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裏傳來毫無感情的苦笑。


    骨碴心情變得不錯,否則肯定會提醒約翰不該質疑自己作為商人的誠信度。


    約翰收到了巨額轉賬,數字後麵的零可以讓他不做任務也能舒舒服服地瀟灑很長一段時間。


    高收益往往意味著高風險。


    獨狼受雇幹掉幫派精神領袖,按理說不會跟自己扯上太多關係,但他還是覺得莫名危險。


    “為什麽要在18點30前幹掉老杜?”


    【你很快會知道的,啊,我沒打啞謎,新聞頻道會好好跟你解釋。】


    骨碴笑出聲,掛斷電話前提醒約翰。


    【如果誰找你打聽情況,可以實話實說,記得活到博拉戈俱樂部晚宴。】


    電話掛斷了。


    與此同時約翰收到照片,立刻轉給梅婭。


    吉萊阿德坐在病床旁邊守護格裏和小麥芽糖,電子儀器上有時間。


    骨碴信守承諾:


    博拉戈俱樂部對他們進行了治療,高級私人醫生確實有點本事,情況基本穩定,估計幾個小時就能蘇醒。


    “到時候你就能打電話了。”


    “呼~”


    梅婭長籲一口氣,仰靠著沒說話。


    她臉色蒼白,盡顯疲態,沉默片刻後蜷起膝蓋把臉埋了進去,就像在休息。


    約翰靠坐在車裏,旁邊是急速倒退的郊外景觀——黃土丘陵、植物輪廓、巨型設施的陰影、不知名的信號塔和拱出地麵的管道。


    他累得抬不起胳膊。


    嗑藥後遺症開始影響身體狀況,心髒跳動頻率比平時要高,腦袋昏沉,難以集中注意力,四肢已經開始出現酸痛反應卻始終睡不著。


    夜幕深沉的公路上隻有引擎在轟鳴。


    後備箱被徹底掀開,零部件哐當作響,風沙順著縫隙和彈孔吹出噪音……


    西蒙說有種回到軍隊的感覺。


    他是最興奮的那個。


    方向盤周圍遍布彈孔,電台和音樂是沒指望了,隻能通過閑聊來打發時間。


    約翰便問軍隊裏是什麽樣子。


    西蒙捏起帽子,用指頭撓癢癢,苦笑著說道。


    “戰爭比想象中殘酷,政府比新聞裏無能,政客的冷血澆滅了年輕人的熱情。”


    那頂鴨舌帽非常破舊。


    西蒙沒有圍繞軍隊話題展開,通過後視鏡注意到了約翰的目光,便開口吹噓自己的帽子。


    他指著上麵的褪色圖案說道。


    “這是羅伯托·克萊門特的刺繡版簽名[道奇隊傳奇黑人球員],我頭上這頂帽子,是他去世一百周年的時候推出的限量款……”


    約翰笑著搖頭,閉上眼睛。


    西蒙不需要人回答,把著方向盤自嗨起來,圍繞著鴨舌帽回憶啤酒節,怪獸拉力賽車,穿著熱褲的麥色姑娘和各種違禁藥品……


    “哦,抱歉夥計,你繼續睡吧。”


    “啊?”


    約翰隨著車輛顛簸睜開眼睛,腦子短暫地恢複了清醒,剛才西蒙的長篇大論就隻剩下幾個關鍵詞在若隱若現地回蕩了。


    他環顧四周。


    黑夜依舊深沉,道路坑坑窪窪,夜晚的溫度讓裝甲車的金屬外殼變得潮潤冰冷,伊甸城在地平線上變成了遙遠的背景板。


    黑色高樓被霓虹和芝麻粒般的光點簇擁著。


    斑斕又遙遠。


    約翰收回視線,卻沒有了睡意。


    梅婭還保持著抱膝動作,就像是正在插電休眠的掃地機器人,偶爾在劇烈顛簸中微微搖晃。


    約翰腦子裏莫名浮現出她說過的一句話。


    【生活本來就是要拚盡全力的。】


    西蒙手扶方向盤,抬眼看見約翰沒睡。


    “謝謝你來救我,啊,當然,你主要是來幹掉老杜的,但我總不能把救命的交情當做一件順手而為的小事吧。”


    “你講話有股南多的味道。”


    “哈哈,真的嗎?我真高興,老實講我是想成為他那種人,但我總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馬卡萊納被老杜殺了,這全他媽怪我犯蠢,該死!”


    西蒙變得有些頹喪。


    約翰此時也好奇,便問他。


    “伱到底怎麽惹著裂隙黨了?”


    “我壓根沒招他,甚至在老杜派人把我們圍在廢棄工廠之前,我都不知道原來這群瘋子跟狗娘養的梟町幫是他媽一夥兒的!”


