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時間最敏感。


    夜班員工剛換上外套走出銷金窩,喝得爛醉的顧客也會從霓虹不及的角落鑽出來準備歸巢,於是街道再次變得喧鬧。


    人們趁著天黑釋放著剩餘的感性,害怕陽光在下一秒升起來。


    電台稱這種感覺叫“黎明焦慮症”。


    約翰走上博拉戈俱樂部的扶梯,跟商場裏歪七扭八的客人擦肩而過,穿過微醺比基尼酒吧的玻璃門。


    恰好撞見有人在鬧事。


    那是個身穿馬甲,頭發油亮的流氓。


    “……我他媽也不想惹麻煩,就把這種肉給我來一盤,難道是聾子嗎?為什麽我他媽沒在酒吧菜單裏看見這玩意。”


    他指向吧台旁的座位。


    吉諾坐在那裏。


    對麵是端酒的安潔莉卡。


    桌子上擺著熱氣騰騰的烤肋排,還搭配了水果和醬料,散發吞掉舌頭的香氣。


    “隱藏菜單,會員才有資格,這東西對你們來說太危險了。”


    安潔莉卡翹起腿。


    她的酒杯裏五顏六色,跟身上這件亮麵外套很搭,大腿往下是一片雪白,腳搭靠在凳子邊緣,勾著一隻高跟鞋。


    吉諾穿著運動背心放下刀叉。


    “x你的嘴,蠢貨,別影響我吃飯的心情……”


    她在拳擊館長大,脾氣要暴躁些。


    酒吧台球桌旁邊的幾個人聽見這話立刻撂下杆子,攥著沒喝完的瓶子,凶神惡煞地包圍過來。


    混混皺起眉頭走在前麵。


    “哇偶,嘴巴挺臭,我請你嚐嚐別的肉!”


    他提起褲子拽掉拉鏈。


    淩晨酒吧裏沒有多少顧客,剩下那些神誌不清的家夥也都在昏迷邊緣。


    霓虹燈帶已經停止閃爍,隻剩下兩排光源在支撐所有桌椅的能見度。


    安潔莉卡突然舉起酒杯做出邀請狀。


    混混還沒搞懂情況,突然感覺肩膀生疼,緊接著就知道了什麽叫“會員”顧客。


    約翰悄無聲息地來到身後卸掉了他的肩關節。


    骨頭脫臼和慘叫聲驚醒了半睡半醒的酒鬼,無數視線匯聚過來,就看見一個雜毛混混翻過倒塌的桌子砸在地板上。


    臉頰著地的那種。


    酒吧各處響起了起哄聲。


    另一個人掏出槍,還沒來得及扣扳機,鐵家夥就被約翰抬起腳,精準地踢到了吧台後麵。


    約翰墊著腳起跳,在空中交替重心,甩起另一條腿把持槍者也踹翻在地。


    “噓~別哭,也別喊。”


    約翰豎起手指安撫最後一個倒黴蛋。


    “我懶得揍你,幫個忙,把賬結了,然後把這倆二貨給帶出去,好嗎?”


    “……呼,謝特!”


    這家夥也知道約翰惹不起,麻利地轉賬,扶起兩個喘不勻氣的同伴倉皇逃離。


    吉諾邀請他坐下來。


    約翰屁股剛挨著沙發,突然收到一筆安潔莉卡的轉賬。


    他無奈地衝她搖頭。


    “舉手之勞而已。”


    “垃圾清理費。”


    安潔莉卡抿著酒,收起雪白纖細的小腿,把傾倒的凳子踹開。


    “你做慣了大買賣,但處理街頭小麻煩,其實才是來錢最快的,而大部分情況下……不需要你玩命。”


    約翰倍感無語。


    吉諾嚼著肋排差點笑噴。


    她舉起叉子戳穿道。


    “約翰是覺得,你已經在床上把錢結清了,他幫你收拾混混是理所當然的。”


    “真該死。”


    約翰莫名有些窘迫。


    安潔莉卡卻淡定地聳了聳肩,繼續享受酒水。


    吉諾笑得更加放肆,拍著約翰肩膀。


    “這他媽太搞笑了,兄弟,伱有沒有想過,也許你才是提供服務的那一個?”


