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木鶴從頭頂飛過,這些木鶴是傳遞書信的信使,身上皆刻有“尚方”二字和編號。木鶴所向的是書院後方的高樓,那高樓似是懸空而起,與山同色,高有萬仞,樓上的人伸手可摘星辰。


    江川背著包袱,站在書院門口,震驚地抬頭看著,心想,那便是古籍中記載的觀星樓麽?傳說中,墨子參天悟地的地方,老先生對日月星辰雲雨風雷通達至理的研究皆在此處;而前朝江玄同也在此參悟出了以星宿為陣的靈霄大陣,曾將大陣布在了馬鳴山,用區區八千兵,全殲了當時號稱所向披靡的北涼十萬大軍……


    觀星樓在此,那麽墨家禁地必定就在附近?不知傳說中禁地裏的靈龜戰車還在不在?噴火的巨龍還在不在?千變萬化、無窮無盡的機關城還在不在?還有各式各樣凡人無法想象的精尖製造,還能不能有機會再見到?


    江川越想越覺得心潮澎湃,這尚方書院裏有著超乎他想象的神奇所在,又想,書院那麽大,目光能看到的不過十之一二,不知道裏麵還有多少秘境?藏著多少機關?


    他目瞪口呆的神態,在那些同樣被眼前景象驚到的學子眼裏,完完全全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小子。若不是頭頂傳來的嗡嗡聲,他可能還要再呆看一會。


    半空中,一隻磨盤大小的鐵製飛盤,打著轉兒低空飛行,飛盤上沒有翅膀,沒有繩索控製,卻能有如神控般自由飛翔。


    江川覺得這飛盤眼熟,定睛仔細打量,心想:這飛盤倒是與古籍中提過的天外來物‘神控飛盤’有些相似,但古籍裏的描述‘神控飛盤’時常用‘眨眼即現眨眼消失’來形容,可眼前這個,速度太慢了。


    符羽也是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前朝沈周在《異事》一書中曾有記載,外形像碟,能飛能潛,難不成……”


    江川望著他,想聽聽他的高論。


    符羽道:“此為……天外來物。”


    江川便搖搖頭,轉過頭去。


    這時,那飛盤突然在空中跳了兩下,脫離掌控似的,朝學子們這邊橫衝直撞了過來。


    學子們都在躲避,單單丁牧雲毫無察覺。


    丁牧雲今天好不容易求得院長同意下山去接學子,原本鉚足勁要在這幫紈絝子弟們身上大賺一筆,結果遇到一個跟她尋覓多年的人極為相似的江川,弄得她連賺錢的心思都沒了。


    江川反應最快,他原本想要拉開丁牧雲,卻下意識地撥了一下飛盤,那飛盤竟就從懸空狀態突然朝地上摔去,隻聽‘哐當’一聲,飛盤掉在了地上轉了兩圈之後停了。


    學子們以前沒見過,全都圍過去觀看,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江川蹲過去,看了看,是鑄鐵的,輕輕抬起飛盤,鐵盤下麵竟有四個輪子,可見這飛盤不但可以飛,在地上也可以跑,他又把飛盤反了過來,底部有鍛焊痕跡。


    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過來的眼鏡兒少年,激動地感歎:“絕了絕了,這鍛焊的技術已是登峰,天下隻有榆陽幫的尉氏有此技術。”


    符羽淡淡道:“天下百工四大家之一的榆陽尉氏,前朝時不是叫大梁皇帝滅了門了嘛,尉氏哪還有後人?”


    眼鏡兒道:“尉氏本就是兩支,一支進了工部,為江玄同做事;另一支流落江湖,以技藝為生,這技藝必定是出自尉氏。”


    “那這麽說來,便不是天外來物了。”


    周圍的學子聽到“天外來物”幾個字紛紛加入了議論。


    江川蹲在地上,翻來覆去的看著那飛盤,很想拆開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構造,竟能飛上天空。


    丁牧雲被一群人擠在了外頭,這飛盤她在書院見過幾次,每次飛不到五尺遠就掉下去了,今天例外了一次,心說,這麽平平無奇,集難看於一身的一個鐵飛盤,這群人居然當成什麽稀罕寶貝,大聲道,“沒見過世麵了吧,咱這書院裏,你們沒見過的東西可多了去了。”


    這時,從書院裏飛奔而來三個人,前麵的是書院管理處的直學趙謙,後麵跟著兩個小跟班。


    趙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江川跟前,從他手中搶下飛盤,拍了幾下,那飛盤石頭似的一動不動,扭過頭衝著江川吼道:“你動了它了?”


