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是很不錯。”


    玄奘見到孫悟空表情,笑道:“固然有一些謬誤之處,但是終究瑕不掩瑜。”


    “我看佛法中,一些思想、大慈悲、大宏願,也深受震動。”


    “因此,我學佛法,我是僧人。”


    “但玄奘法師你為何會衝撞菩薩,吃肉、帶金銀等物?”孫悟空問道。


    “菩薩是佛法嗎?菩薩就一定對嗎?”


    “若是學佛法,隻知道每天念菩薩是對的,幹脆就直接去當菩薩的信眾,不要說什麽佛法了。”玄奘說道:“這種隻是佛祖和菩薩的信徒,和我學佛法,當僧人又不一樣。”


    孫悟空聽他這般說,感覺實在雲山霧罩,難以理解。


    對玄奘說的什麽佛經、菩薩之類區別也沒什麽耐心去了解。


    勉強應付一聲,便起身離開篝火旁,站在朗朗星空下望著天空。


    彎月如鉤,夜風嗚咽,吹拂著他雜亂的猴毛。


    當獨自一個靜下來的時候,往事便格外無情地湧來。


    “大王、大王……”花果山的猴兒們在叫嚷。


    “悟空,你去吧,以後莫要再提我的名字,我也不是你的師父。”菩提祖師聲音在耳邊回響。


    觥籌交錯,七大聖在齊天大聖的旗幟下痛飲;仙氣繚繞,他在天宮中醉酒酩酊。


    地府之內,九幽十類盡除名;東海龍宮,四海千山皆供伏。


    巨大的佛掌落下,銅汁、鐵丸做食物,山神肆無忌憚地談笑。


    以及,頭上的金箍,今日白天跌落泥土,被文殊菩薩的折磨。


    這諸般事情一一湧上心頭,月光下,猴子的麵孔漲的通紅,熱血潮湧。


    他想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孫悟空,名為美猴王,打上天庭,令玉帝鑽桌底哀求。


    另一個也是孫悟空,他說著“踏碎淩霄,一去不回”,果真玉石俱焚,一去不回。


    而他,是第三個孫悟空。


    被戲耍,被嘲弄,被拋棄。


    最後被禁製,隻有一條冷冰冰、生硬的正果道路等著他,沒有想象中溫暖的祖師問候。


    生我何用?


    不能歡笑。


    這八個字,乃是陳萼講述悟空傳所說,乃是那個寧死不屈的猴子說出來。


    再沒有孫悟空,此時此刻更加能夠明白這八個字的意義。


    若不是,白日裏玄奘法師拒絕緊箍咒,為他仗義直言,孫悟空此時已經心如死灰。


    他那時候真正想說的,也不是“多謝”。


    而是真的有那麽一股衝動,拜玄奘為師。


    在月光下靜靜地呆了良久,孫悟空又回到篝火前,玄奘已經靠著行禮睡著。


    孫悟空加了個法術,令周圍溫暖一些,不至於晚上天寒地凍,也閉眼歇息起來。


    ……


    “這大聖,卻也可憐。”朱麗華說道。


    高陽點點頭,向陳萼問道:“郎君,他那頭上緊箍,還能取下來嗎?”


    陳萼說道:“非要取下來,將來也是有辦法的。”


    “孫悟空此時心中感悟,真真正正清醒看自己,認清自己是誰,身處何方,是他自己的體驗,別人不可能代替他決定。”


    “被壓在五行山下,放出來後隨波逐流,是一種活法。”


    “找回自己的存在,明白自己要做什麽,又是另外一種活法。”


    高陽與朱麗華這才不再多言。


    而在數百裏外,定光歡喜佛也在對文殊菩薩、普賢菩薩、大勢至菩薩說話。


    “文殊菩薩,今日你這事情做的有些過火。”


    “為何不好好將東西交給玄奘與孫悟空,反而激起他們對佛門不滿?”


    文殊菩薩淡然回答道:“孫悟空能看破我們真身,隻要他在,這東西如何送給玄奘?”


    “定光佛,此一節,我等安排不周!”


    話語說的是“我等”,眼下之意分明是定光歡喜佛安排不妥當,沒有提前支開孫悟空。


    定光歡喜佛臉色微微一沉:雖然他的確變著花樣隱身躲避了一些時間,但是並沒有其他人發現。


    因此他也理直氣壯,不能任由文殊菩薩話裏帶刺。


    普賢菩薩這時候插話說道:“就算安排周到,也並非萬無一失。那玄奘受陳萼教導,雖然名為取經人卻和我們佛門離心離德。”


    “給他送什麽棉衣花帽,即便是隻有他一個,也難以成功。”


    “而這一次,陳萼沒有跳出來橫插一手,阻攔我們給孫悟空戴上金箍,已經是萬幸之事。”


    “何必多說這些事後名言?”


    看上去他是說文殊菩薩,其實卻是擋住了定光歡喜佛發難。


    定光歡喜佛冷哼一聲,也不再多說。


    文殊菩薩對普賢菩薩微微頷首,兩位好友交情加起來兩三千年,自然不是尋常可比。


    “雖然這一次陳萼不出手,但是下一次第七難,卻難保不出手。”


    “大勢至菩薩,還請你再去鷹愁澗看看,小白龍是否聽話。”定光歡喜佛說道。


    大勢至菩薩點了點頭,乘雲前往鷹愁澗。


    定光歡喜佛和文殊菩薩、普賢菩薩相看兩厭,勉強說了兩句話便各自離去。


    ……


    玄奘與孫悟空又走了數日時間,兩人相處客氣,孫悟空來回奔波找尋野果或找些人家購買飯菜,也不辭勞苦,相處甚是輕鬆。


    隻是孫悟空胎裏素,從來不碰葷腥,玄奘倒是不忌葷素。


    孫悟空倒是無意中比玄奘還能遵守清規戒律,倒也算是奇哉怪也。


    這一日來到蛇盤上鷹愁澗前,鷹愁澗水流深急,嗚嗚作響。


    原來是一條深水大河,將整個蛇盤山底座泡了個千瘡百孔,處處都是鏤空洞口。


    玄奘看著這地方地勢險峻,孫悟空又不能將他背起來越過去——凡人身軀尋常神仙不可背負飛行,除非有特殊神通。


    “倒是奇怪……這裏連過河的東西都沒有,我們是不是應該繞路再往西走?”


    玄奘不由地說道。


    “那就繞路走吧。”孫悟空說道,“反正你我不怕花費時間。”


    於是,兩人便準備下了蛇盤山,繞路再往西去。


    就在這時候,天上冒出一個四值功曹來:“兩位沒有走錯,也不必擔心……自有過河的方法!”


    玄奘和孫悟空聞言都是不由發笑。


    佛門原來在這裏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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