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身處牢籠之中,四周是無盡的黑暗, 耳邊聽不到一絲響動。她默默地靠在牆壁上, 過了好半天, 眼睛才慢慢適應環境。


    密室很大,麵前漆黑一片, 明珠不敢亂闖。她伸手扣了扣牆壁, 聽不到一絲回響。她忽然想起, 慕容安說過,這裏是衛國關押重犯的地方, 那麽應該有很多囚犯才對,為什麽這裏隻有自己?莫非這三座塔的內部情況各不相同?或者有什麽相通的機關?反正從外麵看上去, 除了大門之外, 沒有任何入內的通道,那麽要想從一層走到頂層, 內部肯定有樓梯或者機關吧?這裏應該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才對。


    這樣想著, 明珠便四下查看起來。她貼著牆根, 緩緩地摸索前行, 一邊走,一邊伸手輕輕敲打著牆壁。忽然有一塊牆磚下傳來一絲回響,下麵好像是空的。明珠大喜, 連忙在周圍摸索起來, 希望能找到機關按鈕之類的東西。


    她試了半天,終於摸到了一處略微有些凸起的地方,慢慢從牆麵上扒出一絲縫隙。她連忙將指甲伸進去, 略一用力,竟然扒下一塊磚來。明珠驚喜地湊上去,望了望牆洞,隻可惜對麵也是黑黢黢的,沒有一絲光亮。明珠有些失望,莫非這個並不是什麽機關?她正想伸手進去摸索一下,突然,對麵露出一個森森的綠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詭異。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綠光周圍驟然又多了許多瑩瑩的藍綠色光點,出其不意地向自己靠過來。


    一瞬間,明珠突然想起桓青青將自己綁到郊外,要將自己推入蛇窟的事情。仿佛一道閃電劃過腦海,她也來不及多想,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牆磚堵回牆上,她保證,這輩子從來沒有動作這麽快過。她的手還死死地抵在牆上,便聽對麵傳來清晰的“嘶嘶”之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明珠嚇得魂不附體,她確信,那一定是毒蛇。閉上眼睛,還能回想起剛才那一幕,在黑暗中看到一雙雙藍綠色的豎瞳,閃著森森陰冷的光。心跳久久不能平息,耳邊那令人心顫的聲音還未退散,她甚至能想象到,隔著牆磚,對麵那一條條陰冷的怪物吐著信子,迫不及待地找尋獵物。


    太可怕了。幸虧她腦子快,想到了桓青青害她的場景,那一幕同樣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怖印象,沒想到,誤打誤撞,也算救了今日的自己。若不是在桓青青的逼迫下,見到了那麽恐怖的蠆盆,明珠絕對不會那麽快就聯想起這種令人身體發冷的動物。


    她拍了拍胸口,努力安撫著心中的恐懼。突然,牆上的磚縫裏,竄出一個怪異的三角腦袋,一隻極細小的,不及小指一半粗的花蛇吐著信子,試圖拱掉牆磚,竄到明珠這邊來。


    明珠臉色一變,大叫一聲,飛快地朝密室的另一邊跑去。原本不敢輕易踏足的黑暗地帶,在毒蛇的刺激下,也變得沒那麽快恐怖了。明珠一心要遠離那些毒物,腳下越跑越快,沒想到,這間密室比她最初預想得大了許多,跑了半天,竟然還沒到盡頭。


    對於前路的未知,讓明珠的心裏又升起了另一種恐懼。她茫然地停住腳步,側耳傾聽,身後並沒有傳來那恐怖的聲音,似乎毒蛇並沒有追來。明珠略略放了心,轉頭看向前方,依舊暗無天光,不知那裏隱藏著什麽。她忽然明白了慕容安為什麽要警告自己別亂跑,看來這座監獄裏隱藏著很多恐怖的東西。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眼前忽然閃過一個晶亮的東西,露出凶狠的光。明珠心頭一顫,在恐懼的驅使下,一連倒退了十幾步。


    “嗷”的一聲,一個毛茸茸的軀體從黑暗的角落裏走出來,隱約看去,竟是一頭老虎的身形!


