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府。


    夜色籠罩在寧靜的西廂院裏,高大的梧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昏暗的房間內, 一個年輕婢女手提一桶熱水, 全部倒進麵前的浴盆裏。熱氣嫋嫋騰騰地彌漫開來, 沐浴中的男子全身浸在水裏,微微仰麵, 合著雙目, 額上滾下幾顆水珠。


    婢女放下水桶, 取下搭在浴盆邊緣的柔軟巾帕,小心翼翼地撫上他的後背, 輕輕擦拭起來。他的背上爬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長短橫斜, 深淺不一, 有刀傷,也有鞭傷, 還有許多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劃出的傷痕。


    婢女膽戰心驚, 一雙白皙的手也有些發抖, 她知道眼前這人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主兒。前晚來伺候他的丫頭, 就因為多看了他一眼,便被拖出去挖掉了眼睛。昨天服侍的丫頭,被他嫌棄聲音太小, 拉出去直接賣進了青樓。她越想越怕, 隻覺得自己接了個必死的差事,隻怕在劫難逃了。


    不知是否想得太專注,下手重了半分, 男子突然皺眉,靠在浴桶上,悶哼一聲,喉頭微動,發出“嘶”的聲音。


    婢女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跪下,連連磕頭:“奴婢死罪,奴婢死罪!求公子大人大量,網開一麵。”


    男子忽然睜開眼,轉過頭來,冰冷地道:“死罪?你犯了什麽死罪?”


    婢女不敢抬頭,一雙玉臂抖得厲害,“奴婢沒有分寸,弄疼了公子,死罪,死……”


    “罪”未出口,她便睜著眼睛倒下了,白皙的脖頸上插著一片木屑。


    “弄疼我,就憑你?”男子一聲冷笑,從浴桶中站起來,緩緩擦了擦身體,披上衣服,係好了衣帶。


    “咚咚咚”傳來一陣敲門聲。


    “什麽人?”男子冷冷地道。


    “公子,是我!有要事!”


    左安聽出那是吳國公的聲音,便懶洋洋地坐到了椅子上,往後一靠,悠閑地道:“沒鎖,進來吧。”


    吳國公推門而入,見到地上女屍,並無意外之色。


    “這麽晚了,有何急事?”左安閉目假寐。


    “回世子,國內傳信來了,皇上病重。”吳國公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恭恭敬敬地遞到左安麵前。


    左安沒有接,依舊閉著眼睛,思量了一遍國內的形勢,才睜開眼,坐起身,一把抽出書信。


    是一封用暗語寫的信,皇後的親筆書。左安皺了皺眉,心知事關重大。皇後是他的親姑姑,剛愎武斷,貪權戀勢,這幾年不僅將後宮牢牢地抓在手裏,更是在朝中培養了一批親信,完全架空了皇帝。


    皇帝是個懦弱貪玩的性子,見皇後如此攬權,不但不以為忤,反而高興自己有了更多的時間拈花惹草,久而久之,便愈加無法無天起來,不但在宮裏胡鬧,還經常出宮遊玩,樂不思蜀。皇後常年被冷落,寂寞難耐,便也養了十幾個麵首,夫妻倆竟是誰也不幹涉誰,各自找樂子玩。


    這樣過了幾年,倒也相安無事。然而左安看得清楚,衛國政權最大的隱患就是皇位沒有繼承人。皇帝膝下除了早殤的兩兒一女外,竟是連一個子女也沒有。當年皇後青春正盛,對於低賤宮嬪生下的兒子自然視為眼中釘,不惜一切代價除掉了那兩個孩子。本以為自己有充足的時間生下個太子,誰知皇帝不知怎麽,年紀輕輕,竟是生生將自己的身體掏空了一般,一連多年都生不出孩子,連個女兒都生不出來,氣得皇後接連找了多個麵首,一心想生個兒子,哪怕不是皇帝的親兒子也無所謂,隻要有個男孩,她便有辦法玩弄權術,讓那個孩子堂而皇之地變成太子。


    隻可惜,不管她怎麽折騰,還是沒有孩子。


    左安心裏很清楚,他們慕容氏一族在衛國的權勢雖然根深蒂固,然而這權勢靠的全是姑姑,姑姑的權力來源於皇帝,倘若皇帝當真一病不起,膝下又沒有兒子繼承皇位,那麽勢必要在皇室的近支親貴裏過繼一人,繼承大統。可怕的是,衛國皇室仿佛被詛咒了一般,皇帝的堂兄弟隻有兩位,而這兩人竟無一個生下男孩。也就是說,就算要過繼,也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過繼給皇帝做嗣子。偏偏年過八十的老太後還活著,隻要她點點頭,便可以在當今皇帝的兩個堂兄中選一人,過繼給先帝,合理合法地繼承大統。這對姑姑和他們慕容家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對姑姑來說,一個兒子輩的小皇帝當朝,她便可以借太後的名義攝政,自然可以繼續抓牢權柄。可是一個成年的小叔子當了皇帝,她便從太後成了皇嫂,沒有了攝政的合理性,隻能退居後宮,甚至連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未知數。沒了姑姑的保護,慕容家多年來樹敵無數,想要不被政敵打擊,不被新皇的死黨覬覦,簡直是難於登天。到那時,除了造反,真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然而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並不高,就憑父親常年臥床,那個臭小子沒長腦子,家中可以依靠的除了自己,還能有誰?然而自己……朝裏朝外,誰又知道自己的存在!左安咬著牙,恨得將手中的茶杯生生捏碎。


