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前行的目的地,是穀城當地紳士、現任朱明朝廷治下鬆江知府方嶽貢的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此時方家已被張獻忠強征過來,做了中軍帥帳。


    待李定國下馬後,李晨將兩匹馬拉到方家後麵的馬棚中,李晨留下跟其他將領的親兵們聊天,而李定國匆忙跑向議事廳。


    方家大院裏種了大片牡丹花。牡丹尋常都是暖春四五月份開花,奇怪的是,去年冬天這院子裏的牡丹竟然開花了,便有自動投效的落榜文人奉承張獻忠道:從未見有牡丹花開於此時的,大帥必有天日之分。此時方家內外防守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開過花沒多久的牡丹在那肅殺的氣氛下顯得枯枝敗葉,一片蕭條。


    方家的大客廳,現在是張獻忠義軍的議事廳。大廳中間擺著一個大圓桌,桌邊坐著十幾個人,都盯著姍姍來遲的李定國。


    中間一位大漢年近四旬,麵色蠟黃,臉型瘦長,絡腮胡,一雙銅鈴大眼炯炯有神,瞪著李定國,喝道:“定國,這幾天看你魂不守舍,今日議事你還這般遲到,傷還沒好?”


    李定國做出一副痛楚的樣子,苦笑道:“啟稟父帥,孩兒的傷已無大礙。”


    那大漢正是張獻忠,看到李定國這般模樣,也不忍苛責,便道:“既無大礙,便坐下聽各位大哥和軍師們議事。”李定國看到圓桌邊有一張凳子空著無人安坐,便安靜地坐在那裏,一邊聽老張痛說他的革命史,一邊悄悄打量在座的各位將領。


    張獻忠左側的三個年輕人依次是孫可望、劉文秀和艾能奇,他們和李定國被張獻忠收為義子,現在都冠以張姓。張獻忠右側的三個白麵中年書生,是新近加入隊伍的謀士徐以顯、王秉真、潘獨鏊。剩下的都是跟隨張獻忠多年的親信武將。


    這些人裏麵除了張獻忠和孫可望之外,其他人不論是基於李定國是大帥的義子,還是欽佩李定國的本領,在這幾日裏都前往孩兒營看望過李定國,所以這個李定國認得他們。


    孫可望比李定國大了兩三歲,黝黑矮小粗壯,貌不驚人,但詭計狡詐更勝張獻忠,尤其善於防守,人稱一堵牆。他去年還救過張獻忠一命,是張獻忠帳下當之無愧的第一員戰將。


    張獻忠一向把孫可望當成他的繼承人,而孫可望也一向以張獻忠的繼承人自居。近來雖然張獻忠的新納老婆丁氏為張獻忠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因一則農民軍中一向重視養子地位,二則戎馬間嬰兒多不能養大**,孫可望現在還牢牢地占據繼承人的位置。


    孫可望和劉文秀率一萬兵馬駐紮在太平鎮,以防襄陽那邊的明軍突襲。太平鎮原名王家河,去年四月初八,朝廷正式宣布張獻忠受撫,受撫儀式在距離穀城縣城十裏的王家河舉行,受撫後的張獻忠屯駐穀城。張獻忠將受撫地點王家河改名太平鎮,以示休兵,共享太平。


    這個新生的李定國雖然從未見過孫可望,但聽手下罵孫可望時用的“黑矬子”之類的話語對號入座,一眼就認出坐在自己旁邊的正是孫可望。


    孫可望見李定國望向自己,便狠狠瞪了李定國一眼,低聲罵道:“假仁假義!收買人心!”


    李定國一聲不吭,好像耳朵聾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但他心裏明鏡一般,自己被孫可望打傷昏迷數日,卻從沒聽過張獻忠責罵處罰孫可望,可見自己尷尬的地位。也難怪,孫可望詭詐狡猾,陰毒殘忍,秉性酷似張獻忠,而李定國寬厚仁慈,一點都不像張獻忠,張獻忠厚此薄彼無可厚非。


    李定國這時依稀想起了原來曆史上這孫可望的醜態。這個孫可望嫉賢妒能,張獻忠在世時他就多次為難李定國,後來永曆時期孫可望頻頻掣肘,阻撓李定國的反清大業,再後來這丫竟然降清,隻可惜滿清韃子看這家夥沒了利用價值,便借故殺掉如屠殺一豬狗。