    明珠心頭猛地一沉,前有虎,後有蛇,難道真的要葬身在毒蛇猛獸的口中?她緊緊握著匕首,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待老虎完全從黑影中走出來,明珠才發現,這是一隻尚未成年的幼虎,看上去就像一隻比較大的犬。然而明珠依舊不敢大意,她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幼虎的一舉一動,見它突然撲過來,便連忙舉起匕首,狠狠地朝它的背脊刺去。幼虎受了傷,速度減慢,明珠便立即向前跑去,希望甩開它。


    幼虎很快便追了上來。明珠隻覺得一陣風從右肩後側劃過,她也不敢回頭去看,直接朝左側閃過去,幼虎撲了個空,從明珠的右肩上躍過去,落在地上。它似乎並沒有學會撲殺獵物的本領,再加上受了傷的緣故,雖然凶悍,動作卻有些遲滯,讓明珠逮住機會,在它身上又刺了幾刀。小老虎哀嚎了幾聲,力氣散了一大半,蔫蔫地趴在地上,掙紮著起不來了。明珠手起刀落,又在它身上接連刺了幾刀,直到它死透了,才癱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裳已經被汗水濕透。


    幸好是隻幼虎,自己從心理上並不算太膽怯,要是換一隻成年老虎……明珠不敢想下去,坐在地上慢慢喘息著。心緒還未平複,忽然耳邊傳來一聲怒吼,似乎要將整個密室都震裂一般。緊接著“咯嘣”一聲,似乎什麽東西斷成了幾節。明珠再次握緊手中的匕首,向黑暗中張望,極力觀察著一切可能的危險。


    突然,從黑夜中走出兩隻骨瘦如柴的老虎,張著血盆大口,隱約可見舌上的倒刺。


    一瞬間,明珠幾乎失去了一切求生的意誌。若是一隻幼虎她還有膽量搏一搏,這兩隻成年老虎雖然瘦弱,卻也不是她一個不懂武功的弱女子能夠躲避得了的,即便手中有武器,她也不可能有絲毫勝算。明珠的內心幾乎絕望了,暗暗咒罵著衛國人,竟然有心情在監獄裏養老虎。


    兩隻老虎很謹慎,並沒有立即展開搏殺,而是與明珠對峙著。明珠一退再退,突然腳下被什麽東西絆倒,後背狠狠地撞到了牆上,這個意外仿如指令一般,兩隻老虎立即大吼一聲,一左一右向明珠撲來。


    千鈞一發之際,明珠忽然覺得背後的牆壁動了起來!她一低頭,終於看清了絆倒自己的東西——一堆森森白骨!然而沒等她來得及感到害怕的時候,牆壁好似突然倒塌了一般,生生裂開一個巨大的縫隙,明珠背後失了著力點,身子便向後直直地栽去,慌亂中,右手劃過地上一塊凸起的石頭,牆壁砰的一聲關上了,將兩隻老虎阻擋在了另一頭。


    明珠心頭一鬆,剛要感歎自己命大,向後栽倒的身子突然一空,後腦重重地撞擊在一個尖利突出的棱角上。明珠一疼,伸手揉了揉腦袋,幸好沒撞破,也沒流血。她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緩台上,眼前是兩段樓梯,一段通向上,一段通向下。


    想來是誤打誤撞,碰到了什麽機關吧。直到這時,明珠才有點明白,這座監獄可能養了很多毒蛇猛獸,大約每一層都有。同樣的,每一層都有個機關,可以通向不同的密室。


    很明顯,擺在眼前的隻有兩個選擇,要麽在這個緩台上餓死,要麽向上、向下走走看,但是誰也不敢保證會碰上什麽惡心的東西。明珠暫時還拿不定主意,身後的牆壁突然傳來“砰砰”的聲音,顯然兩隻老虎並不甘心放著食物從眼前溜走。


    明珠很清楚,這個牆壁是一扇機關,而且中間還是空的,萬一被野獸誤打誤撞觸碰開,自己還是要喪命。時間無多,往上還是往下,隻能選一條了。她看了又看,通向上的石梯尚有一絲光亮,向下的卻是一片黑暗,一眼望不穿。心裏霎時有了決斷,她咬咬牙,邁上了向上的石梯。


