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宓起來時, 天色尚青,圍著大毛衣裳推開窗戶, 冷氣撲麵而來,眼見處盡是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鴉青水墨添了蛋清剪影,蘇宓趴在窗台, 看著已經早起的婆子們掃雪,大掃把刺啦刺啦, 利索清出雪下的青石板路。


    “姑娘這般早就起了?”


    春蘭迷瞪著眼從外間進來。


    打著哈切將手中的暖鍋放在桌上,揉著眼走向蘇宓, 蘇宓已經笑著回身, 溫聲道:“我自己淨臉,你別忙活了,先去打整自己吧。”春蘭應了一聲, 遊魂似的飄了出去,蘇宓自打水梳洗不提。


    蘇宓擦臉時,春蘭又回來, 已經徹底清醒, 見蘇宓在搗騰自己, 就走向衣櫃方向, 口裏問道:“姑娘今天要去哪個院子?”


    從初雪開始,蘇宓這些天一直都在日出前起身去收集花間雪水。


    蘇宓想了想。


    “梅園。”


    春蘭唔了一聲,找了一件猩紅披風出來, 去梅院,要紅披才好看咧。蘇宓穿戴好,抱著一個薑黃陶罐出了門,昨夜積雪已清,幾個呼吸的功夫,新雪又在路上淺淺覆了一層潔白,蘇宓走過,身後一串小巧腳印。


    行了半刻鍾有餘,就看見潔白中一片火紅。


    新雪覆枝丫,花間紅蕊豔麗喜人。


    蘇宓加快腳步,快日出了。


    蘇宓喜歡一個人收集雪水,春蘭等人都是讓她一個人出門,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在院外等著,今天是冬梅過來等,結果剛到梅院門口就看到留螢一身鵝黃夾襖脆生生地站在門口,忙笑著迎了上去。


    “留螢姐姐怎地來了,可是找姑娘有事?”


    留螢笑著將冬梅拉到了一邊,先是寒暄了幾句,才低聲道:“這幾日,姑娘可有什麽異常?”老夫人一直關心蘇宓,隔幾日總要私下問幾嘴的,四人都已習慣,冬梅笑道:“姑娘很好,吃睡都好,讓老夫人不必擔心。”


    留螢應了一聲,又道:“那,那姑娘這幾日,可有做什麽手工活計?”


    冬梅好笑道:“姑娘不愛女紅的,從不做這些,這幾日閑了,都在看書。”


    女紅也沒做?


    留螢楞了楞,又和冬梅笑說了幾句,回去稟告老夫人了。


    初陽剛升,蘇宓就抱著陶罐出來了,冬梅迎了上去,見她素白的指尖通紅,忙將陶罐接了過來,將暖爐遞給了蘇宓,蘇宓接過暖爐,抱在手中,兩人一同回流芳院,春蘭見蘇宓捂了一路手還是紅的。


    不讚同道:“明兒姑娘別去了,讓我們去不是一樣?”


    何苦凍了自己的手。


    蘇宓彎眼一笑。


    “這事得我自己來。”


    春蘭不懂,都是雪水,經手的人不一樣,難道味道還不同了?隻是蘇宓人雖軟,但她做的決定卻是不能更改的,春蘭也不再勸,隻捂著蘇宓的手,又道:“老夫人那邊讓姑娘一起用早膳呢。”


    蘇宓點頭,又換了一身衣裳去了老夫人的上院。


    到了正院,自有婆子來取蘇宓身上的大毛披風,老夫人的話也跟著傳了出來,“快,先站在暖爐旁暖暖。”蘇宓一身,將手虛置暖爐旁,看著正在梳妝的老夫人,笑道:“老夫人今兒怎麽有興致叫我過來一起早膳了,可是有什麽事?”


    蘭玖時不時的過來,蘇密倒許久不在這邊用膳了。


    再者雪天路滑,老夫人把小輩們的請安都免了,今天叫自己過來,定是有事的。


    老夫人笑著點頭,“自是有事的。”


    等蘇宓暖的差不多了,老夫人那邊也收拾好了,從盒裏遞了兩封信給蘇宓,“小七那邊回信了,這兩封是你的。”


    兩封?


    蘇宓接過信。


    撕開信上火漆,裏間薄薄的一頁紙,上麵隻有寥寥數字。


    【一切安好,勿念。】


    清正小楷,筆尖恰好半分溫潤,單看這字,蘇宓就可以想見紀寧端坐桌前,背脊筆直端正下筆,字如其人。再開另外一封,也是薄薄一頁,字跡卻滿滿,蘇宓柳眉微挑,說這麽多,有什麽事?


    結果展開一看,直接笑出了聲。


    老夫人聞聲也側頭看了過來。


    也笑了。


    滿滿一頁紙,竟全是吃的,什麽燒□□寶乳豬,全是吃的。


    蘇宓哭笑不得抖了抖手中滿頁的瘦金狂草,筆尖微微燥意,幾乎可以想見他一邊寫一邊擰著眉不愉的模樣,道:“他是被徐太醫拘的多狠……”紀寧並不重口欲,平日也常素淡為主,滿滿一頁都是大葷大肉,可見被逼的狠了。


    老夫人也是哭笑不得。


    “他也不想想,這些全是熱食,就算咱們給他送過去,到了邊關還能吃麽?”


