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洵從來不喜歡也很少後悔,然而,迄今為止十五年的人生中,終於有了一件讓他被後悔這種情緒困擾的大事。


    大概是因為結果太過討厭且難以接受,所以後悔的情緒才來得分外強烈與鮮明。


    當初他不應該那麽自信且驕傲,覺得自己凡事都遊刃有餘,否則如今不會被蘇怡安這塊石頭絆腳跌了個大跟頭。


    他討厭蘇怡安不喜歡他這個事實,不想接受她視他如兄長這個現狀,更受不了她以後和除他之外的任何一個男人在一起。


    隻要想想,他就覺得自己會發瘋,更別提終有一天可能會麵對這個殘酷的現實。


    所以,在她尊他敬他信任他,卻又打算疏遠他同他保持距離的時候,他不打算忍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處理情敵的方法手段多種多樣,然而他最終的目的是她,那她就必須明了他的心意,否則他做再多,也隻是為他人做嫁衣。


    更何況,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事情在她這裏出岔子,這是堅持,也是驕傲。


    水榭之中涼風徐徐,他在這裏尋到小憩安睡的她。


    睡夢中的少女麵色緋紅,安靜乖巧,模樣實在是動人,崔洵既不忍心叫她,也不舍得離開,隻好坐在旁邊目不轉睛看她。


    他從未見過她睡著的模樣,心底是滿滿的好奇,好奇之後則是心動,一會兒覺得她漂亮可愛,滿心親近的衝動,一會兒覺得她招人疼愛,恨不得強摟過來抱在自己懷裏細心嗬護。


    總之,崔洵像個自己從來不恥的登徒子般,做了一回賞花人。


    他滿目愛憐,本不想驚動她,奈何少年情熱,沒忍住輕聲喚了她小名。


    恬恬,這兩個字遊蕩在唇齒舌尖,甜蜜得像是吃了一口楓糖。


    此刻她人在這裏,既不是從前的夢境,也不是必須擺出好兄長模樣的“現實”,所以崔洵小小的放縱了一瞬,誰知道那麽恰巧,在他的甜蜜呼喚中,她醒了過來。


    明豔漂亮的少女睡得臉頰緋紅,睜開的眼睛裏波光盈盈,因著不甚清醒,她滿目迷糊,看著他的模樣充滿了親近依賴,甚至似乎還有那麽幾分深深的眷戀與喜愛。


    這和以往那副聽話乖巧好妹妹的模樣實在是太不一樣了,崔洵心頭隱秘的跳動了一下,覺得此刻的蘇怡安滿身都是令人垂涎的動人味道。


    空氣裏都像是飄著甜味,而最甜的,則是他麵前滿目依戀與喜愛的少女。


    他不太清楚自己腦子裏想了些什麽,但,他很想嚐一口那甜甜的味道,於是,他被本能驅使,靠過去,親上了甜蜜的根源。


    柔軟的,帶著點甜香味的嘴唇,熱度溫暖,惹人愛憐,崔洵親上去的力度有些重,本來隻想一觸即分的,但他實在高估了自己的理智與自控力。


    碰到蘇怡安,他就會不那麽像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事實驗證了這個結果。


    這一次同樣,他掐住了她的下巴,在她似乎反應過來想要掙紮時,重重的咬了一下這總是惹他心煩的少女。


    他心底有些氣也有些惱,更多的是不甘心與煩躁,本來真的打算重重咬她一口,讓她也嚐嚐那些盤桓在他心底的複雜滋味,但真觸及她時,卻反而行-事畏縮,所以最後隻留下了淺淺痕跡。


    看吧,她就是這麽容易惹他失措心煩,所以不把她弄到自己身邊好好看管,以後漫長的人生要怎麽過?


    ***


    蘇怡安反應不慢,在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少年崔洵時,她幾乎是立刻起了抗拒之心,隱隱還覺得荒謬與驚懼。


    她推開崔洵的態度與動作堅定且強硬,在看到他嘴角露出的笑容時,幾乎是下意識抬起手想要給他一記耳光。


    崔洵安坐不動,嘴角笑意從容安然,似乎完全不為自己做下的事感到歉疚與不妥,更甚者,眼中還有兩分躍躍欲試。


    揮過來的手掌帶起一陣微風,在即將落到崔洵的麵頰上時,蘇怡安停了動作。


    她麵色難看,眉頭緊皺,咬著剛剛被崔洵親吻過的嘴唇,眉目間掙紮氣惱與荒謬不可置信清晰可見。


    “想打的話,你可以動手,我不會躲。”崔洵看了一眼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與微微顫抖的手,神色平靜,“不過,我不會道歉。”


    道歉意味著他覺得自己做錯了,顯然,崔洵絲毫沒有這個念頭,雖說他是被本能驅使誘-惑做下了不合適的行徑,但既然做了,他敢作敢當,選擇承擔是必然,但認錯,恐怕不行。


    他這次過來本就是要同她說這些,既然身體先於語言告知了心意,也算錯有錯著,他覺得以此開場也算不錯。


    至少,她肯定是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蘇怡安那些強烈複雜的情緒沒持續太久,她畢竟不是真正十三歲的少女,在崔洵麵前她失態,更多的是因為這個少年的臉與身份。


    她壓下心底那些不快的情緒,眉頭緊皺,“你什麽意思?”