    樓梯很窄,曲曲折折,腳下都是碎石,明珠一路將手貼在牆壁上,注意觀察哪裏有機關。走了半天,漸漸地,周圍開始有了聲音,似乎從牆壁內側傳來。她將耳朵貼在牆上,隱約聽見有人咆哮、痛哭、叫喊的聲音,還有鞭子抽動的聲響,顯然裏麵的人正在遭受酷刑的折磨。明珠心裏一緊,隻好繼續往上走。


    她一路留意著牆內的動靜,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牆對麵痛苦的哭喊聲漸漸消失了,最後完全停息下來,而樓梯也走到了盡頭。她的眼前是一堵牆,牆壁上還有一個凹下去的手掌印。


    周圍安靜得有些詭異,明珠不敢亂走。她伸手觸了觸牆壁,表麵硬邦邦的,坑窪不平。明珠湊上去,仔細看了看那堵牆,發現上麵隱約刻有字跡。她拂了拂表麵的灰,果然露出了一幅地圖。


    那是一幅刻上去的平麵圖,周邊有許多刀劍的劃痕,顯然自己不是第一個來到這裏的人。她仔細辨認了半天,終於看懂了大概。以中軸線為分界,三座塔被劃分成了十八個左右對稱的區域,每個區域上都有小字標注,什麽火燒、鞭笞、淩遲、倒刺、凶獸……鮮紅的字跡如血一般,猙獰著仿佛要蹦出來似的。明珠不忍再往下看,靠在石壁上休息了一會,才強打起精神。


    想必自己剛才便是從“凶獸”那一層走上來的。她又看了一眼牆壁,忽然注意到,中間一座塔的最頂層,用白色字體標注著一個鬥大的“生”字,在一圈血字的包圍下,極是格格不入。


    莫非從這裏能逃出去?按理說,既然是關押重犯的地方,便不應該留下生門才對。不過慕容安曾說過,他是惟一一個活著走出去的人,顯然逃離這裏也是有可能的。明珠再次貼上牆壁,側耳傾聽,確定對麵沒有任何聲音。


    莫非,自己所站的位置,就是中間那座塔的塔頂?她細細回憶了一遍入塔時的情況,最終確定,慕容安推開的,的的確確是中間那座塔的大門。那麽,如果這幅地圖是真的,牆的另一側,多半便是圖上標注的“生門”了。


    然而明珠依然不敢輕易邁出這一步。畢竟這個地方太恐怖,萬一走錯了,後果隻怕還不如餓死在樓梯裏。她猶豫了半天,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巨響,仿佛牆壁倒塌的聲音,接著便是一陣野獸的哀嚎和怒吼。


    莫非、莫非……那些野獸破了牆壁,馬上就要順著台階追上來了?罷罷罷!橫豎是死,不如放手搏一把。賭對了,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她把心一橫,認真尋找著石壁上的機關。


    嘶吼聲越來越清晰地傳到耳邊,明珠的內心反而越來越鎮定。她看了看石壁上那個凹陷的手印狀痕跡,試著將右手放了進去。石壁突然從右往左緩緩開啟,露出一個狹小逼仄的過道,四周都是木板格擋,僅可容身。明珠試著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覺得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身後的石門突然關閉。她低頭,隻見地下有一個極小的木塊,被自己一腳踩過,已經深深地凹進了地裏。她蹲下身,在木塊周圍摳了摳,木塊卻紋絲不動,怎麽也摳不出來。明珠回頭,用力敲了敲石門,石門也是紋絲不動。


    看來已經沒有退路了。她鼓足勇氣,繼續往前走。七拐八拐走了許久,碰了無數死胡同後,總算來到一個開闊的地方。腳下是光潔的磚石,周圍都是木板,牆壁上開著窗,一縷陽光照射進來,帶來了絲絲暖意。明珠心裏一鬆。同樣是監獄,這裏起碼有點光亮,能看清東西。


    她掃了一眼,隻見地上堆著小山高的死人骨頭,以及一堆破舊的衣物、鞋子。室內彌漫著濃鬱的屍臭,令人作嘔。幾個幹癟枯瘦的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瘦得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不知是活的,還是剛死不久。


    “嘿嘿,又來新人了。”一個老態龍鍾的老頭子坐起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黃的牙。


    “你是誰?”明珠緊緊握住匕首。


    “犯人,和你一樣。”老者身旁坐起一個黑臉漢子,死死盯著明珠手中的匕首,語調中竟帶著幾分恨意,“她有武器。”


    這句話甫一出口,地上躺著的另外兩人也坐起了身,齊齊地盯著明珠看,仿佛打量著怪胎一樣。


    “竟然有人能帶武器進來,憑什麽呀?看來背後有大門路啊!”