    “沒有……”


    趙謙發現自己蹲在地上,仰著頭訓話,氣勢全無,便站起身:“剛剛是誰推的?站出來。”


    “是我推的。”江川低著頭,一副認錯的模樣。


    “你推它幹什麽?”


    “我……”江川自己也沒明白,當時怎麽就從拉開丁牧雲,變成了推開了飛盤。


    “我什麽我?說,你叫什麽名字?打哪來?”


    “江川,青州來。”


    “哼!青州的。”


    丁牧雲眼睛轉了轉,這趙謙的職務是直學,負責管理書院的學子,平時是出了名的笑麵虎,今日冷著臉,倒有幾分讓人不寒而栗,趕緊替江川解圍:“趙直學,您消消氣,這青州來的寒門學子沒見過世麵,看到會飛的就忍不住摸了一下,結果也不知怎麽回事就掉下來了,要不這樣,改明我去院長那兒找點有趣的玩意兒賠給您,保證比這鐵盤子又好看又好玩。”


    趙謙一聽丁牧雲說話,臉色更難看了:“丁牧雲你給我閉嘴,怎麽又是你?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才把人接到書院?你沒跟這些人交代過嗎?書院裏遇到沒見過的東西,不要亂碰不要亂摸。”


    “哎呀呀,是我疏忽了,我錯了錯了,我忘了跟他們說了。”丁牧雲拍著自己的腦袋,一副懊惱萬分的樣子,調轉了頭,高聲道,“大家聽清了,書院裏遇到沒見過的東西,不要亂碰不要亂摸,這是規矩。”


    “這是什麽規矩?”程南君不服,回了句嘴。


    “書院的規矩就是規矩,不服氣的,收拾東西滾蛋。”


    “你……”


    程南君捏了捏拳頭,終究壓下去了怒火,悻悻地哼了聲。他來書院的時候在程瑤麵前發過誓,在這學滿三年,這還沒進書院的大門,就是這樣回去,豈不是打臉?


    趙謙的心思都在飛盤上,瞪了江川一眼,然後趕蒼蠅似的衝丁牧雲揮揮手,“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帶他們進書院報到去啊。”


    丁牧雲吆喝眾人,朝書院大門走去。


    趙謙又去搗鼓飛盤,確定不能飛了,才抬頭朝著遠處山壁上的一處飛閣看了一眼,歎了口氣搖搖頭,心裏暗罵那個青州的江川,怎麽這麽討人厭。


    就在這時,整座山突然轟鳴了起來,如過千軍萬馬。


    學子們全都停下來,扭頭看去,趙謙和搬著飛盤的小跟班也都看了過去。


    隻見從山下衝上來一隊騎兵,約莫三十人,個個銀盔銀甲,高頭大馬,王旗一個大大的“禁”字。


    來的是皇帝的禁軍,這些人騎馬上山,如履平地。


    快到書院門口的時候,三十人齊齊下馬,動作整齊一致。


    為首的那人,約莫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國字臉,濃眉大眼,幹淨利落,抬頭朝書院大門看去。


    但見書院的大門上繪有巨幅異獸陸吾彩圖,門額上寫著‘尚方書院’四個大字,落款為皇帝題字,門口懸掛對聯‘天下之才,於斯為盛’。


    趙謙叫人把飛盤抬走,連忙過來,施了一禮,道:“大人可是京城來的總教習?”


    那人轉過頭,道:“京中欒雲飛,閣下是哪位?”


    “小可書院直學趙謙,見過欒總教習。”


    欒雲飛點了個頭,掃了一眼門口的學子,問道,“這些人是書院的學子?”


    趙謙忙道:“是,這是最後一批入學的學子,這往後三個月,他們都是您的兵。”


    欒雲飛頓時眉頭就皺起來了,這些人一個個斜著身子,耷拉著肩膀,一副敗軍的狼狽模樣,做他的兵?


