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能醒,陳氏本來很高興, 然而剛醒來的女兒笑著哭個不停的模樣一下子嚇到了她。


    恬恬看樣子並不是傷心, 雖然她眼淚落個不停, 陳氏趕忙手忙腳亂的給女兒擦眼淚,等注意到她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後處, 她總算有心回頭察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說來也沒什麽奇怪的, 是明遠侯府那個救了女兒的崔洵, 她對這個風姿出眾的少年一直觀感不錯,這次他冒險救了女兒回來, 心裏更是感激不盡。


    但此刻見兩人脈脈含情對視,一副完全看不到其他人的模樣, 她驚訝之餘, 心跳快了幾下,總覺得其中另有內情。


    不過看著女兒開心的模樣和少年溫柔的表情, 她心裏也感歎, 果真危難之間英雄救美結下的情誼不一般, 看女兒此刻的表情, 隻怕從此以後兩個孩子的關係要變一變了。


    蘇怡安的醒來讓驚喜的眾人兵荒馬亂了下,等一切收拾妥當時,她穿戴好衣裳, 長發披散窩在軟榻上, 被母親一口一口的喂著清粥。


    對麵,崔洵正襟危坐,含笑看著她, 手裏同樣一碗清粥。


    陳氏本來覺得女兒此刻形容不整的模樣不適合見人,想讓人請崔洵去前廳讓丈夫待客,畢竟人已經醒來,見過了也就罷了,到底年輕孩子要避忌一些。


    然而,首先出聲阻止她的不是心儀女兒的少年,而是恬恬自己。


    她態度堅定,明確說出了不許崔洵離開的話,換好衣裳洗漱完出來後,更是讓人坐在了自己視線可及處,就連喝粥時都眼也不眨的看著對麵少年。


    她眉目溫柔,眼神明亮,若說之前是遭了風雨摧殘枯敗零落的花朵,此刻就是得了滋養鮮妍奪目的豔-麗美人花。


    陳氏心下遲疑,最後到底敗給了女兒的祈求與期待眼神,沒奈何隻能同意。


    其實,她心裏隱隱猜測,是不是因為在山上最危急的那刻是崔洵救了女兒,所以受了驚嚇的恬恬在看到他時才會覺得安心安全,才特別想要崔洵呆在她身邊。


    想起前陣子被她和丈夫拒了的明遠侯府的求親,她看著對麵同女兒步調一致喝粥的少年,心下歎息,看來有些緣分還真是不好說。


    蘇怡安喝著沒什麽滋味的白粥,眼裏心裏卻覺得甜極了。


    崔洵就在她眼前,她視線所及就是他,他臉上笑容雖然同從前年少的他仿佛,然而,在其他人眼裏相似的笑容在她看來卻截然不同。


    她能很清楚的分辨出他眼睛裏的縱容寵溺笑意,更能看透他一舉一動中暗含的溫柔與安撫。


    崔洵能回來,她真的是太高興了,像是心裏始終懸著的那塊巨石撲通一聲落了地,整個人由內而外輕鬆暢快,容光煥發。


    蘇怡安看著崔洵,將人當做佐粥的小菜一樣喝一口看一眼,生怕她一眼不見,這人就又跑到了她看不見的地方。


    崔洵被她臉上的甜蜜笑容和溫柔眼神看得心口發熱,整顆心軟成了一灘水,若不是此刻身邊有太多人,他真想把她抱在懷裏好好親昵一番。


    在陳氏頗為糾結的黏糊甜蜜氛圍中,蘇怡安用完粥,喝過藥,見過同樣驚喜的父親同明遠侯,被扶著在房裏走了幾圈活動身體。


    滿足雙親的嗬護之心後,她終於提了要求,“父親,能讓我和崔洵哥哥單獨待一會兒嗎,我有事情想問他。”


    她說得坦然,向包括父母和明遠侯在內的三人光明正大的提出請求,縱然心有顧慮,三位長輩還是同意了。


    畢竟,這次南山遇險孩子遭了大罪,這會兒百依百順還來不及呢,哪會讓她不痛快,更何況三位長輩在側,讓兩個孩子單獨說說話也沒什麽。


    房中,終於隻剩蘇怡安和崔洵兩人。


    蘇怡安站在富貴牡丹的屏風前,看著崔洵一步一步緩緩走過來,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她的心上,讓她心口撲通撲通作響。


    她站在原處,等崔洵走近,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撲進了他懷裏。


    縱然少年人身體單薄,但她依然覺得安心可靠,整個人埋在他懷裏悶聲哭出來。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麽說著的她是真的很傷心,她確確實實度過了三年沒有他的日子,兩人之間不是遠隔山水,而是無法逾越的時間與空間。


    她和崔洵的經曆,她對崔洵的感情,她心裏的惶恐與不安,在這個世界無法對任何人言說,即便她一直在堅定的努力,卻還是很害怕自己無法改變未知的命運。


    生怕自己做錯,怕自己有所遺漏,怕自己在乎的親人與重視的人再度重複從前的悲慘命運,為此她擔驚受怕,也殫精竭慮。


    哭聲中,崔洵的手輕柔緩慢的撫過她的烏黑長發,他的懷抱溫暖有力,聲音裏是蝕骨的思念與溫柔,“恬恬,我很想你。”


    很想,非常想,想到這副身體的血肉白骨都發疼。


    眼淚到底隻是短暫的,那是蘇怡安過去幾年裏無處安放的驚惶與擔憂,然而當崔洵歸來,這一切都不再是煩惱。


    有崔洵在,蘇怡安就無所畏懼,即便他什麽都不做,待在她身邊就是安慰與支持。


    擦幹眼淚之後,蘇怡安有太多問題想問崔洵,種種疑問糾纏在一起,到最後她首先問出的隻是這個,“你會消失嗎?”


