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烈推門的時候,欒雲飛剛從窗口離開,他手裏拿的是江川檔案,眉頭緊皺。就連他的愛寵驚雷,垂頭喪氣地進門,往地上一臥,一副耍賴求撫摸的樣子,他都沒心思理會了。


    “那屬下就告退了。”他聽到江川站在門外說了聲。


    緊接著,腳步聲遠去,不多一會陳烈進門。


    一進門,便躬身請罪:“總教習,驚雷受傷,是屬下失職……”


    “不說它,叫你來是有別的事。”欒飛雲悍然打斷,將手裏的檔案往陳烈麵前一放,“我剛看完,你看看。”


    陳烈接了過去,見是江川的檔案,微微一愣,抬頭看了欒雲飛一眼。


    欒飛雲已經坐了下來,正在喝茶。


    陳烈便繼續往下看去,適才在路上聽江川介紹過一些情況,檔案上的內容跟他的介紹的基本吻合,所以也就沒太細看,一目十行地掃完之後,又將檔案還給了欒雲飛:“這份檔案,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嗎?”


    欒雲飛將檔案放在了一邊:“這麽看是沒有不妥的地方,可問題就在於。”他指了指卷宗底下的標識,“家人死了,教他欝文的師傅也死了,就連能證明他身份的老金也失蹤了。所有能證明他身份的人全都消失了,你說奇怪不奇怪。更奇怪的是,就在剛剛,我從操練場上回來,這份檔案就在我的案頭之上。”


    陳烈馬上道:“是書院送來的?”


    欒雲飛搖搖頭,“問過了,書院沒人知道是怎麽回事。”


    陳烈:“那檔案室呢?”


    “也問過了。得到的回複是,他們剛查了,才知道江川的檔案丟了,並且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檔案處跑到我這裏來的,”他手指重重在桌子上點了點,“這事情很明顯,是有人在提醒我,江川此人有問題。”


    陳烈聽了這話,臉色頓時一白,回話時的態度便有些強硬:“總教習,話不能這樣說吧?江川真要是有問題的話,是不可能進得了尚方書院的。按照規定,所有被取入尚方書院的學子,全都經紅衣內衛摸過底的,核實了,沒有問題之後,才錄取的,光我就聽說過,通過考試卻又因審查未能通過的學子就是三十餘人,如果江川……”


    欒雲飛打斷:“可他莫少言自己的屁股還沒擦幹淨呢。”


    陳烈看向了欒飛雲:“總教習是要私下去查?”


    欒雲飛沒說話,喝茶。


    陳烈道:“這恐怕不合規矩吧?尚方書院隸屬於六部,我們禁軍根本沒有調查六部的權力,況且若是讓賢王爺知道了,怪罪下來,也不好收拾啊,說得好聽叫越權,說得難聽是軍方幹政,這是死罪!”


    “我們自然是不能查的。”欒雲飛放下手裏的茶碗,抬起眼皮看著陳烈:“叫你來,就是先把話說在前頭,江川是你的兵,不管他今天在考核中的表現如何,也不管他日後表現如何,總之,這個人決不能出現在聖上的麵前。”


    “總教習!”


    陳烈驚呼了一聲,如今他剛和自己的兵建立的一些感情,江川更是他的心頭好,這一來便如剜去了心頭肉,急得要死。


    “陳教頭!”欒雲飛語重心長,“事關重大,不能馬虎,到時候有什麽閃失,憑你我可擔當不起。”


    事發突然,陳烈一時情急,以他跟隨欒飛雲手下多年的經驗,欒雲飛決定的事,幾乎沒有更改的可能。他又鬱悶又難受,伸手拿過茶碗,一口幹了一碗茶,想了一會還是決定爭取一下。


    陳烈:“總教習,尚方書院的院規是公平取士,賢王爺三令五申,這麽暗中操作,是不是要先與賢王爺溝通好?”


