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晚之後,蘇怡安同崔洵之間的關係改變了。


    她從前認定的同病相憐相依為命的親人關係崩潰, 轉而多了某種屬於男女之間的情愫。


    蘇怡安從未經曆過這些, 身邊也再無長輩教導, 不知所措的應對中,她下意識的選擇了跟隨崔洵。


    不管夜裏發生過什麽, 他們始終是彼此最親密也最值得依靠的家人, 這點不會改變。


    兩日後, 晉安公主的侍女來尋人,蘇怡安在崔洵的擔憂中離開。


    晉安公主住在了九公主的偏殿, 九公主才五歲,整日裏由嬤嬤帶著, 和這個年齡差距甚大的皇姐也不親近, 所以蘇怡安一路走來,見到的是這位早已出宮嫁人的公主的橫行無忌與一手遮天。


    即便嫁了人, 她依舊是這宮裏最得帝王喜愛的公主, 所以人人不敢懈怠。


    晉安公主坐在後花園的小亭子裏賞梅, 豔紅的馥鬱梅花冷香繚繞, 蘇怡安看著她同身邊的英俊侍衛調笑,心中暗驚。


    她隻聽崔洵說這位公主風流成性葷素不忌,沒想到在深宮-內苑也毫不遮掩。


    “人來了?”晉安公主看過來, 眉眼間滿是春-情, “既然來了,就先給本宮煮個茶吧。”


    蘇怡安行禮,領了差事就往一旁去, 眼觀鼻鼻觀心,隻當自己什麽都沒看見,倒是晉安公主注意到身邊侍衛被勾走的眼神,神色不大痛快,“你先回吧,等過陣子本宮有時間再尋你一起賞花。”


    她語氣冷淡的打發年輕侍衛,那侍衛麵色溫柔的又低聲調笑了兩句,等晉安公主眉間再無陰翳,這才施施然告退。


    等人走遠,晉安公主慵懶道,“這男人啊,就跟貓似的,你上趕著哄人他嫌棄,你若是稍微冷淡一二,他就乖乖的來蹭你的手心,骨子裏都是賤性兒。”


    她這話明顯是說給一旁的蘇怡安聽的,但蘇怡安隻專注眼前小泥爐上沸騰的滾水,全然不往心裏去。


    她不清楚晉安公主這話有沒有道理,也不感興趣,畢竟,除了崔洵,蘇怡安並不想和任何一個男人親近。


    等泡好的香茶入口,晉安公主挑眉,“手藝不錯,家學淵源,倒配得上你的出身。”


    蘇怡安垂頭,隻回了一句謝恩話,依舊不動。


    晉安公主看著眼前的少女,比她小幾歲的年紀,容貌卻生得甚美,同她從兄長那裏聽來的倒是一般無二,想想,隻差一點這人就會變成她的庶母,若非五皇子從中作梗,如今隻怕深受帝寵。


    但她那向來喜愛美人的父皇也並非對此無意,想想年宴上父皇的眼神,晉安公主哼笑,果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這還是塊讓人惦記的香肉。


    對自家父皇獵-豔美人的心思晉安公主不予置評,她純粹隻是看眼前這張臉不爽,礙於父皇對蘇怡安的興趣,臉是不能動了,其他地方到可以磋磨一下讓她舒心。


    “既然是來本宮這裏當差的,那就跟著茹心做事去吧,”晉安公主招來心腹侍女,“本宮不喜下人出錯,你做事且用心著點兒。”


    “奴婢遵命。”蘇怡安跟著侍女去了殿內,轉眼間就被安排了一大堆活計。


    酷寒幹冷的天,偏偏給她安排了一大堆需要水洗的活計,蘇怡安看著成堆的衣裳和碗碟,還有領事嬤嬤蓄意為難不給熱水的臉,沉默著開始做事。


    來之前她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此時倒也不驚訝,隻埋頭做事。


    她想著熬過這幾日就好,誰知道下午晉安公主這裏就迎來了上門拜訪的七皇子,那是個眉眼清正的青年,雖然跛腳行走不便,但氣質溫和言談親切,和宮裏曾經見過的許多姬家人都不同。


    蘇怡安聽到七皇子就想到對方營救阿惟送去江南的恩情,她隻知道崔洵曾是七皇子的伴讀,兩人關係不錯,但自己卻是沒見過的。


    她想,若非明遠侯府出事時七皇子遠在佛山陪同太後娘娘,隻怕崔洵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皇姐,這人我就帶走了,今日領了皇姐的情,日後若有事隻管差遣弟弟,弟弟必無不應。”


    七皇子笑眯眯的同晉安公主拱手,神情歡欣,晉安公主拿手點了點人,笑容無奈,“你啊,也就仗著姐姐-疼你,行了,把人帶走吧,也省得在這裏礙眼了。”


    爽快應聲的七皇子對蘇怡安使了個眼色,帶著人就往外走,蘇怡安老老實實緊跟其後,兩人一路回了監欄院。


    “阿洵托我救人,幸不辱命。”七皇子笑著道,“蘇姑娘,等你回去見阿洵的時候,記得幫我說兩句好話啊。”


