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低下頭, 專注的給杜姨娘換藥。杜姨娘心中不安,“讓丫頭們換就是了。”


    安然不理會她, 手法嫻熟的換好了藥,方淡淡道:“我自己的娘, 自己侍侯。”


    杜姨娘紅了眼圈,哽咽道:“好姑娘,千萬別這麽說,仔細讓人聽見了。”


    安然靜靜的望了杜姨娘一會兒,道:“這個院子裏的人,都不會對我有二心。”做小姐的人,沒個禦下手段還得了, 哪怕庶出小姐, 也該有份氣度,自己的丫頭、姨娘的丫頭,總能收伏了。


    杜姨娘笑中帶淚,“姑娘長大了, 都能……”都能保護自己親娘了, 都能管束下人了,“姨娘沒出息,護不住姑娘,姑娘是全靠自己了,可要萬事小心。”


    小心?安然不讚成的搖頭,難掩心中的憤怒。杜姨娘還不夠小心嗎,還不是招來這場毒打。


    知女莫若母, 杜姨娘見安然的神情,知道她心中還是鬱憤,撐起一副笑臉開解道:“姨娘是吉安侯府安生子,生下來就是做奴才的命,從不敢埋怨什麽。姑娘也莫把這事放在心上,太太心地是好的……”


    “心地好會把忠心耿耿的人無緣無故打一頓?”安然怒不可遏。事發後她匆匆趕去主屋,杜姨娘已是被打完了板子,安然隻能淚流滿麵的扶杜姨娘回來,喚了大夫精心療傷。


    欣然歉疚的跟在身後,安然破天荒的沒理會她。


    如果杜姨娘做錯事了,安然還無話可說。可杜姨娘什麽也沒做,隻不過是孟賚來歇過幾夜。


    杜姨娘苦笑,“姑娘,你雖是庶出,卻也從小錦衣玉食,你不知道做奴才的苦。我父親哥哥都老實,在侯府領不上差使,哥哥老大不小了還娶不上媳婦,是我進了孟家,忠心耿耿服侍太太,太夫人才抬舉我父親哥哥,派了差使,有了營生進項,哥哥才能娶妻生子,安分渡日。吉安侯府向來賞罰分明,做奴才的可不敢有外心。”


    也有世仆豪奴,那也是一代一代積下來的勢力,像杜姨娘這樣全家在莊子上苦熬的,這樣情形也算是熬出來了。


    安然望著杜姨娘乞求的眼神,心中不忍,輕輕點了點頭。


    杜姨娘放下心來。這個女兒,年齡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她點了頭就好。“我知道你委屈,可是沒法子,上天偏心,有人生下來什麽都有了,有人什麽都要自己去掙。姑娘托生在我這沒用的肚子裏,是委屈姑娘了。”


    “豈止上天是偏心的,人也是偏心的。”安然和杜姨娘對視一眼,母女二人心中俱是了然。孟賚到丁姨娘處歇夜,丁姨娘被罰;到杜姨娘處歇夜,杜姨娘被打。隻有黃馨,孟賚根本不去,不隻不去,還約到府外去。


    這種把戲,也就是騙騙鍾氏這樣的,換個精明厲害的當家主母,早被拆穿了。


    “府裏,就沒人告訴太太?”安然不解。這麽明顯的事,很多人猜都猜得到,萬一有人嘴碎告訴了鍾氏,黃馨豈不是有了大麻煩?


    “傻孩子,”杜姨娘溫柔和的撫著安然的頭發,“這府裏的人,要麽是心疼太太,要麽是懼怕老爺,誰敢去說?說了是讓太太傷心呢,還是讓老爺記恨呢。橫豎黃姨娘也是個人緣好的,從不無故得罪人,對誰都是笑臉相迎,她又礙不著別人什麽,誰多事去拆穿?老爺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若惹到他,翻臉不認人也是有的。”


    “爹對那對母女,委實是太好了些。”安然淡淡道。


    “五姑娘大難不死,老爺多疼她些,也是有的。”杜姨娘寬慰著安然,好歹自己和女兒都安安生生的,這比什麽都強。


    “有時候,我寧願落水的人是我。”母女二人沉默片刻,安然幽幽說道。


    杜姨娘本在榻上坐著,聞言仿佛被蠍子蟄了似的跳起來,惶急道:“你怎麽能這麽想?怎麽能這麽想?你知不知道五姑娘那時有多凶險,身子都冰涼了!”


