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太監將淩宗訓與明珠二人引入宮內。


    彼時,王賢妃正站在窗前, 為一盆芍藥修剪花枝, 聽得宮人通傳, 便放下手中銀剪,回轉身來, 明珠二人已是走到近前。


    “見過賢妃娘娘。”二人各自行禮。


    “快起來, 起來, 真是稀客。”王賢妃淡然一笑,上前兩步, 親手扶起了明珠。


    那是一雙略有些粗糙的手,明珠甚至能感覺到指腹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繭子。她忽然想起, 這個王賢妃出身並不高, 最初隻是一名小小的宮女,因為服侍已故的嫡皇後盡心盡力, 皇後故去後, 皇帝念舊, 便封了她一個小小的昭容。她為人謹慎小心, 與世無爭,雖不甚受寵,卻也沒什麽大過, 多年來屢屢晉封, 終成四妃之一。


    “郡主跟靖北王妃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王賢妃打量著明珠,笑著點頭道。


    明珠沒想到,她竟然主動提起了母親。心中一喜, 剛要開口詢問發梳的事,王賢妃便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著她的手,朝裏間走去。


    淩宗訓頗為猶豫,他惦記明珠,很想跟過去,卻礙於自己的身份,在後妃宮內,不敢逾矩。


    王賢妃沒走幾步,發現淩宗訓並未跟上來,便回頭來招呼他,提了提聲音,道:“靖陽侯不妨一同進來。正好,本宮想請教一下前方的戰事。”


    淩宗訓連勝稱是,毫不遲疑地跟在王賢妃身後。三人進入一個清雅的小套間,一個婢女站在門後,放下了簾子,屋內屋外便自然而然地分隔成兩部分。


    “娘娘,您這是……”明珠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套間,顯然這裏是個說悄悄話的好地方。


    “有些話,關係重大,不得不如此。”


    王賢妃話音剛落,隻聽“啪”的一聲,簾外的屋子便關上了門,外間靜悄悄的,顯然婢仆盡去。


    “郡主,本宮送你的那套發梳,你可還有印象?”王賢妃問道。


    “有印象。”明珠從懷中掏出一枚發梳,傷感地道:“不瞞娘娘說,明珠這次專程拜會,一為謝恩,二來是想跟娘娘打聽這套發梳的來曆。我娘也曾經擁有這樣一套發梳,除了材質不同,造型款式幾乎一模一樣。不知娘娘您送的這套……”


    “郡主對王妃記得多少?”王賢妃問道。


    明珠苦笑,“我娘仙去的時候,我還隻有五歲,事情記不太清楚了,隻記得我娘當時生了病,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最後……最後……”


    明珠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


    一旁的淩宗訓心裏也不是滋味。他比明珠年長六歲,母親早逝,父親是西軍中的校尉,常年隨靖北侯征戰在外。自他有記憶起,就是靖北王妃秦婉照顧著長大的。他還記得王妃的樣子,溫柔敦厚,待人如春風般溫暖。他心裏很喜歡秦婉,隱隱視她為母。隻可惜,這樣一個完美的女子,卻過早地離開了人世。


    淩宗訓記得,就是七歲那年,西衛大舉進犯,邊疆吃緊,王妃帶著年幼的女兒進京為質,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他清楚地記得,那是上元節,前線剛剛打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勝仗,西衛軍方的支柱性人物豫成王被楚鈞良部全殲,豫成王本人也身負重傷,逃竄回國。這本應是大快人心的事情,然而就在同一天,楚鈞良收到京城來信,王妃秦婉不幸病故了。楚鈞良痛不欲生,便主動提出交權,回京城接了女兒隱居。從那以後,他便沒見過楚鈞良了。


    淩宗訓不悅地盯著王賢妃,不明白她何以要提起秦婉,惹明珠傷心。


    王賢妃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也不解釋什麽,隻是拍了拍明珠的背,溫柔地道:“郡主先別難過,我還有事要請教郡主。當日王妃病歿,身邊服侍的下人還在你府上嗎?”


    “在。”明珠微微一怔,不知王賢妃為何這樣問。“是蘭姨一直在照顧母親,蘭姨在清江郡老家,這次沒有隨我上京。”


    王賢妃點了點頭,又問道:“王妃臨終前,是不是掉頭發很嚴重,氣色差,稍微做點事情便覺體力不支,異常勞累?大夫診斷不出什麽,就隻能一個勁地勸多休息?”


    “不錯。”明珠臉色一變,“當年我雖然年歲不大,卻十分喜歡偷娘親的首飾,假扮大人玩遊戲。這套發梳,造型別致,我經常拿來把玩,總能在上麵找到發絲,可見母親掉發嚴重。後來不知怎麽,我生了病,母親為了照顧我,心力交瘁,以至於自己也累倒了。她發病的時候,也的確如賢妃娘娘所說,連太醫都找不出具體的病因。”


    王賢妃聽完明珠的話,臉色一沉,久久不語。


    “賢妃娘娘?”明珠試著喚了喚她,“娘娘怎麽突然問起當年的事情了?這套發梳……”


    “讓她來說吧。”


    賢妃娘娘突然伸手叫了叫門邊把守的婢女,婢女連忙走到明珠近前,撲通一聲雙膝跪下。


    “郡主,王妃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婢女聲淚俱下。


    “這!”明珠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你是誰?你怎知我母親是中了毒?是誰下毒?”


