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們南山出遊遇襲的消息傳得很快,無論是那些僥幸活命的丫頭也好, 還是京裏被蓄意放出的流言也罷, 很快該知道的人家都得了消息。


    還在南山上賞景的人家大部分立刻下山躲災, 少部分趕緊和家裏聯係,京裏內外守衛營和衙門官員聞風而動, 尤其是那些孩子們被擄走的府裏, 這後續的動作更是一波接一波。


    很快, 消息就被遞到帝王案前,看著六七十歲的老臣跪在殿外痛哭流涕, 身邊還跟著一群官員與權貴,饒是裏麵有幾人炎平帝很不喜歡且看不順眼, 這會兒也震怒非常。


    帝京, 天子腳下,還是南山這等深受權貴青睞的賞景勝地, 居然鬧出這等大案, 無疑大大的打了皇帝的臉。


    古語有言, 天子一怒, 伏屍百萬,流血千裏,此刻的情況雖不中亦不遠矣。


    晉安公主帶著侍女前來送補品給自家父皇時, 看到的就是殿門口滿地的碎瓷片以及跪了一地的臣子內侍。


    “首犯勿論, 其餘人等可就地格殺!”


    帶著森然寒意的聲音同此刻的天氣一般讓人心裏發冷,領了旨意的臣子冒雨快步離開,晉安公主站在殿外, 打了個寒戰。


    “公主,我們還去嗎?”見氣氛凝重緊張,侍女低聲詢問自家主子。


    這會兒雨越下越大,看著濺到裙角上的雨水,晉安公主回神,神情是前所未見的嚴肅,“父皇此刻正在氣頭上,我們還是先回吧。”


    出嫁前,她隻想多討好下父皇,免得失了聖心,卻不會在此刻去捋虎須。


    帝王麵前,哪還有人父這個角色。


    晉安公主緩步而來,走時卻行色匆匆,侍女看著自家主子難看臉色,心中同樣打鼓,她是記得前陣子公主說的那句話的,再對應今日南山險情,忍不住心中發冷。


    這次陛下如此震怒,若是不小心牽涉其中,怕是自身難保,更遑論那被擄的貴女們均出身權貴豪門,備受家中寵愛,一旦事情敗漏,隻怕立刻招致無數外患。


    越想越覺得事情危險,侍女白了臉色,趕忙壓下心底想法,隻希望這人趕緊救回來,事情早些平息。


    ***


    宮中如何外麵人暫且不知,但大致能揣摩出帝王的決斷,畢竟事情牽涉如此之大,乍看不過是女眷出遊遭遇賊匪,但內中牽涉的,怕是整個前朝內宮都不安穩。


    畢竟京畿重地,自古以來就備受重視,如若京裏這些權貴們的安全都無法保證,那恐怕連帝王的安危都有紕漏,隻稍稍往深裏一想,就讓人心頭發冷。


    家眷未牽涉其中的權臣勳貴們同樣心有戚戚,暗地裏猜度著這次到底是哪位的手筆,至於“意外”這個答案,怕是沒人想過。


    早上還晴朗的秋日,很快陰沉沉的下起了暴雨,帝京內城外城無數營衛出動,各部衙門與官員也匆忙奔赴工作崗位,尤其是南山腳下,聚攏而來的衛軍人馬與權貴人家密密麻麻。


    嘩啦啦的遮天雨幕中,山腳下早已點起了許多火把,借著這些光亮,京內衛所上至指揮使下至千戶白戶等皆神情肅穆,開始為救人而忙碌。


    關於賊匪的行蹤早已被斥候探明,麻煩的是除了林間那條路,其他路都不通,強攻倒是能將人拿下,但也意味著被擄的貴女們身陷險境。


    眾人這邊爭執不休,不遠處神色焦急冒雨等候的貴女家眷們同樣苦心煎熬。


    “恬恬一定會沒事的。”宣國公握緊妻子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給自己信心。


    陳氏抿緊嘴角,眼眶發紅,沒像其他人那樣哭哭啼啼,但也隻是撐著一口氣罷了。


    沒有親眼見到女兒安好,那口氣都不會鬆,但若傳出來壞消息,將這唯一的女兒當做心頭肉養了多年的母親,隻怕頃刻間就會崩潰。


    唯一的愛-女身陷險境,宣國公渾身骨頭都在發冷,然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給其他人添麻煩,否則耽誤了救女兒的功夫,隻怕他會恨死自己。


    明遠侯府的人馬同宣國公府並在一處,沈氏在聽聞女兒被擄之後就暈了過去,此刻早已被送回府裏等消息,留在山腳這邊的隻有明遠侯同兒子崔洵。


    兩人拒絕了小廝撐傘遮雨的動作,淋著瓢潑大雨,神情一樣的陰沉壓抑。


    尤其是崔洵,一雙眼睛比夜色更黑,映著遠處星星點點火光,鬼魅般駭人。


    “公子,指揮使他們打算先遣兩隊人馬,一隊走水路佯攻,一隊走林間吸引賊匪注意,暫且試探一下這批人的意圖。”蘇瀛探聽完消息趕忙回來傳話。


    大雨中,水跡沿著眉梢鬢角流下,崔洵臉上還殘留著稍許病容,那是近些日子生病留下的痕跡。


    自從上次賞菊宴後,回去的夜裏他受了風寒,每日裏吃完藥昏昏沉沉的睡著,若非大夫幾經確認無事,隻怕家裏人擔心得很。


    一場風寒綿延許久,好不容易這兩日康複,誰知道妹妹和心上人出門遊玩卻遭了意外。


    事已至此,再恨自己也無濟於事,身為明遠侯府嫡長子,崔媛的兄長以及蘇怡安的愛慕者,崔洵此刻站在這裏,隻一心想著將人救回來。


    對於營衛那邊的主意崔洵沒說好與不好,他看著南山上影影綽綽的樹影,開口道,“蘇瀛,我記得你身手很不錯,若是走懸崖那條路,有幾分把握?”