    蘇怡安行了大禮,“謝過殿下救命之恩,小女代自己、代弟弟阿惟謝過殿下恩情,日後必謹記在心,殿下若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七皇子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不自在,“舉手之勞,不值一提,再說我若真讓你替我赴湯蹈火,阿洵必得同我好好說道說道,我可不敢做。”


    兩人又說了兩句,七皇子催著人回去,“這邊我不便久待,你也早些回去,宮裏雖然規矩嚴,但也有醃臢之事,你自己多加小心,一切等阿洵回來再說。”


    蘇怡安和人告別,在七皇子目送中迅速走遠。


    直到看著人進了門,七皇子才歎一口氣,腳步沉沉的離開了。


    他沒想到自己見到心儀姑娘的這一天,卻是知道她家破人亡孤苦無依被賜給了屢遭劫難的好友做對食,更甚者,父皇也對她有意。


    兩年前,他在南山上驚鴻一瞥,心中有了佳人,還沒等找到人求親,父皇就因為嚴氏的謀不軌案大怒,朝堂內外諸多朝臣勳貴牽連其中,帝京血流成河。


    而他最好的朋友與心儀的佳人,都成為了其中的犧牲品。


    更甚者,崔洵慘遭酷刑,意中人也成了好友的對食。


    七皇子揉揉悶痛的額頭,歎息著走遠,他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好友將蘇怡安托付給他。


    他對蘇怡安有意,想照顧她,但她卻又是好友的對食,嚴格一點說,甚至算得上是妻子,他既希望崔洵身邊有人陪伴同甘共苦,卻又不希望那個一同吃苦的人是蘇怡安。


    滿心的煩惱思緒,七皇子最後到底還是選擇將滿腔心思壓下。


    除非確定阿洵對她無意,否則他絕不會先開口。


    ***


    最後,七皇子到底沒有開口的機會。


    因為他曾經的伴讀,他遭遇了諸多痛苦與不幸的好友,在漫天大雪中,撐著一把青竹紙傘同他道,“文儉,我離不了她。”


    她是他活著的那口熱氣兒,是讓他拖著這具身體還能神誌清明的走下去的根基。


    沒有蘇怡安,崔洵依舊會活,但活著的姿態不會像此時。


    他身上穿著她做的衣裳,腰間掛著她繡的荷包,手上塗著她精心求來的膏藥,胸口處是她留下的一股熱意。


    這惡心的宮裏有他和她兩個人的家,他每日在外麵看再多醜惡見再多仇人,都比不上回去的一碗熱湯。


    他是要複仇,為明遠侯府,為宣國公府,但複仇是為了更好的活著,而不是傾盡一切就此死去。


    蘇怡安是崔洵的妻子,是明遠侯府的嫡長媳,是崔家的宗婦,崔洵是蘇怡安的丈夫,是宣國公府的女婿,也是蘇家托付寶貝明珠的唯一。


    他們背負著彼此最溫暖最深重的期望,理應相攜著一起走到結局。


    看著越發沉穩深沉的好友,七皇子澀然道,“我明白。”


    “但是阿洵,我父皇他……”七皇子垂頭,聲音嘶啞,“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父皇他到底年事已高,你做事,能不能,能不能……”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但那是他的父親,七皇子不可能坐視不理。


    如今宮中氣氛越發詭譎,無論是帝王沉迷丹藥也好,還是大肆寵幸他從民間帶回來的舞姬也罷,就連那幾個總是不安分的兄長與弟弟都屢屢跳出來搞事,七皇子人微言輕,阻攔不了一二,但至少,他不希望自己的父親下場太過淒慘。


    好友對姬家對幾位兄長的恨意他能理解,畢竟是明遠侯府和同宣國公府的滅門死仇,那些向來不對付的兄弟們也就罷了,但父皇他實在做不到袖手旁觀。


    “文儉,”崔洵看著好友,眼神清明,語意沉沉,“不管你信不信,陛下的事確實和我無關。”


    “你與其在這裏求我,不如去問問你二皇兄,那煉丹獻藥的老道和他是什麽關係,問問你四皇兄,那舞姬又是何人蓄意調-教。”


    “還有你後宮中那些不安分的庶母,她們在這些事中又出了幾分的力。”


    “你該尋的是這些人,而非我。”


    七皇子在這一連串的話語中越來越沉默,雪花飄飄揚揚,許久後,青年抬頭勉強一笑,“抱歉,阿洵。”


    “我先走了,有空再來找你。”


    梅林中,青年跌跌撞撞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崔洵緊了緊大麾,撥了下自己手上的扳指。


    七皇子確實沒看錯他,如今宮中這諸多亂象和他不無幹係,但崔洵覺得,他充其量不過是給某些人行了個方便。


    論心思狠毒,敢想敢幹,他不及姬家人。


    說實話,若不是他中間使了些手段攔了他們一把,他仇人的兒子和女人們早就送他進了皇陵。


    隻不過,他攔下他們並非出於好意,隻是想讓那些該死的人多一些生不如死的日子而已。


    想到他身邊越聚越多的力量,崔洵抬頭笑了下,大魚已入網,也是時候殺幾條小魚祭刀了。


    苟延殘喘的五皇子,半瘋半傻的晉安公主,還有潁川伯府那上躥下跳的一家人,是時候拉出來尋個消遣了。


    他撐著竹傘步下台階,不遠處候命的小太監立刻跑過來服侍,崔洵接過那人遞來的手爐,開口問話,“夫人呢?”