    安然扭過頭去,含淚不語,杜姨娘拉著安然的手,苦口婆心勸著:“我知道你想什麽,我也替你抱不平,隻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咱們娘倆兒平平安安的就好,不想那麽多了,啊?”


    安然低低聲音道:“胡家那小子在花園裏不過跟她搭訕幾句,爹就開口攆人了;太太不過對她說話不中聽,爹就把她送出去避暑,這才初夏,避的什麽暑?都是女兒,爹這麽偏心。”


    自己每日小心翼翼服侍長輩,和悅溫柔照顧欣然,這些天還要費神應付胡斐那小子的糾纏,真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同樣是婢生女,小五卻過得那麽恣意,憑什麽?她不就是落了一次水差點死掉嗎,父親就這麽憐惜她。


    安然抬眼看見左側榻上擺著的兩件西洋款式的蓬蓬裙、幾樣精致華貴的西洋首飾,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孟賚昨日去了西郊,今日天黑透了才回府,帶回滿滿一車新鮮野物,說是今天圍獵才打下來的,還有這些西洋衣裙、首飾。


    杜姨娘不安的望著女兒,想再說些勸解的話,見安然盯著衣裙首飾,忙陪笑勸著:“五姑娘待你多好,這衣裙首飾,也隻有你和六姑娘得了。”


    安然冷冷道:“那是因為隻有我和小欣跟她一年生,我們三個身量差不多。”這必是悠然有的太多了,她一個人穿不了戴不了,送個順水人情。


    這西洋款式的蓬蓬裙小女孩穿上很可愛,頗有異域風情,大姑娘小媳婦們自然不敢去標新立異,小女孩們卻還可以放肆些,聽說宮中賞花會上十一公主就穿過這樣衣裙在草地上玩,皇上愛得什麽似的。


    十一公主是皇上老來女,本就受寵,她穿了西洋衣裙,得了皇上誇讚,旁的小姑娘也有不少想效仿的,隻是天朝裁縫,卻是做不出西洋衣裙的韻味,還是舶來品正宗好看。悠然送來的,正是舶來品。


    穿上這樣雪白的蓬蓬裙,戴上頂小鑽冠,怕是高貴嬌嫩得像公主一般吧,安然惆悵想道。這京城少女夢寐以求的東西,悠然隨隨便便就送自己和欣然各兩套,還有各色華貴配飾,不是說悠然不好,隻是,同是庶出女兒,差的未免太遠了些。


    同樣是庶出女兒,命運不同,各人的反應也不同。嫣然麵對丁姨娘的來訪,非常明確的表現出不歡迎。


    “在院子裏被罰跪,來來往往多少人看見,丟死人了!你還有臉來我這兒,恨不得讓人都知道我是你養的,讓人一起來笑話我!”嫣然氣的哭了出來。


    丁姨娘心如刀絞,臉色煞白,啞著嗓子說道:“都是我不好,讓姑娘受委屈了。”


    嫣然哭道:“蔚姐兒她們都笑話我,說我是姨娘養的。我恨死你了。”


    丁姨娘身子晃了幾晃,連嘴唇都變白了,嫣然一頭哭著,一頭推著丁姨娘,“你走你走,我不要看見你!”


    碧波心疼的看著嫣然,勸丁姨娘道:“要不姨娘先回吧,三姑娘才哭了回,姨娘又來招她,哭壞了三姑娘,姨娘豈不也心疼?”


    丁姨娘大叫一聲,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嫣然望著她的背影,更加傷心的嚎啕大哭起來,碧波在旁陪著掉眼淚。


    “……三姐姐真把她姨娘攆出去了?”悠然聽得目瞪口呆。這個世上還有誰會比親爹娘更疼你,這麽對親娘,嫣然也真忍心。


    莫陶肯定的點頭,“錯不了,聲音那麽大,m不了人的。”


    悠然感概了一會兒,命莫陶下去歇息,莫陶笑嘻嘻道:“姑娘,咱們就要回府了。老爺說過幾日府裏太平了,就來接姑娘家去。”


    太平什麽,還有一堆極品親戚沒走呢。七哥八哥是送嫁完在京城玩了兩天就起程回泰安了,孟大伯一家和胡慶一家可還沒走,看樣子也不想走。莫陶仿佛知道悠然在想什麽似的,笑道“怕是大老爺一家,胡老爺一家,就快要走了。