    這樣一個無情無義、嫉賢妒能的大哥,再加上一個狡詐強悍、喜怒無常的義父,李定國不禁頭皮發麻,以後的日子肯定很難過。


    張獻忠先說了他被熊文燦招撫的經過,然後又講了為什麽要再反。原因毫無意外地都推給了朝廷的昏庸和官吏的貪婪,說襄陽和穀城的大小官吏都經常過來索賄刁難。


    張獻忠的一席話說得其他人臉上都有些憤懣,對朝廷和官吏們破口大罵。唯有李定國心知張獻忠這番本身就是假投降,臥薪嚐膽,以期東山再起。


    隨後張獻忠狠狠地罵了一些將領。原來張獻忠預計在端午節起兵,誰知這個計劃被有些將領口風不嚴傳了出去,結果穀城縣知縣、左良玉、熊文燦都知道了,正準備調集人馬襲擊張獻忠。隻是熊文燦沒有將糧餉湊好,左良玉驕兵悍將,沒有收到糧餉就不願出征,不然此時左良玉已經攻到穀城縣了。


    當初張獻忠被左良玉打敗後,歸攏了部隊包括老弱婦孺還不到一萬人,所以熊文燦很放心地將張獻忠放在穀城。這時河南災荒嚴重,湖北一帶也遭到災荒,張獻忠就利用當時天災嚴重、饑民雲集的機會肆無忌憚地招兵買馬,一年時間將原本一萬殘兵擴充到三萬多人。


    當然依靠這訓練不足、武器不精的三萬人馬,張獻忠還是不敢跟左良玉硬拚。


    張獻忠那張蠟黃的臉上被一種奇怪的**漲得通紅,睜大了銅鈴大眼,怒喝道:“咱們怎麽辦,難道要坐以待斃?不行,我們隻能先下手為強,不能等左良玉那混蛋把兵馬開過來了,我們才反。不過反了以後去哪裏呢?你們怎麽看?”


    艾能奇騰地站起來,大聲道:“穀城距離襄陽不到百裏,不如直下襄陽,再下武昌,將荊楚之地盡皆占了。這裏富紳地主頗多,咱能多搶一些。”


    艾能奇比李定國小了一歲,一副紅彤彤的娃娃臉,稚氣未脫,個性直爽,脾氣暴躁,是個十足的愣頭青。艾能奇對張獻忠是無條件地忠誠,作戰又極其勇猛,所以張獻忠極為信賴他,命他帶領二千近衛營做自己的中軍護衛。


    張獻忠聽了艾能奇的話,搖頭歎息道:“如今襄陽和武昌都有幾萬明軍把守,尤其是襄陽,左良玉這王八蛋可不是好惹的。昨日我和三位軍師合計過了,不能硬碰硬,要迂回作戰,咱們佯攻四川,等朝廷兵馬聚到四川時我們殺個回馬槍,再回湖廣。”


    李定國心中腹誹道,你以為官軍是頭牛,可以任由你牽著鼻子走,抱著這種僥幸的想法,恐怕到時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


    這時孫可望當仁不讓地站了起來,望了一下其他人,諂笑道:“父帥深謀遠慮,孩兒佩服。父帥,您盡管調派,我等俱當竭力效死。”


    張獻忠看了看大家都一副躍躍欲試的準備姿態,心知軍心可用,便開始頒布命令:“可旺、文秀,你們二人率領你們的一萬兵馬,明日一早就拔營起寨,從太平鎮橫渡漢水,再渡南河趕到房縣與曹操(羅汝才)部回合,替我軍掃清前麵的阻礙,接應我軍穿過鄖陽。”


    孫可望和劉文秀凜然受命,辭別離去。


    張獻忠再看看李定國,問道:“定國,身體如何?能受累嗎?”


    李定國起身點頭道:“孩兒的傷勢無礙,上得馬殺得人。”


    張獻忠笑道:“我暫時不會讓你上陣殺敵的。現在交給你幾個任務,帶著你的孩兒營到處鳴鑼宣告,讓百姓都準備收拾東西,盡量往山上躲,免受左良玉軍的毒害;然後你們去開倉放糧,讓鄉親們帶夠糧食再走,最後再幫秉真先生一起將那些貪官的劣跡寫到城牆上。”


    李定國諾然接令,然後頹然地坐到位置上。不去殺敵就顯不出戰功,現在自己在四子裏麵勢力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頭。


    不過這些事情數來數去還是自己去最適合。李定國是張獻忠的四個義子中跟文士關係最好的、在百姓心中慈悲名聲最好的,他去搞宣傳和開倉放糧的效果比其他人大。


    隨後張獻忠又向其他將領們都下達了各種命令,有的去阻擊仙人渡的小股明軍,又去剿滅穀城內更小股的明軍,有的殺入縣衙。現在回去整頓兵馬,收拾輜重,約定三天後,也就是明崇禎十二年二月初十,攻占穀城,重舉義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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