    “有大門路的人,還能到這裏來?我看是作了大死!”


    “難怪!一個小丫頭都能連闖十七層監獄,一路過關斬將,站到這裏來。原來憑的是手中的武器!”老頭子冷哼一聲,顯然十分嫉妒。


    明珠默不作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她緩緩退後幾步,謹慎地觀察著每一個人,手中的匕首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坐起來的一共有四個人,一個老頭子,一個小年輕,兩個中年漢子,一個黑臉,一個臉上有疤。


    “我說,你拿著刀也沒有用。這裏沒有那些喪心病狂的屠夫和毒蛇猛獸,沒有敵人需要你對付。”年輕漢子哈哈一笑,道:“看見那堆白骨了嗎?來到這一層的人隻有一種死法——餓死。”


    明珠瞄了一眼白骨,一顆心猛然下墜。“可是外麵石壁上的地圖,分明在這裏寫了一個‘生’字。這又是為什麽?”


    “看見你旁邊那扇窗戶了嗎?”年紀最大的老頭子指了指對麵的牆,“如果你能從那兒跳下去,僥幸不死,那就還有一線生機。所謂‘生門’便是這個意思了。”


    明珠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塔實在太高了,再好的輕功跳下去,也隻有死路一條。一瞬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慕容安。莫非當年他就是從這兒跳下去的?可他為什麽沒被摔死?明珠想不通。


    “新來的,你犯了什麽罪?”老頭子冷笑。


    “我得罪了豫成王。”明珠淡淡地道。


    四人麵麵相覷,眼中俱是不信的神色。


    “你竟然有膽得罪豫成王?”年輕漢子驚得張大了嘴,“你是怎麽得罪他的?你見過他?”


    臉上有疤的中年漢子也驚訝起來,“我做了七年的一品大員,卻從未見過他。”


    “那是你們太年輕。豫成王尚未毀容,能走路能騎馬的時候,他是經常露麵的。”老頭子憤憤不平地道,“老夫就是他的手下。當年他與鄴國交戰,幾乎全軍覆沒,回來後卻拿我做替罪羊,指責老夫貽誤戰機,將我扔進這鬼地方自生自滅。這個老不死的東西,竟然還沒有死嗎?”


    說完,老頭子狠狠地捶了捶地。


    其餘三人見他動了氣,紛紛破口大罵,義憤填膺,仿佛豫成王殺了他們全家似的。


    “豫成王那個大奸賊竟然還活著,真是老天不長眼!”


    “不錯!他是王將軍的大仇人,就是我們的大仇人!”


    “老不死的,不得好死!死了也不得安生!下十八層地獄!”


    幾個人罵了半天,老頭子心裏舒坦些了,這才抬起頭,看了一眼明珠,冷冷地問:“你是誰家的丫頭?是不是你爹犯了事,得罪豫成王,被抄了家?”


    明珠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敵國王爺的女兒,便隨意編了個謊,想搪塞過去,“說了你也不知道。您老都關進來十二年了,新提拔的官員多了,我爹之前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官,你應該不認識。”


    “說不定老夫還真認識。”老頭子嘿嘿一笑,“大多數人談起那場仗,大約隻會說十幾年前,你卻清楚地知道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你爹隻怕也是個軍中將領吧?說不定還是東軍將領呢!你說說看,沒準真是老夫的舊相識。”


    明珠沒想到,這個老頭的反應竟然如此敏銳。那年自己五歲,因著母親去世、父親歸隱的緣故,她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轉變,所以才留下了深刻記憶。沒想到無心的一句話,卻被他注意到了。


    “我爹隻是個愛好軍事的文官而已,不是什麽軍中將領。”


    “真的?”


    老頭臉上的笑容讓明珠不寒而栗,她戒備地盯著對方,猶豫著點了點頭,“真的。”


    “哈哈哈哈哈……”老頭子驀地大笑起來,“那老夫便更沒有顧忌了!小子們,又來一頓美餐!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還能再續幾天命!”


