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遇殊倒是坦誠得很,方渡青咬著筷子更加不知怎麽接話了。最後隻能默默夾了片形狀頗好的肉到他碗中,“時哥哥,吃。”


    裝乖拿俏,方渡青以前在老方麵前常使用的無形大招,隔了許久用出來還是如此熟練。


    眉頭沒皺一下,時遇殊吃下了她的示好,順手回贈了一塊芹菜。


    方渡青隻能裝作若無其事吃下了其實不愛吃的芹菜,一口咽下去,又餵了一大塊筷白米飯,才生生壓下了那個味道。


    飯後,時遇殊把所有碗碟都扔到了洗碗機裏,一邊洗手,揚聲問方渡青,“要休息一會再去醫院,還是收拾下馬上去?”


    “等我刷個牙馬上走……”


    聽到小姑娘的腳步聲噔噔噔上去了,時遇殊擦幹了手,也回自己的臥室換了身衣裳,順便嚐了下還沒開封的漱口水,檸檬味,也是猜度著小姑娘的愛好買的,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到醫院已經快下午一點,方渡青看了下時間,估計著那兩人應該在食堂,她從右側車門下來,俯身看時遇殊,“你……”


    她是想問他會不會跟著進去的,讓人在外頭幹等著似乎也不是一件有禮的事。但要是真的一同到了病房,有些醞釀了許久,準備和老方和阿葉講的悄悄話又無從說起了。


    “你去,等會電話聯繫,我到心理科轉轉。”


    他揮了揮手,下了車,朝另一棟樓走去,黑色襯衫,白白長褲,背影十分不像快三十而立的男人。


    方渡青想,這幾日他就是表現得太正常了,讓她也忘記了時自華的事,對於時遇殊,也許那已經成了心髒底部潛伏的一根血管,隻要還活著,一口氣就會支撐著它隱痛下去,提醒他,未來可能發生的悲劇。


    醫院總是不幸和萬幸的終點,最終,方渡青還是一步步走向了住院部。


    新生或者死亡,無人有定能勝天的自信。


    那就珍惜當下。


    意外的是,她到病房門口,聽到講話的聲音,一高一低,悠悠隔著牆到她耳中,低沉那個自然是阿葉,青春期的男孩子聲音都有些粗噶,倒是每天聽黃梅戲的老方,十分有精神,越興奮聲音越高。


    “這件事你應該問下你姐姐……雖然我是支持你去的,但是嘟嘟肯定會擔心你,你不說清楚,哪能這樣自己擅自做決定回復人家。”


    “我隻是覺得這個機會對我很難得,我不想就這麽在醫院躺到死,crack是我認識了一年的夥伴,我很信任他,所以沒考慮幾天才會同意。姐姐……會理解我的……”


    “死個屁!小孩子家不懂事別亂說話!”


    聽到老方的聲音隱隱約約帶了氣,方渡青立刻撞門進去,掛上恰到好處的笑,“爸爸,阿葉,你們今天吃飯怎麽比以前早了這麽多?”


    在病床上盤著腿的老方立刻直起了身子,“嘟嘟,怎麽樣,旅遊好玩嗎?去了這麽久,都去哪裏玩了?”


    她低頭脫鞋,接受消毒。


    才慢悠悠晃到明顯有些緊張的方葉嵐麵前去,少年麵前仍然攤著書本,黑色水筆擱在一旁,顯示墨已經用了大半,亟待加滿。


    摸了下方葉嵐的腦袋,這小孩,身子是瘦的,偏偏臉還有點肉,從旁邊看鼓起了一團,讓人想戳一戳,坐下的同時,順手捏了下。


    聽到方葉嵐一聲吸氣,方渡青偷笑,正視著他,“怎麽了,做什麽壞事怕我知道?”


