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瓦市醫院。


    醫院裏的雙人間裏,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分別躺在一張病床上。


    兩個老人不知道在說著什麽,小聲咕噥,好像是提到了哪年哪年那些幾十年前的事。


    隻是那位男性的老人麵色慘白,看著不怎麽健康,那位老太太更是石膏打滿了一條腿,一看就是傷了腿。


    在病床前,是一個看著三四十歲的壯年漢子,他粗糙的大手拿著個果子在削皮,見了唐姐回來,漢子笑笑道:“小妹,你回來了啊!不是去接你讓你幹活的小老板了嘛,回來得這麽快?”


    這就是唐姐的哥哥了,名字叫唐飛,唐姐是家裏最小的妹妹,故而漢子寵溺地喊著小妹。對於家裏最小的孩子,但凡乖巧些,總是能格外受些來自哥哥姐姐們的照顧。


    “嗯。”唐姐隨意地應了一聲,看著個小板凳就坐了下去,顯得情緒不太高昂。


    按理說,不應該不高興啊?


    唐飛覺得奇怪,妹妹明明找她小老板借了那老多錢,難道這回去是被小老板欺負了?或者催著還錢,不應該啊?隻是去接個人而已。唐飛覺得對方既然肯開口借錢,就不像小氣的。


    “你這是怎麽了?出去遇著什麽事不成,你和哥說。”唐飛板起臉認真地問,手裏削果子皮的水果刀也放下了。


    唐姐皺著眉,看向她哥,擠出個笑:“沒什麽,就是出去累得慌,我昨晚上不是沒睡好嘛。回來得早是因為小老板和她對象一道的,沒讓我送,讓我回來照顧爸媽呢。”


    想著妹妹今個早上就沒什麽精神,唐飛勉強算是信了這解釋。他攬過照顧父母的責任:“要不你回去休息一會,明兒再來。我跟在這守著就行,咱爸這個病穩住了,媽的腿不動也沒事,要幫忙我找護士就行。”


    “那行,我等會回去。哥你等會睡會,晚上好守夜,等晚上我再走。”唐姐讓唐飛去睡覺,自己則是坐在父母的床上守著。


    昨晚上唐姐確實沒睡好,其實還不止昨晚上,她這睡不好的情況從初二晚上就開始了。原因也隻有她自個兒知道,不是因為擔心什麽借款,而是心裏過意不去。


    心存愧疚,所以夜不成寐。


    但即使是夜不成寐,她也沒打算把事和哥哥唐飛說。


    年前的時候,唐姐的父親突然在家昏倒,被查出患有嚴重的老年血管病,人差點就去了。後來在醫院各種養著耗錢不說,醫術還說要動手術才能好。


    動手術就是往身上動刀子,唐姐一打聽,知道不少人就是在醫院裏前前後後地掏空了家底,心裏開始發慌。


    唐姐她家中不算赤貧,但也不過是普通工薪家庭,在小小的其瓦市區有著自家的一套房,一家三代人住在一起。父母有點養老錢,哥哥在市裏廠子裏做著工人,和同為工人的嫂子拿著養活得起一家老小的工資。


    後來唐姐再像醫生一詢問,知道好好養好老人身體確實是筆大的開銷,動手術這邊的錢也不夠,要家裏傷筋動骨才能攢夠錢。當時唐姐想了又想,才給趙雪槐打了電話,說要借一萬塊。


    開這個口,對於唐姐來說不容易。不是礙著麵子,而是她家裏的人掙錢能力就那樣,掙個一萬塊,不曉得要積攢多久,可能以後就要在為了還父親的醫藥費的日子裏苦熬著。這樣的欠債情況,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是很沉重的負擔。


    至於欠錢不還?唐姐家裏人都不是那樣的性子,地地道道的小老百姓而已。不過父親還在,當然不能不救,借錢的事就是這麽無奈地出來了。


    新年期間銀行不上班,錢一時拿不到手,趙雪槐說年後初四她回來更快,唐姐當時很感謝這小姑娘,對方還願意為自己特意跑一趟,在這種過年忙碌的時候。


    但還沒等到趙雪槐回來,初二的時候就有人找上了唐姐,就問她幾句話,可以給她很多錢。


    ——那個問題是趙雪槐哪天回來。


    唐姐一開始有些警惕,想著對方不懷好意。但是攔著她的人拿出了很多錢,足足一萬塊。這一萬塊錢,可以滿足目前所有的經濟需求,對於唐姐來說就像一塊充滿巨大誘惑力的蛋糕,難以拒絕。