    另外三個漢子猛地站起身,流露出垂涎的目光。


    “距離上一餐享用完畢,已經兩天了。嘿嘿嘿……沒想到,這次來了個細皮嫩肉的。”黑臉的中年漢子大笑起來。


    “不錯!小娘子,你來得真是時候!”年輕漢子敏捷地搶到了最前頭。他很清楚,倘若再沒有食物,下一個被吃掉的肯定是自己。幸好老天垂憐,關鍵時刻竟然送上了一個香噴噴的小美人,替自己去死。年輕漢子極為興奮,摩拳擦掌,隨時準備衝上去。


    “你們!”明珠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她揚起手中匕首,明晃晃的刀鋒在陽光下顯得分外尖利,“誰敢上前,別怪我心狠手辣。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哈哈哈哈……”三個男人一起大笑起來,“就憑你這副小身板,還跟我們講什麽鹿死誰手?別逗了,乖乖扔掉武器吧,爺們給你個痛快!”


    “不錯。”刀疤臉漢子桀桀怪笑,“你可知地上那堆白骨都是怎麽死的?可別怪咱們心狠,為了活下去,隻能如此。不過你這小姑娘長得好看,咱們就發發善心,讓你生前少受點罪。”


    “呸,無恥!毫無人性!”明珠罵道。


    “人性是什麽?能在這個地方活下來的人,還有什麽人性可言?”老頭子坐在地上,仿佛看戲一般,眼中流露出興致勃勃的神情,“別的不說,就看你麵前這幾個小子吧,年輕的年輕,力壯的力壯,可他們都聽我這糟老頭子的差遣。你道為何?老夫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二十年,殺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別看老夫瘦弱,想捏死他們的命,那就像捏死三隻螞蟻一樣簡單。倘若沒有你的出現,老夫會挨個殺了他們,吃飽喝足了再等下一個送上門的傻子。所以,他們才這麽積極地弄死你呀!隻有你死了,他們三個才能多活幾天。你在他們麵前,也像螞蟻一樣渺小,所以聽我一句勸,放棄抵抗吧,能以最快的速度去死,生前少受點罪,就是你身在這座塔裏所能得到的最好恩賜。”


    “呸!這麽不要臉,你這老不死的,我看你才是離死不遠了!”明珠怒罵道。


    “敢罵王將軍?我看你是活膩歪了!”站在最前麵的年輕漢子突然逼近,欺到明珠身前。


    明珠驀然一驚,握緊匕首,向他刺去。對方竟然毫不閃避,伸手向她手腕抓來。明珠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原來這人的真正目標是自己手中的匕首。


    另外兩個中年漢子一左一右搶上來。二人同時出手,表麵看來是襲擊明珠,實則也是朝匕首而來。


    明珠心下了然。自己力量最弱,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必死之人,故而毫不在意。可匕首卻不一樣,雖是死物,卻能決定他們幾人的力量對比。老頭子自誇殺人本領第一,可他畢竟老了,這些年輕漢子若是手中有武器,不見得會敗給他。


    三隻手不約而同的在匕首前碰了個正著。年輕漢子手勁最弱,第一個被震飛。兩個中年漢子都發現了對方的企圖,不由分說地棄了明珠,彼此交上了手,瞬間拆解了三招。


    匕首還握在明珠手裏,她趁那個刀疤臉漢子背對自己的一刹那,舉起匕首,狠狠地朝他的背心刺去。鮮血瞬間噴出。漢子回頭,臉上的表情似凶神惡煞一般,恨不得把明珠吞進肚裏。然而後悔已經遲了,沒等他再次出拳,便一頭栽倒在血泊裏。


    這一下變化太快,其餘三個人瞬間呆住了。老頭子離得最遠,又被震出局的年輕漢子擋了視線,沒看清楚,故而當黑臉漢子躺在地上時,他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年輕漢子卻是慶幸自己早早地出了局,否則躺在地上的人,有一半的可能會落在自己身上。


    和刀疤臉漢子對決的黑臉漢子,心中卻對明珠警惕起來。這個小姑娘看著柔弱,不想殺起人來竟然毫不手軟。她不僅對人體要害十分了解,一刀致命,而且還懂得利用人心的弱點,覷準時機下手,真是不可小視的人物。


    想到這裏,黑臉漢子大喝一聲,上前要來殺明珠。明珠急忙後退,大喊一聲,“看你身後。再慢一步,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你!”