    “有點傷人。”


    約翰笑著回答。


    他沒辦法融入姑娘們的話題,但也不至於被調戲得臉紅害臊。


    安潔莉卡也很淡定。


    她和約翰都是在心情不好時互相尋求慰藉,沒有額外索取什麽。


    畢竟在伊甸城裏逼問一段固定真愛,反而更像是耍流氓。


    目前這種關係誰也沒意見。


    “新外套看起來很帥。”


    安潔莉卡眯起眼睛調侃道。


    她是在場幾人中名下資產最多的,黑白兩道的東西都有涉獵。


    “量身定製的手工款吧,這幾年都沒怎麽在街麵上看過這種好玩意了,給我個聯係方式。”


    “那你恐怕得找通靈師了。”


    約翰義眼閃爍,用剛拿到手的錢點了幾杯酒,跟兩位姑娘聊起愛德華的故事。


    特調雞尾酒插著檸檬片就端上來了。


    酒水顏色鮮豔,搭配貨真價實的蔬菜,光看著就有購買欲,比城區巷子裏某些用工業酒精還不洗杯子的店鋪好多了。


    安潔莉卡確實有財力和渠道。


    店裏用的原材料都不賴,作為博拉戈俱樂部商場區最受歡迎的酒吧,哪怕現在是骨碴當權,也沒有動搖它的地位。


    約翰就著食物講完了故事。


    “多虧有你們在,我還能找人聊這些破事。”


    兩位姑娘聽得很認真。


    但沒有太多情緒起伏。


    隨著幫派戰爭激化,新聞頻道甚至每天都會把昨夜死亡人數單拎出作為節目開頭。


    賽博瘋子到處都有,沒什麽好感慨的。


    酒吧又走進了新客人。


    約翰側身回頭,剛好對上吉萊阿德的視線。


    “dogg,兄弟。”


    他用街頭手勢跟約翰打招呼。


    “我聽說酒吧裏有鯊幣鬧事就過來看看,早知道你在就不帶人了。”


    約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黑金幫成員持槍聚集在酒吧門口,從麵相上看大部分是街頭新人,夾雜著少數狠角色。


    幫派內部似乎也進行了重組。


    吉萊阿德轉身衝著他們擺手。


    人群各自散去。


    安潔莉卡卻搖搖頭。“我還以為黑金幫已經不再管理街麵鬧事的混混了呢。”


    她講話顯然帶著情緒。


    維托先生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裏了。


    骨碴和他那些好戰的追隨者接管了街麵上的相關業務。


    各種高稅收政策出台,有些條款霸道又極端,好像刻意要把維托留下的“氛圍”清洗幹淨。


    黎明即將結束。


    城市天空變得灰白。


    昏暗的光芒透過商場穹頂照射進來,稀釋了燈帶和廣告牌的亮度,好像要扯掉熬夜者的庇護傘。


    酒吧因為吉萊阿德的加入變得熱鬧。


    約翰也才知道丹妮街跟以前不一樣了。


    亡命之徒們湧入黑金幫管轄區域,街頭巷尾全都是剛加入的危險分子。


    他們做事情沒有底線,甚至會對轄區範圍內的商販動手。


    幫派小頭目個個肌肉浮誇,紋身嶄新,脖子和手指頭上金光閃閃。


    健身音響裏放著破音搖滾。


    每一片空白牆壁都成為了新人的塗鴉畫板。


    但這些蠢貨完全不遵守規矩,圖案也沒有個性,有些刺頭甚至為了騰出創作空間,把一些具有象征意義和重要紀念的作品給毀掉了。


    骨碴把繁榮和暴力帶到了西區。


    博拉戈俱樂部的商場區客流量翻了數倍。


    安潔莉卡感觸特別深。


    營收壓力和征稅指標都在上漲,而且像今天這樣,來微醺比基尼酒吧惹事的蠢蛋越來越多。


    從紅燈區到地下交易市場……


    整個街道都烏煙瘴氣的。


    吉諾和馬卡歐經營的繃帶拳擊館裏也都是彪形大漢,如果約翰去挨個掃描,還能發現不少賞金頗高的通緝犯。


    拳賽及附屬收益是黑金幫的重要經濟來源。


    骨碴直接裁掉了幫派豢養的拳手,把挖掘苗子和從頭訓練的過程省略掉,轉而用合同簽約的方式招募成熟拳手。


    不管你從哪裏來,性格有多糟糕……


    隻要能讓擂台充滿懸念、觀眾失去理智,就可以簽約上場,用命換取巨額財富。


    “剛結束的資格賽和月度賽的拳手死亡人數,是過去五年的總和還多,骨碴真不把人命當回事,隻要能取悅有錢闊佬就行……”


    吉諾突然很好奇。


    “難道黑金幫內部就沒有意見嗎?”