    崔洵的行徑讓她震驚且不快,尤其那副看似輕浮的態度與舉止,以及眼神中隱隱的壓迫,更讓這種不快到達了頂峰。


    從前的崔洵和她是情況特殊的夫妻,即便他們關係有些畸形,但名份和關係擺在那裏,他對她來說就是不同的,崔洵在她眼裏和真正的男人並無二致,她也真的把自己當做他的妻子。


    雖然,她這個妻子,某方麵來說可能並不盡職,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不認同不看重自己身份。


    是的,在她心裏,她確實是屬於崔洵的妻子,即便曾經的崔洵沒回來,也不代表她自己會丟掉這個身份。


    但屬於她的崔洵和眼前這個少年是不同的,眼前這個才華出眾驕傲恣意的少年,她視他如“兄長”,叫他一聲哥哥當做親人來對待,卻全然沒有絲毫旖旎曖昧之心。


    被這樣的少年輕薄,用著她細心嗬護的崔洵的臉和身體以及人生,有的不是欣喜與愉快,而是荒謬與難過。


    她不喜歡這個少年待她的輕浮舉止,也不喜歡他充滿強勢的眼神。


    蘇怡安知道自己反應有些過度,但她控製不住,更甚者,也不想控製。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絲毫不想勉強自己,尤其是在眼前這個少年崔洵麵前。


    她的不喜歡與抗拒太過明顯,完全不是其他女孩子那種因為害羞拘束導致的不自然,崔洵看得分明,心口發悶堵得厲害,就連聲音都緊繃了幾分。


    他回答她的問題,坦誠無畏,“我喜歡你。”


    “不是兄長對妹妹那種,”他補上一句,“想娶你的那種喜歡。”


    “可我不喜歡你!”蘇怡安幾乎是有些反應過度的回了這句話,她看著神情緊繃的少年,語氣堅定,“我不喜歡你,也不會嫁你。”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回絕太過殘酷,蘇怡安看他一眼,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下來,“這次的事情就當做意外,以後不必再提,崔哥哥以後會找到心儀的意中人的。”


    她說完這些就想走,畢竟眼前的場景尷尬且令人不適,她想要逃離也是必然,但崔洵顯然並不想這麽輕易放過她。


    少年人的力氣很足,一隻手就攔下了她,蘇怡安退後兩步避開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皺著眉頭看他,“你還有事?”


    崔洵點頭,“有。”


    他當真是很討厭她疏遠逃避的態度,所以近乎強硬的逼上前,低聲開口,“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放你走。”


    看著安靜的水榭和絲毫沒有其他人動靜的周遭,蘇怡安沉聲道,“你問。”


    崔洵沉默了許久,直到蘇怡安耐心快要耗盡時,他才慢慢開了口,輕聲問,“你拒絕我,是因為心裏有喜歡的人?”


    與其說是問題,不如說崔洵心底已有答案,這麽問出來,也不過是私心作祟,想要對方那裏得到一個答案。


    如果她說沒有,他心底會好受些,但可能他也會覺得那不過是矯飾之後的謊言,畢竟,他很清楚的看到了她剛醒過來時的眼神。


    依戀,眷戀,乃至喜愛,不是對親人也不是對朋友,而是他以前從其他女孩子身上看過太多的,看心上人的眼神。


    她這麽強硬的拒絕他,如果不是他,那她隻能是另有心儀之人。


    崔洵腦袋裏轉過的人選一個接一個,每一個似乎都有可能,又似乎不太可能,畢竟,無論怎麽看,這些人都不可能比他優秀。


    或許單獨來看,這些人家世、相貌、才華等條件中可能有一條堪稱頂尖或優秀,但綜合來看,隻有他最出挑。


    如果是情竇未開不識情滋味也就罷了,偏偏她確實是心裏有喜歡的人的,所以,那個人到底是誰?


    壓抑著心底不斷滋生的陰暗情緒,崔洵努力不讓自己被嫉妒衝昏頭腦,在她的沉默之中再問了一遍,“你喜歡誰?”


    蘇怡安很清楚崔洵性格之中的執著,他從前的偏執她親身體-味過多次,眼前的少年雖然不及,但擺出的追根究底態度顯然很明確,他就是要從她這裏得到一個答案。


    她垂下眼,在隱瞞和坦白之間猶豫權衡,最後選擇了屈從。


    “我是有喜歡的人。”她看向眼前的少年,目光觸及他的臉時視線遊移。


    蘇怡安看向外麵波光粼粼的湖水,語氣輕飄,“我不能告訴你他是誰,但我,很喜歡很喜歡他。”


    “再不會像喜歡他那樣喜歡任何人。”


    當著少年崔洵的麵,她坦誠了心聲,即便她坦誠的對象似乎應該算一個人。


    然而,她表白的對象遠在遙遠的過去時光中。


    她從前一直和他一起,所以沒發覺自己的心意,直到時光將他們分隔開,她才發現,她深深的眷戀他,喜歡他,更甚者是深愛他的。


    可惜,她始終沒能告訴他。


    畢竟,他固執又貪婪,偏執又自私,如果知道她的心意,應當會感到開心。


    而哪怕他和此刻站在這裏的少年是同一個人,以他那時候的性情,隻怕也不喜歡她為這個少年動心。


    所以,天人永隔的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將那些屬於他的感情全部給他,不分給其他任何人。


    即便,是愛屋及烏裏的那隻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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