    黑臉漢子一怔,回頭,發現年輕漢子已經抱著地上的屍體,跑回了老頭子身邊。


    “你們等我,還有我的一份呢!”黑臉漢子大叫一聲,兩人卻似沒聽見一般。


    “已經有人死了,這時候再殺一個,可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不僅浪費體力,而且……”明珠沒有說下去。


    黑臉漢子冷冷一笑。他當然明白,既然已經有了新鮮的屍體,何必再多添一具?過幾天還不是要腐爛掉?這個小姑娘可以留著,等到該殺的時候再殺。


    他想轉身走掉,卻又顧及刀疤漢子的死法,不敢將後背暴露在明珠麵前。明珠知他所想,便退後了幾步。黑臉漢子也慢慢後退,一直退到十幾步開外,才轉身朝老頭子走去。


    明珠不是沒想過朝他的背後也來一刀,隻不過轉念細思,覺得風險太大。且不說這男人警惕性高,就算自己僥幸得手,一定會刺激到角落裏的一老一小。自己即便有武器在手,也決計不是兩人對手,那時就危險了。反正他們暫時不會殺自己,多半是要留到下次饑餓的時候再動手,自己還有時間周旋,得想個法子在三人之間製造裂痕。


    明珠牢牢握緊了匕首,站在窗前,離三人遠遠的。萬萬沒想到,人心竟能險惡至此。她看了一眼窗外,忽然有一種跳下去的衝動,再也不想麵對這幾個惡心的人渣。


    “小姑娘,你不餓嗎?”一個猥瑣的聲音近在耳畔。


    明珠驀地抬頭,發現黑臉漢子竟然去而複返,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自己身邊。他伸手快捷如電,一出手,便死死鉗住明珠的手腕。明珠痛得冷汗淋漓,一瞬間,感覺自己的骨頭仿佛要斷了。


    纖細的手無力地鬆開,惟一的武器落到了黑臉漢子的手裏。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我覺得還是先拿到武器比較重要。”


    “你這個叛徒!”年輕漢子和老頭子顧不上屍體,連忙站起身,像惡狼一樣盯著黑臉大漢。他們深感生命受到了威脅,已將黑臉大漢當成了共同的敵人。


    “叛徒?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而已,誰跟誰都不是一夥的,何來背叛可言?”黑臉漢子大笑起來。


    老頭子劈掌為刀,眼中露出殺機。


    年輕漢子心中冷笑,暗暗打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主意。


    “小姑娘,你是想死,還是想活?”黑臉大漢飛快地竄到明珠身後,扣住她的手腕,一麵觀察敵人動向,一麵壓低了嗓子,在明珠耳後輕輕說話。


    “當然想活。”


    “那你須得與我合作才行。隻要幹掉他們兩個,我保證不殺你。”黑臉漢子低聲道。


    明珠心頭冷笑,真把自己當傻瓜嗎?


    可她並未說出口,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怎樣合作?”


    “須得如此……”黑臉漢子壓低了嗓音。


    隻可惜他還沒說出下一句,便聽一聲暴喝,老頭子身形如鬼似魅,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影子。黑臉大漢暗道不妙,一抬頭,老頭子竟已奔到近前,空中躍起,一掌拍出。


    他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快的身法。驚駭之下,一把將明珠推了出去,替他擋住老頭子排山倒海的攻勢。


    明珠既驚且怒。老頭子武功驚世駭俗,隻怕自己是沒命出去了。她打算閉上眼睛等死,誰知一個念頭沒轉完,眼睛還沒來得及閉上,便覺頭頂忽地飄來一陣風,隻見老頭子的表情變得恐怖起來,眼睛越睜越大,嘴角越咧越高,哭不似哭,笑不像笑,幹枯的臉定在了最為猙獰的一瞬間,便僵住了,再也不動,隨後整個身子便直直地栽了下來。


    明珠急忙躲閃,隻聽“咚”的一聲,老頭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後腰處插著一根軟綿綿的白色羽毛。殷紅的血緩緩地流下來,流到地上,染紅了一大片。


    老頭子掙紮著要爬起來,卻似乎被那羽毛釘住了一般,三番兩次以手撐地,卻怎麽也抬不起身體。


    “兔崽子敢暗算你老子?有本事等著,看我不宰了你!”老頭子咆哮著,回頭盯著年輕漢子,大聲罵道。


    年輕漢子手足無措,“不是我,不是我!我什麽也沒做!我哪有這個本事,暗算您老人家!”