    “追隨維托先生的人,肯定會不服氣,但內部情況跟你們想得不太一樣。”


    吉萊阿德麵露苦澀。


    黑金幫在骨碴掌權期間飛速擴張,在幫派戰爭即將全麵爆發的時間段內實力暴漲,而那些凶神惡煞的家夥卻不敢對骨碴翻臉。


    “當然有人試圖反抗他。”


    吉萊阿德深呼吸。


    他親眼看見過:


    骨碴把一個冒犯權威的家夥打得生不如死,丟在垃圾桶邊呻吟了兩天才斷氣。


    “剩下那些人都對他死心塌地。”


    違禁品交易數量也是翻倍,原本用來維持秩序的人手全都被派出去參與火並,幾乎是明著跟梟町幫及周邊勢力叫板。


    “以前我們是固定渠道做生意,偶爾有些東西散到城裏更遠的地方,也都是偷摸一兩次,但骨碴接手以後幾乎是明著做大買賣。”


    吉萊阿德眉頭緊鎖。


    他語氣裏透著一股忌憚和未知的情緒。


    “現在整個西區到櫻花十字街範圍內,違禁品銷售和非法交易的事情都有我們的身影,相當於把槍管子塞到東洋人嘴裏搶吃的。”


    啪嗒。


    吉萊阿德從懷裏掏出一把黃金手槍。


    “哇偶~”


    “華而不實。”


    “身份象征啊。”


    在場眾人都很捧場。


    吉萊阿德卻是苦笑著搖頭。


    骨碴把黑金幫變成了吸金機器。


    貨物吞吐加上商鋪租金,還有各種合法、非法的商業活動,賺的都是天文數字。


    巨額資源都被用來武裝幫派成員,讓街頭火力翻倍,全力應對這次戰爭。


    他手裏攥著酒杯,從幫派內部視角講述西區的變化和骨碴的管理。


    安潔莉卡先和吉諾交換眼神,再抬頭示意約翰想聽聽他對骨碴的看法。


    “我跟他尿不到一塊,但說實話……我腦子裏的幫派首領就該是這種冷血雜碎,維托先生反倒像個異類,剛接觸的時候……我還挺意外。”


    “好吧,那你呢?”


    她們又詢問吉萊阿德。


    後者沒有立刻回答。


    吉諾也不催促,轉而拿起桌麵上的黃金手槍,好像在讚歎它的設計細節。


    “我看得出來你升官了,吉萊阿德,所以你現在到底是跟骨茬混的,還是忠於維托先生?”


    哢嚓,砰。


    金疙瘩退回保險被擱在桌麵上。


    吉萊阿德跟約翰剛見麵的時候還是個身材偏瘦的公寓管理小頭目,現在肌肉虯結,展開雙臂搭靠在酒吧沙發椅上能把襯衫擠得滾圓。


    他穿戴大量金飾,有嘍囉跟隨,顯然是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


    “搞什麽鬼?你們這眼神怪傷人的,我發誓沒有背叛任何人,我想追隨維托先生,可是他人間蒸發了,最開始還能看見他在幫派活動,突然聯係方式全斷,隻能從流言中確認他還活著……”


    包括吉萊阿德在內的人都很迷茫。


    他們追隨的目標消失了。


    幫派動蕩甚至比公司裁員還要可怕。


    頂頭老大和規矩傳統一夜劇變。


    大批攥著槍、比你能打的新人闖進你心目中的“家庭”,把你珍視的街頭搞得亂七八糟。


    “我心裏壓著火,真的,想找人幹架……”


    吉萊阿德和維托舊部都在等待一場清算。


    他們想象中應該會有一次壓抑到極致的爆發,在丹妮街內部爆發血戰,跟骨碴勢力拚殺到底。


    維托消失的影響比想象中大。


    沒人有足夠的威望號召全部殘黨。


    所有人都在等著——誰來告訴他們敵人是誰、在哪兒,應該做什麽!


    但他媽什麽都沒有。


    骨茬用摧枯拉朽的氣勢毀掉了“黑金幫大家庭”,又用最快的節奏拉起印鈔機器,讓混亂的西區變成一個不好惹的大集體,然後跟城裏其他幫派叫板!


    “黑金幫落入了他的掌心,我知道……我想象中的反叛爆發永遠不會發生了,於是我開始等待死亡,說不定哪天會有車急刹停在我身旁,車窗裏伸出槍,把我打死在血泊裏。”


    吉萊阿德並起兩根手指對準太陽穴。


    他沉默片刻。


    “但我等來的是一大筆錢,高級肌肉束,滿配步槍,象征身份的載具和黃金首飾。”


    “收買人心?”


    “我開始也認為是這樣,但骨茬根本不在乎……”


    黑金幫看似無序擴張,實則隻是砍掉了一些業務,按照公司士兵的模式劃分成一個個崗位,內部晉升渠道和具體工作內容更加清晰。


    西區是個龐然大物。


    骨茬沒打算用自己的親信鋪滿整個餐桌。


    他把條件丟在吉萊阿德麵前,做出選擇——拿走權利和財富,肩負起責任,還是選擇丟下東西滾蛋,去街頭當個無名小卒或者退出幫派。


    反抗者會死。


    接納者會得到新的身份和工作。


    骨茬不要他們的效忠,也不要維托的秘密,更不需要在幫派戰爭期間拉攏人心。


    “完成你該做的,其他無所謂。”


    吉萊阿德神色複雜地搖頭。


    “包括我在內,骨茬跟所有人都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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