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真乖。”


    “元元真可愛。”


    “元元到祖母這兒來……”


    回到帝京,崔洵還不覺得如何, 倒是蘇怡安先受不住了。


    看著被父母和公公婆婆寵得就差上天的兒子, 蘇怡安提高嗓音, 叫了兒子的大名,“崔明初!”


    被祖母抱在懷裏的孩子似是被嚇到, 躲在長輩懷裏淚眼汪汪的看著有些生氣的母親, 囁嚅著軟糯的小嗓音, 磕磕絆絆的叫了一聲“母親”。


    蘇怡安這一聲,霎時間惹來許多不滿。


    不止宣國公夫妻趕緊去哄孩子, 就連向來待她甚好的公公婆婆也少見的露出了不讚同神色。


    看著瞬間成為眾矢之的的自己,蘇怡安有些頭疼的扶了額頭, “母親, 這小子特別皮,你們別被他騙了。”


    自己生的兒子什麽德性, 蘇怡安再清楚不過了, 這小子除了長得像她, 品性上半點兒不似她, 和崔洵那個心眼兒多的像了個十成十。


    想起往日裏兩父子鬥法,再看看眼前裝可憐的小家夥,蘇怡安深覺自己太過放縱兒子。


    因為知道自己未來不能陪伴他太久, 所以她平日裏待這個孩子太過縱容, 崔洵也少有硬下心來管教的時候,畢竟,頂著一張和他母親相似的臉, 他也不願狠心。


    且羌州那邊民風開放,久而久之,這小子就在雙親寵溺下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性子。


    回京伊始,小家夥還老實了兩天,畢竟京裏的環境和親人不熟悉,等確定這日後是自己的地盤兒之後,骨子裏那點兒霸道和任性就暴露了個徹底。


    然而,偏偏這小子和他父親一樣,很會裝模作樣,想起崔洵日漸爐火純青的哄人手段,再看看被兒子哄得團團轉的兩家長輩,蘇怡安心累的移開了眼。


    她覺得,很有必要和崔洵談談兒子的教養問題了。


    一個千瘡百孔的江山,守護遠比破壞更難,上輩子崔洵仗著胸中一股戾氣肆意行-事,這輩子卻束縛多多,堪稱舉步維艱。


    幸好,姬家坐擁江山的運道還未盡,他能找來的幫手、借助的力量不少,好歹讓崔洵遂了心願。


    等他忙碌完回府時,看到的就是愛妻餘怒未消的臉。


    蘇怡安向來很少生氣,但自從有了兒子,可謂是被這個小魔星經常氣到。


    崔洵上前討了個親吻,言笑晏晏,“怎麽了,他今天又氣你了?”


    蘇怡安瞪他一眼,“你兒子是越來越不聽話了,你管不管?”


    “說的兒子好像是我一個人生的一樣。”崔洵在蘇怡安身旁坐下,擺出認真傾聽臉,“你先和我說說那小子又做什麽了。”


    蘇怡安如數家珍的將兒子那些小手段一一道來,簡直是越說越氣,“他才這麽小,就養成了這副性子,以後你和我不再了,家裏這些長輩又管不住他任性,到時候吃虧怎麽辦?”


    說到底,蘇怡安是真怕兒子那副無法無天的脾性,什麽都不怕,也有敢玩手段耍心眼的心機,這樣下去,日後她是真想象不出兒子長成的未來。


    崔洵認真聽完,又黏過去討吻哄人,“別生氣了,放心,我會收拾元元,好好教導他的。”


    說完之後蘇怡安的氣差不多也消了,她看了丈夫一眼,悶聲道,“好好教導他,也別太凶了。”