    哦?他們舍得走了?悠然用疑惑的眼神望著莫陶,等著聽她解釋,莫陶一臉憨笑,“大太太不服氣,百般奔走,還是沒謀個好缺,大老爺怕還是要回山縣,山縣大印是縣丞署著,不是長事,大老爺說不能再拖了,定了主意要走。至於胡老爺一家,他們再舍不得老太太,也是要回自己家的呀。”


    其實悠然一點兒不想回孟家,難得能渡個假,除了不能吃涼東西生東西,很是自由自在。水冰心是個大氣的女子,和她相處令人身心愉悅;張並古道熱腸,時不時送些新奇好玩的東西,前日剛又把張甜心用的小弓小箭送了來,弓上飾滿珠玉寶石,華貴好看得很,莫懷莫利手把手教自己射箭,陪自己玩了好半天,真有趣,不過後來玩煩了,坐在旁邊看莫懷莫利一箭一箭正中靶心,自己在旁拍手叫好,做個觀眾,更舒服。


    過幾日莫陶又回孟宅一趟,這回帶來了爆炸性消息:孟正寬要娶胡曉禮了!


    悠然驚呆了,孟正寬?胡曉禮?胡曉禮的目標不是孟正宣嗎?怎麽換人了?


    胡曉禮其實也是個好姑娘,長相秀麗,舉止斯文,但是顧氏心比天高,能讓自己獨子娶這麽一個沒有家世沒有嫁妝的女孩?


    莫陶語氣中帶著絲鄙夷,“姑娘猜怎麽著?咱家大少爺本是給老太太請了安就要回國子監的,誰知老太太說頭疼,硬留下大少爺侍疾,還命大少爺晚間就睡在老太太院子裏的東廂房。”


    悠然對孟老太太實在很無語,孟正宣年紀輕輕已是舉人身份,他是二房嫡長子,吉安侯府外孫,怎麽可能娶胡曉禮這樣的姑娘?就是真睡了也不會。


    按現代的遺傳理論,兒子的智商主要遺傳自他的母親,不知孟老太太這樣的無知婦人,怎麽生出孟賚的。


    “後來呢?”雖然能猜到,悠然還是想證實下。


    莫陶一臉的幸災樂禍,“大少爺鬧肚子去了淨房,寬少爺恰好來尋大少爺討教文章,見大少爺久不回便在大少爺床上歇息了一會兒……”


    以下的情形悠然完全可以自己腦補了:胡曉禮以為床上躺著的是孟正宣,羞羞答答上了床,顧氏、胡氏、丁氏一行人興衝衝進來捉奸,見到床上的是這兩人,全都傻了。


    莫陶笑的很壞,“大房太太當場氣暈了,聽說她醒來後喃喃自語過,說什麽自做孽不可活,聲音雖低也有人聽見了,真是老天有眼。”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害人,這樣女人實在可怕,悠然厭惡的想。


    倒是可惜了孟正寬,他本來可以娶個家世略好些的妻子,有嶽家幫襯將來會順利些,若娶了胡曉禮,不隻得不到任何助益,胡家還會是他一輩子的負擔:胡慶這些年都是靠老太太接濟的。胡斐也不成器。丁氏嘛,這丁家嫡女似乎還沒有丁姨娘教養好,一副潑婦樣子,想到丁氏拉著胡斐跟自己吵鬧的樣子,悠然對孟正寬無比同情。


    還有孟大伯這老實人,攤上了胡慶、丁氏這樣親家,也是不幸。


    接下來幾天孟家陸陸續續傳來消息:孟大伯一家收拾行李匆忙起程回山縣;孟正寬還是要留下跟孫先生讀書;臨行前孟蔚然突然生病,孟大伯執意要帶她走,老太太舍不得,硬留了下來;胡慶一家心有不甘,還想鬧,想換人,孟賚怒了,開口攆人,孟老太太也無顏再勸,更有丁姨娘暗中使壞,胡慶一家終於不情不願的離開了。


    孟賚再來若水山莊時,想接悠然回去,卻顧慮蔚然還住著好園,悠然笑咪咪抱著孟賚的胳膊,“我跟她住。”


    孟賚低頭看悠然,悠然加上一句解釋,“怕她露餡兒,我看著她好點兒。”黃馨不是個有心計的人,別哪天裝病裝的不像了,麻煩。


    孟賚拍拍她的小臉蛋兒,笑罵“又鬼又壞。”


    悠然點頭,“是,跟我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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