    “難道是你?”老頭子回頭,惡狠狠地盯著黑臉大漢。


    “哈哈哈哈……雖然不知是什麽人暗下黑手,但老子隻想說一句,你活該!老不死的,都淪落到這地方了,還想作威作福,稱王稱霸?呸!七老八十了也不知給自己積點德行,來生也能投個好胎。幸好老天長眼,讓你栽了!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黑臉大漢猖狂大笑,震得明珠耳朵有些痛。他越笑越得意,老頭子越掙紮,流血越多,一時間,場麵變得無比詭異。


    驀地,黑臉大漢頓住了,笑聲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黢黑的脖子上插著一隻柔軟的白色羽毛,鮮血順著脖子流下來,染紅了他身上敗破的衣裳。


    他嚅動著嘴,發出細微的聲音:“誰、究竟是……”


    “誰”字未落,他便跪在了地上,痛苦地捂著脖子,鮮血順著指縫,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上。


    “是誰!到底是誰!”年輕漢子幾近崩潰,大聲吼叫著,拚命搜尋著人影。


    然而除了身負重傷的兩個人,室內便隻有他和明珠。


    “一定是你!是你!你是個妖女!你會妖法!”年輕漢子衝上來,想將“罪魁禍首”掐死。


    明珠退後,卻趕不上他的速度快。眼見那人的魔爪即將扼住她的咽喉,忽然對方身子一矮,撲通一聲,雙膝跪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來。


    年輕漢子掙紮著扭頭,原來自己膝蓋後竟然插著一隻白色羽毛。一陣風從窗口吹來,羽毛輕輕地搖擺起來,輕柔如絮,可插在自己身上卻仿佛有千斤重,壓得自己想動也動不了,仿佛被釘子釘死了一般。


    地上躺著一具屍體,趴著一個老頭子,跪著兩個漢子,隻有明珠一個人好端端地站在那裏,緊緊握著匕首的柔荑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她從未碰上如此詭異的事情,忐忑不安地猜想著,下一個受傷的人會不會是自己。


    老頭子捶地,大聲咒罵,黑臉大漢痛苦地嚅動著嘴唇,年輕漢子跪在地上,雙手抱拳,口中喃喃地道:“邪門,邪門……”


    “哪裏邪門了?”突然,一個陰冷的,年輕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


    三人同時抬頭,尋覓著聲音的來處。然而偌大的空間,除了屍體和白骨,便隻有他們四個還能喘氣的活人,餘者連半個影子都看不見。


    “你到底是誰?是人是鬼?”老頭子怒叱一聲。


    “當然是人,而且是你的大仇人。”那人冷冷一笑。


    “呸!少裝神弄鬼!有本事就出來!”老頭子不甘心地攥緊了拳頭,費力地撐著頭,緊緊盯住迷宮的出口。包括明珠在內,他們所有人都是從那個方向走進來的。


    “不,不在這邊,在那邊!”明珠指了指窗子對麵的牆壁。


    眾人伸頭望去,隻見那扇牆壁上,從木板之間的縫隙裏,輕飄飄地飛出幾隻白色的羽毛,柔柔地落在了地上。


    “那人就在牆壁後麵,那裏一定有機關!”明珠篤定地道。


    “不愧是楚鈞良的女兒,聰明。”那人笑道。


    光潔的牆麵上突然拉開了一扇門,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身穿白裘的年輕男子,麵如冠玉,目若朗星,步態沉穩,氣度雍華,一看便知是名門貴胄。


    “你是誰?”老頭子緊張地盯著他。


    明珠先是一怔,繼而冷笑,“你不認識他?剛才罵人家爹,可是罵得歡呢!”


    “你、你……”老頭子神色大變。


    “不錯,他就是你的大仇人豫成王之子,慕容安。”明珠冷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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