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麻衣, 灰布鞋,衣裳漿洗的十分幹淨, 隻是布色已泛白,六名中年男子神色是一致的拘謹,甚至不敢抬頭。這裏是紀家內院, 丫鬟婆子甚至小姐都有可能見到,男子們始終垂首, 怕唐突了主子。


    一路埋首跟著寧嬤嬤前行,看著自己磨損的鞋麵踏上光潔的大理石, 腳趾縮了縮。


    也不知行了多久,鼻尖聞到淡淡花香時, 寧嬤嬤停下腳步。


    “到了。”


    六人也不敢抬頭, 隻看著自己的腳下三分地,腳下潔白如雪,輕軟白毯, 這地上鋪的毯子這樣潔白,已經盡量收拾幹淨了,鞋底倒是忘了, 踩髒了可怎麽好!拘謹, 惶恐, 不安, 等等情緒一直纏著六位。


    先前想好的見到主子定要馬上問安的事都忘到天邊了。


    忽然聽到一個恍如天籟清脆的聲音。


    “蘇宓見過各位叔伯。”


    六人大驚,齊整整的跪了下去,整個身子都俯在了毛毯之上。


    “姑娘使不得, 當不起阿!”


    哪能讓主子喚一聲叔伯呢?!


    蘇宓微笑,聲音徐緩如春風。


    “當年我娘的舊人,大多都走了,諸位叔伯還留在原地,這份心意,當得起。”


    說起蘇星月,六人心裏也有些感慨,這六人,都不是當年的重要之人,當年那些管事的,要麽也去了,要麽也跟了旁人,這六人,當初隻在窯廠做事,那時還年輕,還是學徒,本來再熬幾年就能當上師傅了,日子就好過了。


    誰知出了這樣一件天大的事。


    滿大周的窯廠都散了,風靡數十年的淡描青花,說沒就沒了。


    心中還在感歎,卻有一人搖頭,頭死死的埋在地上,聲音滿是愧疚。


    “真的當不起,小人言語卑微,甚至不敢為當年之之事辯白一二,隻是守在原地而已,真的當不起姑娘的感謝。”


    蘇宓看向說話之人,看不見臉,隻看手節粗大,一看便知是常年務農之人。蘇宓知道他,劉三石,當初望城的窯廠學徒,那時他雖為學徒,但實際已能出師,就算娘的窯廠散了,但望城為瓷都,他隨便都能找到活計。


    但是他去務農了,沒進其他窯廠。


    當年的事太大,這些百姓窯工,他們能如何?窯廠散了,他能舍了輕鬆的活計轉身去務農,這已是十分難得了。


    想到此,聲音更柔。


    “三石叔,您這般,已經十分難得了,若您都覺無顏見人,那我身為娘的女兒,苟活了這麽多年,是不是更沒臉了?”


    劉三石:“姑娘萬不可這般說,不可呀!”


    蘇宓微笑,“叔伯們快起來吧,我還有事求你們呢,若你們長跪不起,那我可就不好意思開口了。”尾音帶笑,輕快又柔和,將六人心中的拘謹消散了一些,慢慢起身,又忙不迭保證道:“姑娘有事隻管吩咐,斷不會知無不言的!”


    蘇宓又勸了幾句,六人才小心入了座。


    也不敢看蘇宓,隻垂著頭,等著蘇宓的吩咐。


    蘇宓知道他們都是尋常人,當年在窯廠時,年紀輕也沒得過什麽重用,見識跟不上。也知再勸也不能完全消散他們的拘謹,隻看向了寧嬤嬤,寧嬤嬤點頭,拿起一旁桌上的青花花觚,掀開珠簾,將花觚放在了六人麵前的桌上。六人忙抬頭看去,卻是一個長頸花觚,造型優美圓潤,上麵著的是尋常花鳥圖。


    隻是這青花,看著好似有些不對。


    六人正埋頭細看,等他們都看過了,又等了片刻,蘇宓才道:“相信各位叔伯也看出來了,這個淡描青花,和娘當年的,有些不同。”


    六人凝神細看,點頭。


    做得非常好,唯獨這釉色,乍看覺得不對勁,細看依然不對勁,仔細去說,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就是比當年的淡描青花要差上一點兒,看了半天,李來旺猶豫道:“確實不同,釉色要沉一些,不似當年的柔和……”


    他這一說,六人仔細看釉色,然後點頭。


    “確實是這樣!”


    蘇宓道:“這件花觚,是官窯的人根據娘的手記做出來的,可是不論如何做,就是做不出來和娘一模一樣的淡描青花。”


    姚駿也快被逼瘋了,當年這淡描青花,自己的人怎麽做怎麽不對,根本不敢看皇上,好容易拿到了蘇星月的手記,想著這次肯定能交差了,結果,還是不對!手記那樣完全,這麽多的老師傅,居然還是做不出來!