    想著趙雪槐的慷慨解囊和往日相待,唐姐咬了咬牙,還是給拒絕了。


    她拒絕的那個下午,母親在來醫院看父親的路上出了車禍,右腿嚴重骨折。


    兩個老人的情況一起壓下來,唐姐還是把趙雪槐初四回來的事告訴了對方。她想著,就是一個回來的日子,估計也沒什麽大不了。可偶爾想起趙雪槐幹的事,總是不敢想下去。這兩天晚上她睡不好,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了。


    唐姐陷入苦惱,找唐姐的齊興偉卻正是無聊。


    他坐在其瓦市最好的酒店裏,喝著自己帶來的酒,對麵坐著的是匆匆趕來的巨富鄭大海。


    看著齊興偉,鄭大海臉上帶著有點兒諂媚的笑。


    “賢弟啊,今天就是那小丫頭片子回來的時候了,不會出意外吧?”


    齊興偉掀起眼皮看對方一眼,極其自信道:“我都出手了,自然不會有意外。”


    “那就好,那就好,麻煩賢侄了。”鄭大海滿意地笑了。


    剛剛的問話也不過是平衡他的那種有點怕事情敗露的緊張。雖然是個小地方出來的小丫頭片子,可是對方和程家那小子在一塊呢,他還得罪不起程家。


    不過雖然知道小丫頭片子和程家小子是一塊回其瓦市的,鄭大海也不憂心。程家小子回軍營報道的日子就是今天,絕對不會拖到他這齊賢弟動手的夜晚子時。


    說到這位齊賢弟,鄭大海是恨不得這齊興偉就是自己的親弟弟。


    風水堪輿,尋龍點穴、殺.人.放.火,那是沒有齊興偉不會的事,隻有你拿不出的價錢。就鄭大海來看,這位除了有些貪婪財物、獅子大開口之外,一身本事是很值得人相信的。


    齊興偉在外名聲極為大,四九城上流圈子都知道這麽一號人物。


    而齊興偉大年初二就往外跑,就和他的名聲逃不開,挺多人覺得他在四九城大家都過不好年,往齊家施加的壓力太大,故而齊家老太爺也隻能訓斥一下兒子,好讓他安分過年。


    可齊興偉是什麽人,他自詡自己膽色和本事不輸當年幹掉主家繼承人的父親,被罵得實在窩火,宰了一把鄭大海就跑到其瓦市來幹活了。


    平日裏顧忌著這家上麵有大佬,那家有軍.權,還有另外的一家又請了老不死的做供奉,光是這些不能碰的就憋得齊興偉不行,隻能拿著那些可以動的出氣。


    平常憋氣也就算了,過年還憋氣,齊興偉想想就覺得不能忍,於是就有了齊興偉過了初一就出門的事。


    鄭大海被宰了一刀,但亂世黃金,盛世古董,鄭大海的身家每年甚至每天都在以翻天的速度上漲。錢?對於他來說還真不算什麽,就連齊興偉想要的幾件真品,鄭大海也能掏個多寶閣就輕輕鬆鬆地拿出來。


    何況這位賢弟拿了東西能幹活,鄭大海打聽過後更是樂意。那個小丫頭片子就等著變成自己兒子的冥妻吧,鄭大海想著自己的計劃,心裏暗爽不已。


    那個死活不肯救自己兒子的女人,又間接導致他兒子鄭嘉死亡的女人,任她如何自命清高,身手又如何厲害,最後還不是要和她瞧不起的自己短命兒子綁在一塊,給自己兒子做老婆。


    看著鄭大海胖墩墩臉上的笑,齊興偉興起地問上一句:“鄭哥,你想什麽呢?笑得挺開心,要我說你根本不用過來,我自己待在這就挺好。就一個小家夥,我齊興偉活了四十年還不止於翻車。”


    齊興偉話裏自信滿滿,當然,他的自信自然不是來自於他活了多少年,而是他四十年來隻在一道上學習琢磨,加之天賦又好,家裏什麽資源都供得上,早就不把十來二十來歲的剛入玄門的小家夥放在眼裏了。


    鄭大海被問到來這邊,也想起自家的糟心事:“還是賢弟你一人輕鬆的好,像我家裏那麽多人,孩子們大了,總是鬧騰得厲害。明明是一家的兄弟姐妹,卻一點不講情誼,讓我怎麽放心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去給他們。”


    這說的就是鄭蕊了,鄭大海手裏這個女兒走能幹,本來也是想把家業慢慢放手讓她來掌管,隻是沒想到鄭蕊讓他大失所望。失望到了大過年的把老三一個女孩子趕出門的地步,鄭大海想著和鄭蕊的爭吵就覺得頭疼。