    崔洵笑笑,指尖撫過她泛紅的眉眼,“不會。”


    得到這個答案的蘇怡安徹底安心,其餘一切想問的仿佛都不急於一時,她隻想更加認真仔細的看著並感受眼前的人。


    倒是崔洵先忍耐不住,低下頭吻住了她。


    她需要安心與確認,他同樣需要,這是一個絲毫不含狎昵意味的親吻,僅僅是為了確認彼此最重要的人存在。


    這個親吻裏,有失而複得,有珍重愛憐,有不甘,有滿足,還有久別重逢後的欣喜若狂。


    蘇怡安溫順的靠在崔洵懷裏,任憑他發泄那些積壓許久的情緒。


    從雨夜回來去救人開始,崔洵心裏就一直憋著股勁兒,尤其是在她舍己為人膽大包天不要命的拿自己去賭那點兒可憐的生路後,壓在滿滿心疼之下的,是無法自抑的後怕與憤怒。


    他從前教過她多少次,凡事要以自保為重,阿媛也就罷了,其他那些人和她有一點幹係?


    他精心嗬護多年的嬌弱妻子,自己受傷吃苦都舍不得她受一點委屈的心頭肉,居然要為了那些不知所謂的人搭上他苦心籌謀才換來的性命。


    崔洵真的是氣炸了,然而他再氣,都舍不得怪她動她,充其量隻能這樣欺負她幾次。


    察覺到他壓抑的怒火,蘇怡安有些心虛,但很快她想起外麵還有許多人,不能放任崔洵這麽下去。


    如果被雙親看到她嘴唇上的痕跡,隻怕要糟,於是她咬了下崔洵的嘴唇,掙紮著低低出聲提醒,“大家都在外麵。”


    崔洵找回理智,不舍又不爽快的停下,他好不容回來,此刻又能見到她,滿心隻想和她親昵,然而清醒之後,他很快又要和她分開,想想都很不爽。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人帶回自己家,又或者自己留下和她一起。


    “南山的事,向我保證,以後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第二次。”崔洵麵色發沉道。


    “遭遇賊匪這種事又不是我自己能控製的,”蘇怡安小聲抱怨一句,但看崔洵愈發陰沉的麵色和隱隱的暴怒,到底心中發虛,乖巧應道,“好,以後危險的事我絕對不做。”


    “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崔洵未盡之意顯然別有深意,蘇怡安顫了下,表示自己絕對聽話。


    起初的激動過後,蘇怡安被崔洵抱在懷裏,兩人像從前那樣窩在軟榻上,互相低聲耳語。


    比起崔洵的從容不迫,蘇怡安有太多問題想問,但最重要的還是兩人身上的玄異之處。


    “我們為什麽會回來?”這是她最好奇的。


    崔洵微微一笑,掐了她臉頰一把,姿態與力度均是往日味道,“雖然我知道你很想知道答案,但很可惜,這件事我並不能告訴你,我隻能說,如今你和我身處這裏,付出的代價不小,不過盡管放心,隻要不出意外,我們能平安走到最後。”


    看著崔洵堅定眼神,蘇怡安沉默一瞬,沒繼續追問,這人覺得不能告訴她的事情,是一字都不會透露,但在他允許的範圍內,又坦率得驚人。


    其實不用崔洵說,她也能想到重生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更甚者是她難以想象的龐大與詭秘,將這個疑問徹底拋諸腦後,她定定的看著崔洵,又沒了繼續問下去的衝動。


    這麽些年,那麽多事情,已經讓她足夠信任崔洵,如果他們往後真的還有許多時光,那她盡可以慢慢來。


    隻是,她猶豫了下,還是問出了在意的問題,“現在是你的話,那之前的你呢?”


    崔洵挑了下眉,目光幽深,親了下她嘴唇,“你什麽情況,我就是什麽情況,不用擔心。”


    看清她那點兒小心思,崔洵好笑,這是怕他回來害死從前的自己?哪有那麽可怖。


    這句話安了蘇怡安的心,隻要從前的少年崔洵不是消失或者死去就好。


    她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十歲那年回來,像是水滴融入池塘般和從前的自己融合,她在,從前的自己也在,區別隻是水塘中的不同地方。


    既然崔洵也是這個情況,那他們的歸來至少沒有傷害到從前的自己。


    心頭大石徹底放下來後,蘇怡安有些犯困,她喝的藥有安神作用,這會兒身心均舒適安然,自然困倦,到底之前元氣大傷得厲害。


    比起她的自在安然,崔洵要問的可就多了,他湊近她耳邊,輕聲喚她,“恬恬,之前你說有喜歡的人,說再不會像喜歡他那樣喜歡任何人,說的是誰?”


    “說不喜歡我,也不想嫁我,那你想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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