    說到底,還是心軟,崔洵笑笑,轉而和妻子說起了外麵的事轉移注意力。


    兒子這副模樣,雖然蘇怡安一直不放心,但崔洵卻覺得還好。


    他小時候的性子和元元差不多,隻不過沒他這麽外露,當然,聰穎程度也有不及,但對他而言,這孩子聰明些總比蠢笨些好。


    雖然他們隻會有這一個兒子,但憑元元的聰明與討喜,未來的路不會多難走。


    對內,他能哄好這些長輩,對外,等他長成,也能護著兩家宗族,崔洵就是以這樣的要求來教導兒子的。


    不過這些,卻是不能和蘇怡安說的,畢竟,他們兩人在教導孩子方麵是有分歧的。


    如果他們能一直陪在孩子身邊,蘇怡安那種慢慢來的教養方式也是可取的,偏偏他們的時間是有定數的,所以,比起嬌養,還是冷酷一些多鍛煉兒子為好。


    崔明初,崔洵和蘇怡安的孩子,被他們寄予了許多期望與溫柔的孩子,值得最好的一切。


    ***


    崔洵和兒子的談話確實是有效果的,打那之後,蘇怡安發現這小子老實了許多,或者說,在她麵前老實了許多。


    她看著這孩子一天天慢慢長大,慢慢長成同他父親一樣優秀的小少年。


    和孩子一起成長的,還有崔洵的事業,西北邊關比往年更加安定,將領換了一輪又一輪,終於有聲名鵲起的青年將軍率軍擊退了來犯的戎狄。


    戎狄小王子幾次起兵犯邊都被邊軍阻截,西北之戰打得如火如荼,蘇怡安在帝京裏,聽到喜報頻傳。


    無論姬家江山如何,至少如今是絕不會到讓戎狄南下直取中原的地步,屠城百萬,民若犬畜,前世兩人死後這樣的未來,絕不會重現。


    時間一年又一年的過。


    崔媛嫁給了七皇子,蘇怡安的兩個弟弟也成了親,家中下一輩出生,長輩們的頭上悄悄出現了白發。


    崔明初像雙親期望的那樣,做好了一個長兄,能替長輩解憂,也深得同輩喜歡與小輩愛戴。


    這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看著身前玉樹臨風的皎皎少年,蘇怡安笑容溫柔,撫著他的肩膀,拍去了那飄到孩子身上的落葉。


    外麵,崔洵一身月白長袍,端著他親手給兒子做的壽麵緩緩進門。


    “今日-你生辰,我和你母親為你準備了禮物,吃完壽麵你再收禮。”


    此時隻是一位慈父的崔洵將麵放到桌上,招呼兒子近前。


    崔明初看著近些日子比往日愈發溫柔寬容的雙親,將心裏淡淡的煩躁壓下,老老實實吃完了整碗壽麵。


    每一年,父親都會親手為母親和他做壽麵,再麵含微笑的看著他們吃完,每當看到這時候父親的眼神,平日裏對父親嚴苛教養的抱怨就會消失無蹤。


    雖然嚴苛,但他知道父親愛他。


    就像他的母親,是天底下最溫柔美麗的母親。


    十二歲的生辰過得一如從前那些年圓滿,然而崔明初沒想到,這會是雙親陪伴他過的最後一個生辰。


    父母母親走的那天,暮春的帝京早已滿目綠色,院子裏的海棠與晚桃猶在盛開。


    院子裏落滿了粉色和紅色的花瓣,他從外祖母和外祖父那裏回來時,看到的是守在門外的獨孤叔叔。


    從遠處飄進院子裏的柳絮迷了他的眼,在他被刺得留下眼淚時,他聽到了很輕的一句話。


    “明初,要好好長大。”


    說話的人像是母親又像是父親,他在外祖家裏心緒不寧,急著趕回來也沒能趕上最後一眼,隻看到床榻上好似安睡的雙親。


    父親照舊是牢牢的抱著母親,兩人依偎在一起,姿態平靜,麵色安詳,就像往日裏在桃樹下休憩。


    然而崔明初知道,自此之後,他再沒了雙親的陪伴。


    於是,那一瞬間,他長大了。


    ***


    崔洵與蘇怡安的走,無聲無息。


    在眾人始料未及時,這兩個人就消失在了大家眼前。


    無論是聲名在外早已成為帝王肱股之臣的崔洵,還是他那美名在外深受寵愛的妻子。


    這對夫妻的離世在京中掀起好一陣波瀾,然而隨著時間流逝,除了那些愛著他們的人猶記心間,最終也隻是被人慢慢淡忘。


    離開前,蘇怡安並不痛苦,她隻是覺得有些困,靠在崔洵懷裏就慢慢閉上了眼。


    但閉眼前,她看到了曾經的崔洵和自己。


    同樣的十五年,現在的崔洵和她美滿幸福,從前的他們卻是另一副可憐模樣。


    她看著她的家燃起漫天火焰,看著崔洵抱著她坐在院中,被火焰舔祗淹沒。


    火焰映紅了半麵天空,寥落星子綴在星空上,看著下麵兩個孤零零抱在一起的人。


    焚身烈火中,白骨相依,蘇怡安從頭看到尾。


    最後一瞬,被抱著的她似是睜開眼看了崔洵,然後,鋪天蓋地的黑暗襲來。


    身後,是隻屬於崔洵的溫度和聲音。


    “等我回來。”


    ***


    蘇怡安又一次等到了崔洵。


    崔洵也應諾,回來尋到了她。


    他和她的緣分,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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