    “小孩子嘛,長大了就知道大人的苦心了。哪有那麽多自由的東西,不讓你苦哈哈地像那些街頭賣東西的人一樣走街串巷掙辛苦錢就很不錯了,吃著家裏的用著家裏的還不知道懂事點。”齊興偉隨意搖頭,給鄭大海倒上一杯酒,讓他共飲。


    這可是有錢的大客戶,拉攏一二方便以後行事。要不是看對方有錢,齊興偉可不會和對方一口一個哥哥弟弟互相稱呼。他好歹也是齊家未來的掌控人,在玄門一界中年一輩裏響當當的人物。


    ……


    和唐姐分開後,程旭和趙雪槐帶著東西回了別墅,沒有特意叫車,兩個人就坐著公交晃了一路。


    晃回別墅,兩個人打掃了一番好些天沒人住的屋子。


    屋子一般少了人住,就會損壞得更快,因為失了人氣。大房子總是顯得有些冷清空寂,也和人氣不夠有些許關係。


    兩個人打掃起來很快,河邊別墅每一棟占地不算大,大院子和好風景才是賣點。


    忙活完打掃,兩人又出門買了些做飯做菜用得上的東西,程旭給趙雪槐選了好些能存放的存糧,操心著這個懶姑娘的吃喝。


    但晚飯是來不及做的,程旭得趕最晚那班車,然後看能不能遇上營裏出來的車,遇不上還得再步行一個小時才能回到駐地。


    臨走前,東西都帶好了,程旭摟著人來了個臨別之吻,親完之後像老父親一樣交代著廚房那些東西先做了吃掉,那些可以久放。


    “放外麵那個袋子裏的放到地上去,明天吃不完就不要要了,丟了不能吃。其他袋子裏,可以放很久,你自己挑著弄,不會做就給我打電話。”程旭交代完,再詢問一邊:“記住沒?”


    “恩恩,記住了。”趙雪槐點頭,心想自己其實也會,隻是懶得弄。不過也知道是因為見她不怎麽動手的緣故,男人才不放心地一再叮囑,要是換個不在意的,誰耐心一遍遍念叨呢。


    就她這輩子的十□□年來,會念叨她的人不多。


    上一輩子,這樣出自真心的關懷也是極少的。前麵幾十年,離開三連村後是遇人不淑;後來走上玄學這天路子,她又顯得太厲害,好似無所不能。


    一個什麽都會的人,誰擔心你這些細碎瑣事,就是平常日子裏,也不會有人關注她這些。


    一句句的念叨,都能讓她高興。


    等到程旭說完,趙雪槐才笑著道:“我知道了,你再不走可趕不上車了,不如留在我這給我做夥夫算了!”


    “我走了。”程旭捧起趙雪槐的臉,微微低頭,雙目對視,“要再親一個才能走。”


    好好好……


    沒來得及說出答案,就看著笑著的男人靠近了她,罩下一片陰影來。


    親完這一下,程旭揮揮手走了。趙雪槐也沒送,因為對方過去坐車時間緊,她要是再一送,隻怕程旭真的要犯紀律遲到了。


    趙雪槐隻是在門口站了會,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


    看著男人走到小區門口的地方,回頭再擺了下手,動作幅度不小。


    程旭看見目送他的人了,每回這樣匆匆分別的時候一回頭總能瞧見,不是追著不放的不舍,而是站在原地看你離開的理解。


    挺小的姑娘,懂事得讓人心疼。程旭覺著,自己想要叫小妹,其中未免沒有想做一個哥哥的心思,就想寵著她。但他這樣一個來去匆匆的職業,能給的總是不夠,每回隻能這樣匆匆地分開,來不及慢慢地留戀不舍。


    待到看不見人影,趙雪槐才把門關上,有些無聊地開著電視看了一會。


    看到電視上的畫麵都成了雜音,就去弄了晚上的飯菜。


    菜是程旭念叨著要第一頓做完的,飯是新換的米粒,冒騰著香氣,粒粒晶瑩飽滿。


    醫院那邊。


    夜晚來到的時候,唐飛看著妹妹給父親喂飯時不時喂錯位置的手,伸手搶過她手裏的飯碗,自己給父親喂完了吃的東西。


    老爺子看看走神的女兒,關心地讓她回去休息。


    唐飛也是這個態度,押著人出了醫院,送到妹妹自己的家。


    唐姐的屋子離醫院不遠,以唐飛的腳程走起來十五分鍾都不到。


    到了地方,看著妹妹進屋,唐飛敏感地發現還是不對,妹妹這情況就和當年死活要嫁那個男人一樣,一副要瞞死自己的樣子。


    唐飛突然拿住唐姐肩膀,問她:“小妹,你到底怎麽回事?”