    話雖這般,心卻安了。


    就擔心小七在邊關過得不好,雖沒見麵,但這字裏行間也看到了他的活力,想來應該還可以。兩人說了幾句,這才去用了早膳。用完早膳後,老夫人看著蘇宓,忽然叫人抬了一尊東西上來。


    竟是滿緋的珊瑚樹。


    白玉為底,枝丫繁盛,紅彤彤的著實喜人。


    蘇宓繞著圈看了一番,真心讚道:“很漂亮。”老夫人點頭,“這個你拿過去吧。”蘇宓不解,“好端端給我這個做什麽?”以為老夫人是讓自己拿回去擺著的,忙搖頭,“這尊珊瑚樹太貴氣了,擺在流芳院倒是不恰當,老夫人這裏擺著才正好。”


    這是實話,流芳院皆以素雅為主,這珊瑚樹太貴氣了,擺著不恰當。


    老夫人眉頭一皺。


    “哪裏是給你的,是讓你給皇上的。”


    見蘇宓眉間疑惑甚重,瞪了她一眼。


    “還有兩日就是皇上生辰了,你竟不知麽?”


    皇上壽辰,萬民進獻,所有人都在搜羅好東西呢,老夫人等了幾日,蘇宓一點動靜都沒有,今天忍不住了,遣了留螢去問,好嘛,不僅沒有東西,連個荷包都沒有!拉了蘇宓的手,語重心長道:“皇上現在確實疼你,但人與人是相互的,你也得念著他才行。”


    “皇上自不在意東西貴重,但你也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知道麽?”


    蘭玖的生辰,蘇宓自然是知道的。


    相伴這麽多年,怎麽可能連他的生辰都記不住?


    他的生辰,自己不需要送禮,就算送了他也不會看,隻,隻要把自己送給他就行了……


    想起往年他生辰時的“胡鬧”,豔霞一片一片的往臉上湧,蘇宓不用伸手去摸就知臉上定燙得驚人,隻低頭,低聲呐呐道:“這事我和他有商量的,您不用管了……”


    老夫人又不是沒出閣的小姑娘,一見蘇宓這羞澀的模樣,大約也猜到了幾分,這皇上已經把紀家當第二個寢宮了,說兩人沒有什麽,這怕是三歲小兒都不信的。尷尬的別開眼,“……恩,那我不問了。”


    …………


    紀家是不急了,但是旁人急呀!


    特別是有些首飾鋪子,特特準備了許多男子的發簪飾品,就等著蘇宓上門呢,上次蘇姑娘不就送了皇上一個發簪麽,皇上時時戴著呢,若是自家的東西能出現在皇上的身上,以後的生意還愁什麽?


    與紀家有來往的那幾家早早就在打聽了,隻要蘇宓要,什麽樣的都拿的出來。


    分文不取!


    結果,明天就是皇上的生辰了,蘇姑娘還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她買其他東西了?首飾鋪子的人都急了,難道她買了其他的東西?紛紛轉頭去問,什麽成衣料子甚至銀樓都問了,蘇宓一樣東西沒買。


    難道,皇上生辰,蘇姑娘,不送東西?


    蘭玖生辰這日,天公作美,大雪暫清,暖陽高照,金燦霞光中,所有王公大臣,帶著一件比一件好的壽禮入了宮。拜先祖,接受眾人朝拜獻禮,再行宮中大宴,大臣們再出來時,已經午後陽光微醺。


    酒足,腳步微踉蹌。


    剛出了朱紅宮門,有大臣低聲道:“到底是沒爹娘教,恃寵而驕,好日子怕是不長久。”


    這話沒有指名道姓,但周遭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京城的商販們前幾日都瘋了,都在打聽蘇宓,大臣們自然也知,同時,也知道了蘇宓沒買任何東西,而今日太監唱禮,紀家的禮也隻一份,很顯然,那個蘇姑娘,連禮都沒送。


    這話一出,馬上就有人高聲反駁。


    “亡者為大,好端端提人爹娘做什麽?”


    “再說,蘇姑娘把銀子全捐了國庫,江南那邊的銀錢想必要周轉,京中的青瓷還在裝修未開業,蘇姑娘哪來的錢買東西?”


    說話的是一名武將,身上悍匪氣甚濃,鼓著眼瞪著那位酒後狂言的大臣,目光甚駭人,都想上去給他一拳了!


    那人被武將瞪得渾身一個機靈,酒意驟醒,想到剛才自己說的話,也覺無言見人,縮進了人堆裏。


    馬上又有人附和。


    “是了,再說了,年輕的姑娘哪裏需要買貴重東西,送些女紅就是份內事了。”


    “而且蘇姑娘是低調的,難道還非得告訴你們送了什麽?”


    “私下送不行?!”


    正你來我往說話呢,突然宮門再開,竟是一隊侍衛,後麵的太監們排成了長龍,眾人忙散開讓路。


    “誒,那不是你送的丘壑圖麽?”


    “那是你送的流水瑪瑙?”


    太監們抬的東西,一件比一件眼熟。


    這不是剛才送給皇上的壽禮麽?


    侍衛們騎著高頭大馬,後麵的太監長龍不絕,徑直往紀家的方向去。


    好嘛。


    皇上哪裏需要蘇姑娘送賀禮,他直接把所有壽禮都搬蘇姑娘那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v= 麽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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