    這話一出,蘇瀛愣了下,但還是如實回話,“公子,我沒上過山,不知道地形如何,所以不好說。”


    “既然如此,那就召集人手,將你那些師兄弟們全找來,跟著我上山。”


    蘇瀛的師弟們在京中一處鏢局裏做鏢頭,崔洵從前聽他提過一句,此刻想起來,正好派上用場。


    對此蘇瀛倒是反應很快,“公子,小姐被擄的消息一傳出來,我就讓人將他們叫了過來,此刻正在外圍聽候吩咐。”


    崔洵深深看他一眼,點了點頭,“此事過後,必有重謝。”


    他沒有質詢“小姐”到底指的是崔媛或是蘇怡安,既然蘇瀛感念她的救命之恩,那救起人來就會更加用心,於此時情形而言,這沒什麽不好。


    很快,身處外圍待命的同門師弟們被蘇瀛一路領過來,眾人圍攏在一起收拾行裝,打算冒雨上山。


    明遠侯沒阻止兒子,事實上,這次救人他對營衛那邊並不怎麽信任,明知道這股賊匪可能與京中某股勢力有聯係,在無法分清敵友的現在,將希望全托付到那些人身上,無異於賭博。


    蘇瀛的身手他是親眼見證過的,既然對方願意出手,雙管齊下也可多些保障。


    “先行探路,不可貿然出手,”明遠侯囑咐兒子,“若是可以,最好還是同營衛那邊打個招呼,能互相協作救人最好。”


    “凡事安全為重,雨大路滑,小心保重。”


    這邊一隊人馬收拾好正準備啟程,不遠處卻忽然傳來了駭人的轟隆聲以及尖叫聲。


    漆黑的雨夜裏,山上突然轟然作響,像是有什麽從山頂嘩啦一路滾下來,鬧出莫大的動靜,眾人正驚駭間,卻聽見有人高聲喊道,“山塌了!火,還有火!”


    可能是近日雨水太多的關係,山上不知哪處的土地鬆動,再加上今天風大雨急,山石被泥土裹挾著轟隆而下,巨大山石和泥土滾落不止駭住了山腳下這些人,轟鳴與悶雷般的響動更是好似地動山搖,驚嚇到了許多馬匹與貴人。


    人群慌亂,車馬嘶鳴,山腰處還陡然燒起了一片大火,明明是暴雨傾盆的天氣,那火勢卻蜿蜒得極快,滿目的衝天火光伴隨著天降暴雨與山石滑坡,就好似神靈發怒,地動山搖間讓人瞠目結舌。


    蔓延的山火照亮了天空,同樣也讓視線被遮的漆黑雨夜變得清晰,崔洵扶住腳下打滑的父親,被蘇瀛等人護著,遠遠的避開了受驚的馬匹。


    “阿媛!”明遠侯喊了一聲女兒的名字,臉色發白。


    他的寶貝閨女還在山裏,這會兒山上這麽大動靜,又是山火又是泥石滑坡,不知她此刻情形如何。


    他分外擔心女兒,抓著兒子的手極為用力,若非他一介文人身手太差,隻怕此刻也是要進山裏去尋人的。


    短時間內同樣經曆了這一切的崔洵神態和父親一般無二,都比之間更加焦心,但或許是前些日子的風寒還未徹底痊愈的緣故,眼中映著漫天火光的少年神情異樣。


    大雨中,漫天火光拔地而起,巨大的火焰騰空,猛烈燃燒的花樹草木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黑煙隨風肆虐,站在山腳下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熱燙的火光與溫度。


    這是一幅似曾相識的景象。


    崔洵眨了眨被雨水刺得發疼的眼睛,曾幾何時,他似乎看到過這樣的漫天火光,更清楚的知道那些火焰燒在身上到底有多痛。


    血肉燒幹,白骨成灰,從鮮活的人變成灰燼,再不剩下什麽。


    “公子?”蘇瀛最先察覺不對,看著身旁搖搖欲墜的崔洵,他趕忙將人扶到一旁坐下,“公子?你怎麽樣,哪裏不舒服?”


    崔洵的臉色和神情實在是太難看,這等模樣與表現,蘇瀛從前隻在將死之人身上看過,也難怪會嚇到他。


    現在這種情況,小姐還沒救回來,如果公子再出事,恐怕整個侯府都要糟。


    無論是小姐的救命之恩還是明遠侯府的知遇之恩,他都深深的記在心裏,此刻既然到了他報恩的時候,他必然會全力以赴。


    耳邊的聲音崔洵聽得清楚,然而他渾身火燒火燎一般劇痛加身,既沒力氣回應,也掙不開乏力的雙眼,神思漸漸昏沉的時候,他滿心都隻有一個想法——


    妹妹和心上人還等著他去救。


    阿媛,還有恬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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