好。”張並答應的幹脆。


    “我要《蜀素帖》、《黃州寒食詩卷跋》、《李白憶舊遊詩卷》!”悠然獅子大開口,精神補償啊,精神補償是很昂貴的!


    張並擊掌喚來中年婦人,吩咐過了,片刻後,《蜀素帖》、《黃州寒食詩卷跋》、《李白憶舊遊詩卷》已擺在悠然麵前。


    敲詐得這麽容易!悠然有點兒適應不過來,傻傻的笑道:“真的都給我呀?”


    “真的。”張並很肯定的回答,“不過……”還有不過,不過什麽?悠然支著耳朵聽,“你要送人就說自己送的,不許提我。”


    悠然漸漸回過味來,張並剛才吩咐中年婦人時,完全是主人吩咐下人的口吻,可不是客人對店員的口吻。這坐忘閣,是他的產業?一下子敲詐人家三副名家作品,太不厚道了。


    “張哥哥,我隻要《蜀素帖》就行了,那兩副我不要了,要了也沒用。”悠然是個知足的好孩子。


    “先放這兒,你想要的時候著人來取。”張並無可無不可。


    “好啊。”悠然一邊答應著,一邊用眼睛尋找,咦,酒不是應該還有嗎?


    “莫再喝了。”張並勸她。悠然也不強求,真喝多了,回家怎麽交待,老爹還把自己當小女孩來管呢。


    “唉,真想敞開了喝酒,還想到大沙漠上騎駱駝玩,或者到草原上騎馬,還想乘船出海。”悠然大白天做著夢。


    “酒不能多喝,其餘的都可行。”張並說道。


    “才不是,我爹什麽都不我做,能放我在家門口玩玩就不錯了。”頂多去去郊區,想去大漠、草原、海上,做夢罷了。“張哥哥,你為什麽不送女孩東西呀。”悠然忽想到這個問題。


    “避嫌。”男人怎麽能送女孩東西。


    這麽守禮嗎?真的嗎?悠然狐疑的望著張並。


    張並歎口氣,“我不是騙你,師父真的跟我說過,25歲前不許成親。”看悠然犯傻的樣子,張並又解釋道:“我受過次重傷,差點死掉了。師父費好大勁才撿回我這條命。”


    悠然深表同情。張並倒無所謂,“已經過去了。”


    “你師父,武功很高嗎?聽說是天下第一高手?”不善於談論傷感話題,悠然轉移注意力。


    “幾月前我見過師父一次,他把我打了一頓。”張並答非所問。


    這人好像經常如此。悠然心內腹誹。


    “猜為什麽?”張並嘴角有絲微笑。


    他在微笑,那說明什麽?悠然腦子轉得飛快,“因為你比他功夫高!”一定是了,要不他笑什麽。


    “倒不是。”張並微笑道:“他打完我後氣呼呼的說,你小子過不了兩年就能超過我了,老子先把你打一頓再說。”華山老叟心地善良急公好義,一把年紀了還有些小孩子脾氣。


    跟這樣有顆童心的人在一起,既有趣,又放心。


    “張哥哥你很厲害啊。”悠然由衷的說道:“你一定很勤奮!俗話說的好,天道酬勤。”


    “我從小學武功就有天賦。”張並猶豫了下,實話實說,“還有打仗殺人,我好像不用學就會。”


    這天賦真好,實用,悠然豎起大拇指,“天縱奇才!”


    像張並這樣,沒有家族可以依仗,如果資質再平庸一些,恐怕再勤奮也是沒有出路的。


    平民百姓有多少人想出人頭地,又有多少人不成功,那麽多失敗的人,並不是因為不勤奮。


    “阿並,阿並,你看看六叔弄來了什麽?你肯定猜不到,哈哈……”清朗的男子聲音傳來,張並皺皺眉頭,示意莫利攔下來人。


    院子裏提著鳥籠子的魏國公府六爺張錦一臉驚愕,“阿並有事?不能見我?在這兒他能有什麽事?”


    莫利微笑著勸道:“做丫頭的哪裏知道?六爺最疼少爺了,少爺正忙著,您過會兒再來吧。”


    張錦看著籠子裏的鳥深覺可惜,“這鳥可好玩了,阿並小時候就喜歡玩這個。唉,這孩子,讓他忙吧。我走了。”


    莫利恭敬的送走張錦,鬆了一口氣。回到雅室稟報了,張並沉默片刻,溫和的對悠然說道:“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有莫利莫懷呢,不用送了。”悠然知趣的答道。


    張並明顯是有事。


    “好。”張並也不堅持,送悠然走出院子,也就不再往前送了。悠然告辭了,臨出院子前卻突然回頭,“昨晚的刺客,想必是位絕世高手,隻是上得山多終遇虎,凡事要小心。”說完不等張並答話,已轉身離去。


    出了院子,卻迎麵碰上一個急急忙忙的男子,“阿並你忙完沒有?六叔尋你有事。”悠然有禮貌的讓在一邊,莫利莫懷曲膝行禮,“六爺安。”


    那男子正是張錦,急急忙忙的要去尋張並顯擺剛弄來的鳥,擺擺手令莫利莫懷起來,正要問她們張並忙完沒有,卻不經意看見了避在一旁的悠然,頓時愣了。


    “阿馨。”張錦迷迷糊糊的叫道:“你是阿馨?”


    莫利大急,擋在悠然前麵,微笑道:“六爺眼花了,這是位不認識的姑娘,六爺快過去吧,莫失了禮。”


    張錦滿腹狐疑,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相像的人,這小姑娘比當年的阿馨年紀還小一些,氣度卻是不凡,淵亭嶽峙一般,阿馨是個丫頭,唉,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張錦畢竟是世家子弟,驚愕之下教養還在,回過神來忙連連道歉,低頭快步走了。


    悠然神色不變,出門上馬車,回了孟宅。


    孟老太太毫不疲倦的又命她去見客。這次是位中年寡婦,黑衣黑裙,一臉的嚴肅冷漠。


    “嚴太太最是和氣的,家裏隻有位獨子,年紀輕輕已有秀才功名,十分爭氣。”胡氏得意洋洋的說道。


    大嫂顧氏給了她很大的啟發。先斬後奏,庚貼換了,大媒請了,其餘人不同意又能怎樣,還能讓孟家家醜露出來?少不得幫著遮掩,就連老太太也顧不住娘家了。


    五丫頭的事也是一樣。隻要老太太同意了,換了庚貼,難不成表哥還有機會翻悔,再不樂意也晚了。


    給她一個不近人情的寡婦婆婆,讓她將來說不出的苦,想到總是霸著表哥的這小庶女將來要過的苦日子,胡氏便覺著無比快意。


    天氣漸漸涼爽,邊境也傳來好消息:韃靼人退兵了,譴使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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