    “書信一來一回要數日,我查了一下江川被扣的還剩下二十二分,想辦法扣完,將他的名字從操練名單上剔除。”


    陳烈完全沒有想到欒雲飛會出此狠招,不查不問直接剔除出去。“蹭”一下站了起來,大聲道:“不行,扣完了,那他就要離開尚方書院,他是什麽身份?一介布衣!天底下有幾個布衣能走到這裏?總教習,我想起了一句話,即便您高高在上,也不能輕易奪走別人的前程。”


    陳烈自從被調去帶廂兵之後,基本上不爭不搶,脾氣性子都改得差不多了,欒雲飛原本以為今天叫他過來,把事情陳述一遍,他這邊得過且過,這事就算過去了,趁著他還沒有和這些“弱兵”建立感情,快刀斬亂麻。


    可他沒想到,陳烈居然衝自己發火,見他那副怒發衝冠的樣子,竟找回了他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陳烈比欒雲飛年紀要大,曾經還帶過欒雲飛幾天,關起門來也算是師徒關係,後來欒雲飛一路官運亨通,成了禁軍總教習,而陳烈這麽多年依然還是個教頭。


    他親自動手給陳烈倒茶,遞了過去,連稱呼都變了:“師父,你再想想。”


    陳烈一怔,這一聲師父,多少年未曾叫過了,偏偏在這個檔口說出來,多少讓他感覺不自在。


    欒雲飛:“你應該明白,事關聖上,那就沒有小事,寧可錯了,也不能漏了。”


    陳烈歎了口氣,“你既然喊我一聲師父,那我必須再教你一次,我們是軍人,軍人要講原則講紀律講製度,這些不能亂,要是這都能亂的話,那我往後還怎麽帶兵?”


    陳烈說完,眼中掠過了失望,這種失望,更多的是蔑視,是對這種行為的蔑視。


    欒雲飛許久都沒有說話,眉頭越皺越緊。


    眼瞅著沒有結果,陳烈倏地站了起來:“我現在就把話撂在這,你要是非得讓他離開,那我……”


    “住口!”欒雲飛打斷,他也站了起來,看著陳烈半天,方歎了口氣,“多少年了,怎麽還是這個脾氣,動不動就較真?”


    這種帶著情緒的責問,令陳烈慢慢又坐了回去。


    想起當年欒雲飛在軍中犯錯險些被逐出軍營,陳烈為了他,找到了時任總教習的上官城討要說法,當時他對上官城說的也是這一句:要是非得讓他離開,那我也隨他一同離開。


    想起往昔,陳烈有點控製不住眼圈紅了。


    欒雲飛的眼角也濕了。


    兩人相對坐了一會,欒雲飛似乎找到了折中的方法:“這樣吧,江川可以留下,你不用刻意扣分,但是如果他分被扣完了,那就必須離開。”


    陳烈雙手撐著桌沿慢慢站了起來:“那就一言為定!”


    欒雲飛點點頭。


    陳烈:“總教習要是沒有別的事那屬下便先行離開了。”說完他轉身往門口,走,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轉過身,“還有件事。”


    “講!”


    “這一次的嘉獎……我想給他。”


    欒雲飛將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放,這是他的抗議了,根據尚方書院的練兵規定,每次考核優勝者隊伍,全隊加兩分,選出最優一人獲嘉獎,獲嘉獎者加十分。這麽一來,他非但沒有扣分還加了十三分。


    陳烈還是了解欒雲飛的,也不管他是不是不高興,隻管說道:“他這次表現的非常好,沉穩、謹慎、戒備心強,帶領全隊完成考核,這個嘉獎是他應得的。”


    陳烈說完走了出去。


    欒雲飛捏了捏拳頭,敲了敲桌子,眼睛一瞟竟看到驚雷正看著自己,這驚雷好似聽懂似的,伸頭在他身上蹭了蹭。


    欒雲飛一時哭笑不得,指著驚雷:“你高興什麽?你是不是看我年紀大了,不想跟著我了?剛才我都看到了,你一直跟著他在轉?“


    驚雷的鼻子噴了他一下,很輕,把欒雲飛給逗笑了,把驚雷當作了訴苦的對象了,一邊摸著他的馬鬃一邊說:“你曉得我啊,我做事謹慎,在禁軍多年步步為營,不然哪還有命……可陳烈他不啊,他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還像個少年一樣熱血,我能跟他比嗎?我不能啊……他今天力保江川的樣子,讓我想起了當年他在上官總教習那力保我的樣子……他真的是一點沒變,不,準確地說,以前的陳烈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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