    至少以前是。


    約翰在心裏補充道。


    西蒙把胳膊肘搭在窗框上絮叨起營地情況。


    白銀港口事件後,南多就被帶到流浪者七邦控製的核心城市接受治療,據說手術難度極大,肢體殘破部位不規則,義體需要量身定做,同時得考慮後續影響和並發症。


    好消息是危險期已經度過了。


    壞消息是大馬士革營地群龍無首。


    歐洛絲還算夠意思,將白銀港口戰役中屬於流浪者的部分爭取過來,並且如數兌現承諾——約翰其實知道,她需要讓流浪者們獲得好處,在利益分配的賭桌上製衡公司、幫派、網絡監察。


    “我們死了很多人,有點……緩不過勁來。”


    西蒙撓撓頭,略顯煩躁。


    “這種感覺就像是領取撫恤金,拿到了一筆不知道該怎麽花的錢,可是跟你喝酒飆車泡妞的那些家夥再也回不來了。”


    大馬士革失去南多,才發現沒有第二個能夠服眾拿主意的家夥,隻能按部就班地各自忙活。


    秩序崩潰後,傳統和教育的優勢體現出來了。


    營地裏目前運轉得還算順利,發展暫停,留下的工作也足夠讓每個人忙碌起來。


    當初大馬士革瘋狂擴充成員的階段,南多為了能在伊甸城承接建造項目,創建了個空殼公司,並且拿到了個油水還算豐沛的工地。


    西蒙負責現場管理。


    隨著白銀港口事件結束,公司狗有意打壓流浪者營地的發展,尤其是梟町幫背後的筏岐工業,動用各種手段把工地給搶走了,讓上百號流浪者半個多月的付出打水漂。


    “東洋狗明裏暗裏使絆子,我們跑生意和現場忙活的兄弟都遭罪了。”


    筏岐工業指使梟町幫鬧事。


    飆車黨搶劫幾乎每天都在發生,隨著幫派戰爭逐漸升級,對峙雙方逐漸上頭,扯下了掩蓋危險物品的蒙布,綁架和殺人變得明目張膽了。


    約翰聽得微微皺眉。


    “營地遭到針對報複了?”


    “綁架和暗殺都有,我們租住的辦公室被人用燃燒彈給炸了,跑貨司機和施工現場的看守在當天晚上被梟町幫幹掉……桑麻熱碧池!”


    營地也不是軟柿子。


    艾隆娜在第二天淩晨前就處置了當事人,她把飆車黨全員的屍體塞進集裝箱並點了火,而載具和現場資產都被拖回了大馬士革。


    大馬士革其實不缺人手和戰鬥力,甚至因為傷亡精簡以後,剩下的成員獲得了更多武器、裝備、植入體和改裝座駕。


    “城裏麵局勢很複雜,拳頭再硬也沒用,哪怕挨了幾拳都不敢隨便還手。”


    西蒙沒有解釋得太多。


    約翰卻能理解。


    他依稀知道幫派戰爭除了內部矛盾以外,更多的是公司資本在對抗和交易,背後甚至還有城市議會在摻和。


    網絡監察悶聲發大財。


    ecpd選擇摸魚看戲。


    特別行動隊頻繁出警卻遭遇輿論危機。


    ……


    大馬士革營地在失去首領的情況下,自然是以穩健維持現狀為主,哪怕失去了一些經濟來源,也隻能忍氣吞聲。


    這就導致包括梟町幫在內的勢力,開始明裏暗裏地吞吃流浪者在城市裏的生存空間。


    西蒙做事情沒有南多穩重。


    他發狠追查幕後凶手,宰了個梟町幫小組長,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沒想到爆炸的車裏麵竟然還坐著個筏岐工業管理層。


    然後就惹來了預想不到的麻煩。


    西蒙很快就被查出來,然後就是裂隙黨強勢地攔截賭人,搞到最後就剩他活下來,被關在廢棄洞穴裏等著丟給東洋人交差。


    結果梟町幫發展迅速,直接脫離了筏岐工業,轉交人質的事情也因為其他問題擱置了。


    西蒙被抓過去以後也聽說了些消息。


    他劫後餘生,卻陷入更深的茫然。


    “你知道幫派戰爭的根本原因是什麽嗎?”


    西蒙麵無表情地盯著遠處。


    大馬士革營地亮起的燈光遙遙在望,趁著最後這點路程給約翰解釋道。


    伊甸城流動人口數量過多。


    幫派和公司都吸收了新鮮血液,準備好重新劃分利益歸屬和新地盤,過程中消耗的部分在乘坐浮空車的斯文敗類嘴裏被稱之為“城市冗餘”。


    這是個大趨勢。


    西蒙管理皮包公司過程中已經明悟:


    項目建設和新工廠將成為主流,資本正在迅速朝著該方向靠攏,議員競爭將圍繞著大型市政工程拉攏選票……


    他們已經給勞動力安排好了去處。


    “但是在這些落實之前,要讓勞動力中不安分的因素互相抵消,用恐慌和傷亡來刺激民眾,讓他們更加渴望平穩,覺得在工廠裏勞動或者擠破腦袋進公司是更好的選擇。”


    說話的人是梅婭。


    她精準地在抵達營地前蘇醒,並流暢地接話,似乎剛才根本就沒有入睡。


    流浪者營地內部也很迷茫。


    因為他們的工作崗位被進一步壓縮,該如何繼續在伊甸城裏生存,是尋找新機會,還是發起遷徙離開?


    約翰腦子靈光閃過。


    “你們有考慮做生意嗎?額,我是說,如果沒辦法擠進工地裏,試試開店經營怎樣……”


    農場主那邊還承諾給自己一個機會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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