    唐姐皺起眉,有點抗拒:“哥,你幹嘛呢?我能幹什麽,我還能去殺人放火不成,就我這個膽子。”


    “你膽子可不小,我就覺得你不正常,從小到大我通常覺得你不對經的時候,你就會幹出不一般的事。”唐飛肯定地道。


    想著往事,唐飛更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猜測著妹妹不正常的地方:“最近就是爸媽生病的事,是不是錢的問題?借給你錢的小老板不樂意嗎?那咱家賣了房子先還著一部分,沒用完的也還回去!”


    “這借錢的事,就是自家人也不樂意。就好比我們就那些親戚,可不是都避著我。”唐飛覺得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有些心疼地看著妹妹。


    唐姐卻覺得更煩躁,直把哥哥唐飛推出去,不耐煩道:“沒有的事,我就是沒睡好。明天就好了,明兒就好好的,行不行?我的哥,親哥,你別打擾我睡覺的功夫。”


    “那你先睡,記得門關好。我去看著爸媽,護士那邊不能讓人家等太久。”唐飛和自己小妹道別,小跑著往醫院去。


    跑在路上的功夫,唐飛就想著自己還是不能再這樣下去。


    這幾年各個廠子效益越來越不行,自己不要不要和朋友一起去下海呢?先找他們借些錢倒是行,雖然先前用錢急,但是當時好幾個朋友都一時聯係不上,這幾天才有電話過來,借錢倒好說。


    選擇橫亙在唐飛麵前,但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是照顧好已經住院的父母。


    送走唐飛,唐姐有些魔障地在屋裏念叨起:“明天就好,明天就好。”


    趙雪槐今天回來,明天沒事就說明那幾個人沒什麽惡意,也許就是問問……


    齊興偉都不知道那個拿了錢的女人惦記著自己,可他要動手是肯定的。


    提前兩天得知明確消息,齊興偉花費了對得起鄭大海拿出的錢財的功夫,連夜在趙雪槐的別墅下了好幾個連環大陣,最後還用家族秘法,隱匿了陣法的痕跡,讓修為勝出他的人也察覺不了異樣。


    想當年,齊興偉就是用這種手段降服了幾個來自南洋的術師,打得對方魂飛魄散,從此凶名赫赫。


    午夜子時,月色如河,氤氳的霧氣飄散在河麵上,使得整個別墅區都有種朦朧的意味。


    就在這種霧氣中,齊興偉不斷靠近趙雪槐的住處。


    門口糅雜的氣息讓齊興偉知道這屋子今天回來了兩個人,但是有一個已經離開,此時的屋內隻剩下一個人,就是自己的目標。


    夜風瑟瑟,吹得齊興偉手裏的符籙微微晃動,發出細細的抖動聲。


    夜色裏,這個在四九城名聲惡劣的中年男人嘴角揚起一個笑,讓他看起來有些玩世不恭。


    作為一個到了年級的男人,齊興偉不僅不像鄭大海一樣大腹便便,他還身形高大,體型結實,樣貌更是年輕得像正值三十最好年紀的成熟男性。


    齊興偉掃了一圈別墅的整個位置,手下撒下的符籙朝著身後和外麵的方向飛出。


    幾十張符籙同時飛出,將這一方小天地隔離出來,今夜發生再大的動靜也影響不了別的夢中人。


    隔絕聲音,齊興偉平靜道出一聲:“吾之陣蹤,以吾靈力為引,出!”


    他的聲音一落,無數詭異的黑色紋路就從地麵上爬了出來,像是一隻隻蛇蟲蠍子,帶著毒氣和危險的感覺,包圍了別墅的外圍一圈。


    但這些黑色紋路不似活物會爬動,當第一個陣法完美浮現出來的時候,一道淡黃色的屏障生成。


    似乎是耳邊響起一聲,又似乎是眼前突然閃過的光,屋子裏的趙雪槐突然就醒轉過了,而且意識清醒無比。


    淡黃色的屏障已經移到了趙雪槐的屋子裏麵,再不清醒,隻怕永遠也清醒不過來了。


    從身體每一處爭搶著冒出來的寒意和砰砰作跳的心都告訴趙雪槐,情況很不妙。


    這絕對是她遇到的最強的敵手!


    對方早有準備,且來勢洶洶。


    趙雪槐飛速掐好一個法訣,靈力撞擊在淡黃色光圈上,隻漾起一層漣漪似的小波動。


    這下趙雪槐幾乎可以判定對方的實力比她強出許多了。一把拽過一邊的背包,趙雪槐手中多了好幾遝的符籙。


    一陣又一陣攻擊打出,趙雪槐堪堪在黃色光圈上破出一個口。


    吐出一口濁氣,趙雪槐扔出八張破雷符。


    一刹那後,來自八個方向的強力爆破撞破黃色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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