    吳國公看得心驚膽戰,還以為他是為國內的局勢而憂心。


    “世子,您還是盡早回國吧,鄴國之事不妨先鬆一鬆。無論如何,您這趟來,除掉了賀延雄,也是巨大的收獲。賀延德繼位已是板上釘釘的事,長遠看來,對我國是大大的有利。”吳國公道。


    “難道就這麽功敗垂成?區區一個賀延雄,值得我親自冒險潛入鄴國都城嗎?”左安騰地站起身,一把抄起桌上的插瓶,摔了個稀碎。


    吳國公眼皮一跳,看著地上那堆三百年珍品的古瓶碎片,心痛不已。


    左安猛地一掀上衣,露出背上的累累傷痕,饒是吳國公這種上過戰場的人,見了也覺觸目驚心。


    “看見沒,這些都是拜淩宗訓所賜!我在地牢裏發過毒誓,但凡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千百倍地還給他!不徹底打廢淩宗訓和他的西軍,我枉為慕容氏子孫!”左安的眼中迸射出吃人的目光。


    “可是國內……”吳國公嚅嚅地道。


    “國內有我爹支撐,怕什麽!既然來了鄴國,我便要把慕容家受過屈辱,統統找回來!淩宗訓,楚鈞良,西軍,我會一個一個撕碎!早晚有一天,我大衛的鐵騎會踏上鄴國的領土,血洗每一寸山河,將所有的反對力量踏在腳下,碾進塵埃!”


    “是是是。”吳國公附和著,不敢抬頭。他知道,這位驕傲的世子在戰場上被淩宗訓打敗過,這對一個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來說,必然是奇恥大辱。


    “左常!”


    “卑職在!”


    “你去找過賀延德了嗎?”左安目光如狼,陰森森地道。


    “找過了,這麽多年,他一直很聽我的話。”吳國公的臉上流露出自信的笑,“我跟他說,要借刀殺人。三皇子已經鏟除,登基之路的最後障礙,便是五皇子了。賀延德腦筋轉得也算快,他知道五弟剛剛封王,根基不穩,要下手必須趁早,於是便跟桓家那小妮子虛與委蛇,利用她想當太子妃的心理,唆使她借著表演劍舞的機會,伺機行刺皇帝。”


    “利用女人去行刺?這不是開玩笑麽!虧他想得出來!你也同意了?”左安不滿地哼了一聲。


    “賀延德也知道,一個小妮子成不了事,隻不過把她推出來做個擋箭牌而已。畢竟壽宴上警衛森嚴,除了禁軍侍衛,誰都不可能帶兵刃進去。倘若鬧出刺客事件,正常人都會猜測是禁軍裏出了內鬼。賀延德的意思是,暗中行事的自然是咱們的人,這丫頭推出去的目的就是吸引眾人的關注。兵刃既然是她帶進來的,圖謀不軌的嫌疑自然也要落在她身上。她的背後是穆陽侯桓山,從桓山身上不難牽出他夫人和鄭貴妃的關係,這樣便能勾連到五皇子身上,到時候借機排除異己,製造冤獄,勾連陷害,想要做一篇好文章出來,自然大有餘地。”吳國公得意笑道。


    “喲,賀延德竟然長腦子了?”左安看了一眼吳國公,“是你的主意吧?”


    吳國公拱拱手,笑容滿麵,“世子英明,正是卑職。”


    “不錯。”左安點頭,“可我還是放心不下。他找了什麽人行刺,能保證不失手嗎?”


    “這一點卑職有信心。”


    “別怪我沒提醒你,到時候淩宗訓也會在場。”左安冷笑。


    “這……”吳國公猶豫起來,“以有心算無心,勝算應該很大。”


    “我要的不是勝算很大,而是必須成功!”左安冷冷地道,“本世子可沒有功夫跟你耗在這兒。這次失了手,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左安其實另有隱憂。倘若皇帝當真病死,圍繞著皇權爭奪,自己的國家勢必會發生一場激烈的內鬥。無論哪一方獲勝,都會影響到朝局的穩定。前線剛剛吃了敗仗,元氣大傷,倘若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對手先亂起來,到時候淩宗訓領著他的西軍殺過來,大衛隨時有滅國的危險。


    所以左安無論如何都希望這次可以一舉削弱鄴國實力。三皇子已經落敗,如果能趁機打垮五皇子和淩宗訓,順便除掉腦子還算好使的鄴國國君,到時候鄴國的江山便會落在賀延德那個一根筋的傻小子手裏。換句話說,鄴國的權柄就掌控在吳國公這個自己人手裏了。到那時,哪怕自己國家有些小亂也一樣可以高枕無憂。等自己解決完國內鬥爭,再騰出手來踏平小小鄴國,那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更何況,自己若真能促成鄴國大亂,便是衛國的大英雄,大功臣,會帶來巨大的政治資本。到時候,進可以在皇權鬥爭中替家族出頭;退可以在家族內鬥中站穩腳跟,同那個臭小子爭奪世子之位。做了二十幾年的影子人,他慕容英終於迎來了一個可以翻身的機會,決不能就此放過!他要讓父親和姑姑看清楚,誰才有資格做慕容家的頂梁柱!


    “世子放心,卑職親自督辦此事,絕不有失!”吳國公立下軍令狀。


    “本世子誰也不信,隻信我自己!”左安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吳國公,“壽宴那天,本世子要親自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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