    “真凶便是當今皇後。”丫鬟目光堅定,“小婢春紅,祖父是個珠寶工匠,手藝極好,經常能接到達官顯貴的生意。十二年前,祖父接到了一筆大生意,便連夜趕製了一套玳瑁發梳。”


    “莫非這套發梳就是……”


    “不錯,就是王妃手上的那款,是皇後娘娘賜給她的禮物!”春紅道。


    明珠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響,理智好像瞬間崩塌了一樣。


    “一直以來,祖父都有一個神秘雇主,經常在我家定製珠寶首飾。這人出手大方,送來鑲嵌的珠寶也極為名貴,可他卻從未報過姓名,每次都是約定好時間派人來取,從不讓祖父送貨上門。祖父是識貨之人,認得一些珠寶是宮廷禦用之物,隻道雇主是宮裏有門路的人,掏騰來一些珠寶,不便張揚,要改個樣兒拿到南方富庶之地去賣錢。祖父曾經也接過這樣的生意,看在錢的份上,從沒有刨根問底過。誰知這套發梳做完不久,我家突然遭受滅頂之災!深夜裏,一群黑衣人潛入我家,大肆屠戮。當時情況緊急,祖父將他畢生絕學匯編成的小冊子交給我,讓我務必保留好,將家族的手藝傳承下去。我仗著人小,躲在茅房,竟然僥幸逃過一劫。”


    “後來呢?你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誰了嗎?”明珠緊張地問。


    春紅搖了搖頭,“無從查起,我便也放棄了。我在街頭流浪了幾天,多虧有好心人收養。然而收養我的人家實在太窮,養父母窮困潦倒,不過幾年,兩人便在貧病交加中雙雙離世。我快活不下去了,碰巧宮裏來人,在村子裏選人當宮女,我一去就選上了,從此有了地方住。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竟然碰上了賢妃娘娘這麽好的主子。”春紅真情實感地道。


    “後來呢?你是怎麽發現雇主就是皇後的?”明珠問道。


    “這還得由娘娘來解釋。”春紅恭順地望著王賢妃。


    王賢妃道:“你們知道,我曾經是已故嫡皇後的婢女,皇後在懷著二皇子的時候,大量掉頭發,臉色蠟黃,身體無力,最終這一胎到底沒保住,皇後娘娘抑鬱成疾,不久便去了。其實這時候我還沒有懷疑什麽,隻道皇後娘娘體弱,是靖北王妃的死,才讓我將兩件事聯係在了一起。因為王妃死前的症狀和皇後娘娘的症狀幾乎一模一樣。可這症狀偏偏看上去都不是大毛病,甚至咱們日常生活中,身體稍微弱一點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這些毛病,所以沒人上心。但我一直很懷疑,這兩件事有關聯,於是便派出心腹暗中搜集證據,在這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個更驚人的秘密……”


    “什麽秘密?”明珠好奇地問。


    王賢妃道:“郡主也知道,自從五皇子賀延修出生後,這麽多年,皇室再無子女。別說兒子了,連個女兒都沒有生出來的,即便有那麽一個兩個懷了身孕的嬪妃,最後也會莫名其妙地流產。而我在調查的時候發現,那些懷著身孕的妃嬪宮女子,在懷孕初期,都收到過皇後的賞賜——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或許也是天意,上個月,太子妃和三皇子偷情暴露,太後震怒,下旨徹查皇宮內所有的太監宮女,宮女超過二十三,一律放出宮去。我宮裏也放出去幾個婢女,內府便補了春紅來給我,沒想到,春紅竟是那位珠寶匠的孫女。她千方百計保留下來的書冊上,不僅記載著老工匠靈光乍現的點子和精湛的技術,後半部分,更是一份詳細的賬本,仔仔細細畫了他這輩子的得意之作,什麽時間、什麽地點完成的,雇主姓名,交易時間,甚至還有雇主的簽字畫押。我仔細翻過他賣出去的每一筆交易,結合時間和配圖,我能確定,宮裏那些不孕的妃嬪,都是因為皇後從中作梗!”


    “不錯。”春紅道,“皇後娘娘給誰頒過賞賜,這事並不難查證,內府檔案裏會有明確記載。那份記錄和我這本書冊對應著看,便很容易看出問題來了。甚至有些妃嬪手中,多半還留有物證。”


    “所以,我此番請郡主前來,就是要告知郡主真相。聽說皇上有廢後的打算,但詔書未下,事情未成定局。我願與郡主一起,到皇上麵前告禦狀,讓皇上徹底能夠治她的罪,畢竟牽扯到嫡皇後與靖北王妃,絕不能讓真凶逍遙法外!”王賢妃鄭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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