    趙謙解釋到:“他們今日是累了,一大早從玉門山過來,又步行上山,難免有些狼狽,都是年輕人,進書院洗個澡睡一覺,明日就能恢複元氣。並且這批人裏頭,有個還是您的老鄉呢?”


    欒雲飛眉毛一挑:“哪一個?”


    趙謙衝江川招手:“快過來跟總教習見見。”


    “不必了,報上名字。”


    “在下青州學子江川。”


    胡長堅一聽正想自報家門,沾沾同鄉喜氣,就聽欒雲飛冷哼了一聲:“這名字我住了!我看他們不順眼,罰他們在門口站半個時辰。”


    胡長堅一聽趕忙咽下到了嘴邊的話。


    趙謙招呼人站好,學子們拖拖拉拉地站了個歪歪斜斜的隊列。


    欒雲飛顯然是對這些人很不滿意,眼皮一抬:“再加罰半個小時。”


    從隊列裏出來一個教頭,衝著隊列大聲道:“昂首、挺胸、立正。”


    誰還敢不站好?


    軍令如山,再不站好恐怕會罰到明天!


    饒是他們繃得直直的,在欒雲飛的眼裏也是群垃圾


    他也沒指望這些紈絝們能站得多好,率眾牽著馬朝書院走去,那些人步伐整齊有力,盡顯軍威。


    乖乖!京城八十萬禁軍總教習欒雲飛的大名誰不知道?就算是條狗到了他手下都能訓成一頭猛獸。


    乖乖!欒雲飛來書院做教頭?紈絝們的心頓時碎了一地,有幾個已經搖搖欲墜,韓默直掐自己的人中,生怕一口氣上不來,暈過去。


    江川見他們一人一馬站在書院門口的銅鏡下照了照,照完才進了書院,心下便又好奇了起來,那股子刨根究底的勁上來,恨不得馬上弄清楚,那銅鏡到底是東西?尋思著,莫非是古籍上的“神鏡”,可惜那卷古籍是個殘卷,正好介紹到這,後麵便叫人撕去了。


    “都給我站好了,站不好,別想去書院。”趙謙說完,朝書院山壁上的飛閣方向看了看。


    飛閣窗口處站著一人,目睹了全部的經過之後,從窗前離開,跟裏麵的人匯報:“禁軍總教習欒雲飛到了。”


    “嗯。”說話的是一個又冷又陰柔的聲音,“這欒雲飛是皇帝派過來的人,八十萬禁軍總教習,學子們有福了。”


    “幹爹說笑了,這欒雲飛是出了名的鐵麵判官獅虎獸,我看這些紈絝子弟到了他手下,是要被訓死。”


    “不死也得脫層皮,這富貴溫柔鄉的好日子是到頭了。對了,你去查查那個弄壞我“飛龍在天”的不懂事學子是從哪個州來的?背後依靠的又是誰?”


    “已經弄清了,是青州來的寒門學子,京中沒有任何依靠。”


    “青州?終輪考試因答案泄露換了考題的青州?”


    “正是。”


    “青州泄題案中死了個許宏章,紅衣內衛抓了涉事一百餘人,賢王爺讓自查自糾,又查出了一百餘人,所有接觸過試題的人,全部查了個底掉,王爺下令,該查的查,該殺的殺,六部赴青州監考的那幾官員,現在還在刑部大牢裏關著,如今三法司每到夜晚便徹夜燈火通明。”說到這,那陰柔的聲音,笑了笑,“此人無身份無背景,竟還能活著到書院?看來這青州世家大族是沒落的連骨氣都沒了?”


    “聽說走的是水路,沿途埋伏的都在官道附近。”


    “那小子有點能耐。”


    “要不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不急,欒雲飛會先給的,咱們隻需要在合適的時候,稍微撥一撥,自會有他的好果子吃。可惜了我的‘飛龍在天’,剛上了天遨遊,就叫他飛弄壞了。”說到這裏那人捏著拳頭咯吱吱作響,仿佛有股戾氣衝向窗外,那停在窗口鳳凰鬆上的翠鳥悲鳴一聲,驚恐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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