    姚駿覺得自己的烏紗帽已經保不住了。


    當蘭玖把他也丟到紀家時,哪怕蘇宓身份駭人,姚駿還是撲上去哭天搶地,當然,他沒撲到蘇宓的小細腿,被雲暖給一腳踹出去了。


    又聽得蘇宓讚道:“還是各位叔伯有眼力,一眼就瞧出了不對。”


    奉承的話誰不願意聽?六人笑笑,倒似放開了些,又聽得蘇宓道:“這事我也不懂,隻好麻煩六位叔伯同官窯的人詳細說說,教教他們。”


    一句教,便讓他們成了師傅,還是官窯的師傅!


    雖事隔多年,窯廠已散,但他們都記得,當師傅可威風了,吃穿用度甚至家事都有小徒弟打理,隻要教授幾分便可,現在可以當官窯的師傅了?!幾人明顯激動了,抬頭,拍著胸脯跟蘇宓保證。


    “姑娘放心,定會好生研究不負姑娘期望!”


    珠簾之後的蘇宓,穩重微笑,態度十分謙和。


    這十幾日的時間,自己也看過了他們的生平,人品已知,但世事變幻,驟然換了富貴地,誰又知道他們會如何呢?蘇宓沒忘記老夫人教的,眼簾半掩,且走且看,先在京裏呆一段時間,再決定重用誰了。


    若是被富貴迷了心……


    心裏輕歎一聲,不忍看到那個畫麵。


    …………


    六人離去後,蘭玖從裏間負手出來,就看到剛才還從容雅靜的小東西此時已沒形象的斜躺在了塌上,眼簾半垂,上前,笑道:“我還尋思怕你怯場來幫你撐撐,誰知我們蘇姑娘這般有本事,都不需要我的。”


    蘇宓好笑的看著打趣自己的蘭玖。


    伸出手。


    “現在倒需要你幫我了。”


    蘭玖垂眼看去,隻見白嫩的手心微潤,顯然是緊張導致的。蘭玖失笑,就隻她定慌張的!正要再說,蘇宓已拉著蘭玖坐在了塌上,坐直身子,看著他,認真道:“你覺得我剛才的表現如何?”


    蘭玖回想剛才,頷首,“尚可。”


    尚可?蘇宓已經很滿意這個評價了。


    蘇宓道:“我知道,你是覺得我太謙和,怕他們生了輕視我之心,這個老夫人教過我的。”既然老夫人教了,為何還要這般?蘇宓又道:“不忍罷了。”


    “他們都是尋常人,若我一來就給人下馬威,他們定是怕懼的,可到底,寒了人的心。”


    蘭玖:“你怕寒了他們的心,就不怕他們將來寒你的心?”


    蘭玖總是這樣一針見血。


    蘇宓卻笑了,偏頭,雀躍靈動。


    “不怕,我知道娘的淡描青花怎麽做,若他們都不堪用,我再尋別人就是了。”


    這 點蘭玖倒是詫異了,姚駿這幾日被逼的,生生瘦了快十斤,人都住在窯廠了,可蘇星月的淡描青花還是做不出來,結果蘇宓居然知道為何?


    蘭玖:“那你剛才為何不說,要讓他們自己和官窯人去研究?”


    蘇宓道:“人都是善變的,哪怕我看了他們幾十年的生平,驟然從清貧入了富貴,誰知他們會如何?若他們專心做事,我再說不遲。”


    蘇宓到底不忍下馬威,但也不是讓人隨意拿捏,若起了別的心,就回家去吧,就看這幾日的富貴,他們是不是初心依舊了。


    蘭玖何其聰明,蘇宓沒說的話,他眼一眨就想明白了,也知蘇宓要等他們研究到一個點的時候才會說出真正的做法,那時,不僅僅是下馬威,還是下人的崇拜,一舉兩得。


    長臂伸出,將蘇宓攬入懷中,垂眸,笑望著蘇宓,眸色柔情萬種,聲音沉入蜜,“怎麽辦,你現在這般聰明,朕都被你拿捏住了~”蘇宓整個人都窩在蘭玖懷裏,仰頭看著他,煙波大眼滿是笑意。


    “你不是早就被我拿捏住了嗎?”


    眼波一轉,蘭玖就小腹一緊,日子悄悄過,蘇宓臉上還殘存的稚氣已消弭,她又早知人事,眼波流轉間便是渾然天成的魅色,偏她自己不知罷了,蘭玖喉結動了動,“人見了,後麵的事你也想清楚了。”


    “現在日子最毒的時候,要不要隨我去山莊避暑?”


    最好誰都不帶,天天都可以做羞羞的事情!


    蘇宓直接從蘭玖的懷裏翻身起來。


    “後麵的事情多著呢,要開再開窯,建廠的地方,初期多少人,將來的銷路等等,雖然這些我不必我親自去看,但我總要知道大概?最初的幾個方向,我不能決定,也要參與的,忙死了!”


    說到這,蘇宓覺得自己的時間真的不夠了!


    翻身下榻。


    “我去跟老夫人取經,你自己回宮哈!”


    蘭玖:……


    十多天了,每晚看資料,朕素了十多天了!現在好容易人見了,已經開始走正軌了,又去忙活其他的了,想做點羞羞的事情就那麽難嗎?!


    作者有話要說: 恩,就這麽難,因為十九大,道路全麵封鎖,嬰兒車也不許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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