    在崔洵手握權勢之後,底下人的稱呼就從“蘇姑娘”變成了“夫人”,當初這體察上意的太監如今早已做到掌事,可見所辦之事甚合崔洵心意。


    半個月前崔洵同蘇怡安搬到了宮外,他每日裏進宮上值,蘇怡安在家中等他回去,仿如尋常夫妻一般。


    以崔洵如今的性子,本不可能將蘇怡安送出宮外那麽遠,但近來宮中正值多事之秋,炎平帝每次服藥之後都會性情暴烈,動輒對身邊的人責打誅殺,有時候昏頭昏腦之下還會提起多年前舊事,被暴戾情緒主宰的帝王昏聵旨意頻出,已有不少勳貴朝臣深受其害,如此時局,崔洵不想賭那點兒運氣將人放在宮中。


    小太監接過傘遮好,低聲說著宮外傳來的消息,“半個時辰前夫人從下麵選了兩隻小貓崽,一隻白皮黑花,一隻黃皮斑紋,兩隻貓都親人,夫人很喜愛,就讓人弄了羊奶喂貓,這會兒應當是在家中等著您回去。”


    崔洵關注蘇怡安,這每日裏替他傳消息的人就有三波,隔兩個時辰傳一次消息,比關注宮中形勢與帝王情形更甚。


    崔洵昨日在宮中呆了一整晚沒能回去,這會兒聽到小太監所述,腳步快了些。


    “那今日就早些回去吧。”


    他倒要回去看看,他不在她養貓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打算分了他的寵愛?


    在宮中待了近三年,崔洵哪處都熟悉得很,一路領著人準備離宮,卻在半途遇見了紅光滿麵就差喜形於色的二皇子。


    “崔公公!”每次見他都一副大嗓門的二皇子讓崔洵甚是厭煩,他能容忍這蠢貨到現在,充其量不過是這人當初沒參與對他的落井下石。


    在眾多仇人中挑一個能多容忍一段日子的,對崔洵來說並不難,難的是要容忍眼前這個蠢貨一直蹦躂,尤其最近或許是覺得自家父皇病入膏肓,後宮中變故頻頻,登位有望,這人愈發不加收斂了。


    想起上次二皇子意外看到蘇怡安時的垂涎神情,崔洵覺得,或許趁早送老皇帝去死再送這個不孝兒子路上服侍,是個不錯的選擇。


    二皇子拉著崔洵囉囉嗦嗦的說了一大堆,歸根究底無非兩句話,就是替他守好這宮裏,一旦炎平帝出事就傳消息給他過來接“遺詔”,至於其餘那些同樣蠢-蠢-欲-動準備逼宮的弟弟們,大家真刀真槍見真章。


    外家實力雄厚,妻族同樣不俗的二皇子手握帝京禁軍防衛權,對上一幹想搶皇位的弟弟們全然不懼。


    崔洵耐著性子和人周旋了兩句,末了帶著人快步離開,再待下去,看著那張臉,他怕自己忍不住提前把人弄死壞了大計。


    天色黑下來時,蘇怡安抱著兩隻乖巧粘人的幼貓等到了回來的崔洵。


    這人一回來就把貓扔進了侍女捧著的貓窩裏,他自己則抱著蘇怡安低頭就親。


    蘇怡安早已經習慣崔洵回來的做派,老老實實呆在他懷裏被親了個透,等崔洵舍得放開時,她才捂著胸口氣喘不止。


    “小東西抱得挺緊,看來你是真喜歡它們。”崔洵撫著她胸口似笑非笑。


    按住那隻作亂的手,蘇怡安麵色緋紅聲音微啞,“你手底下那些人送過來的孝敬,我拿來逗個趣。”


    “夫人若是想逗趣,自當來訓我,那兩隻小東西能讓你有什麽趣味。”崔洵輕-咬了下她耳朵,笑意深深,“我花樣兒可比那小東西多多了。”


    蘇怡安最受不了崔洵說這些話,她繃著臉,臉頰緋紅,身體輕-顫,用力去推這人蓄意挑-弄的手,“你別鬧我,先用飯。”


    崔洵向來主意正得很,這會兒自然也聽不進去,抱著人就進了內室。


    驚呼聲中,蘇怡安被捂了嘴,夜色漸漸深沉,風雪愈加的大,她到底還是在崔洵懷裏化成了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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