    “那小子答應了網上認識的一個朋友去什麽研究所,你說這不是騙人的嘛……”


    老方見方渡青發問,立刻湊過頭來振振有詞。


    “不是壞事,姐,你聽我說……”


    方葉嵐微微皺眉,苦惱地辯解,氣鼓鼓的樣子,方渡青又沒忍住上手,捏住他的兩頰,“嗯,阿葉想做的話,就去吧……”


    她答應得輕輕巧巧,像個驚雷炸在老方耳邊,盛夏轉眼入冬,心口都疼了——一雙兒女都胡鬧,自己該怎麽勸。


    這一切都沒方葉嵐的表情來得驚喜,“真的嗎,姐?”


    圓圓的眼怔怔看方渡青,唯恐她下一秒就會說其實隻是個玩笑而已,方葉嵐瞥了眼吹鬍子瞪眼的老方,還是決定相信眼前這位方家的實際掌權人,“你不是一向都順著爸爸的嗎……”


    “唔,是啊。”


    方渡青還是給了老方一個麵子,轉身解釋,“爸,我這次來是想說,研究所想邀請阿葉的事,我比你們先知道,甚至中間的牽線人……我是認識的,他們說過,阿葉過去的話,你們的治療費用,研究所會全部負擔。”


    老方和方葉嵐同時愣,“是……是嗎?”


    她點點頭,沉思,牽線人應該是時遇殊吧,那說認識也不算是撒謊,勉強能讓老方放心。


    “是,知識就是財富,你以前常常這麽對我們說的,不是嗎?阿葉的大腦,是未曾經過挖掘的寶藏,爸爸,你和我都知道的,埋沒天才,是一件很愧對人類的事,也包括阿葉自己。”


    “哦,可是……”


    “等阿葉去報導的時候,我們陪他一起去就是了,你覺得怎麽樣,爸爸?”


    老方看了下激動不能自持的方葉嵐,退讓點點頭,“可以,我知道的,小二一直想做數學家,可惜,高中都沒讀完……”


    “即使我們父子在病房裏沒事的時候也會切磋幾道題,還是比不上正規大學的教育,那裏的老師和圖書館的資源終究比這裏坐井觀天一方天地好,既然阿葉喜歡,也開心的話,我不阻攔。”


    “注意身體,一切以此為前提。”


    抓住方渡青的手,方葉嵐聲音酸澀,“謝謝爸爸。”


    “還有,老方,再給你匯報一件事。”


    “我準備重念高三,明年考江大的數學係。”


    好事成雙,大概就是這種意思。


    方渡青坦言了她的打算後,老方差點捧著他的智能小廣播哭出來,軟磨硬泡這麽久,還不及女兒自己開竅。


    當然老方並不知道,那是有人在做柔軟的威脅,想讓小姑娘的人生稍微順一點。


    “好好好,好好好,你們都好好做自己的事,我就開心了,我每天都能多聽幾首小曲兒,都走二十分鍾的路,多吃幾筷子的飯。”


    方渡青低頭,模糊嗯了下,“房子也被賣了,現在住在……朋友家,準備好好適應下學生的生活。”


    “朋友?就是這次和你一起旅行的朋友嗎?”


    老方生怕方渡青給別人添麻煩,“以前的房子賣了也好,大了些,你一個人住不適合,隻是可以再去找個小一點的,離學校近,也不會給你朋友帶來困擾啊。”


    可惜麻煩是自找的,方渡青不敢說她現在是一貧如洗的窮光蛋一個,隻能寄人籬下。


    “唔,那筆錢都轉到醫院帳戶了,他一個人住,工作也挺忙的,所以沒關係,那個地方離學校也近,不用擔心這麽多。”


    摳著掌心下被子上的刺繡,方渡青覺得頭越來越重,抬不起來。


    還好老方當了這麽多年的教書匠,為人純粹,不是揮灑粉筆灰,就是在研究深難的題,背後有兩人的母親操持家務和人情,一點也沒想過其他事,現在也是這樣,被方渡青三言兩語糊弄過去,還真心為她有個好朋友而慶幸。


    她見老方不追究,抓緊時間和方葉嵐說悄悄話,“你剛才說的那個朋友,是誰?”


    “crack,在論壇上認識的,似乎是個外國人,和我有時常,聊天常常斷了幾個小時,但是沒差,交流的都是關於我們研究的東西,理論或者實操,互相點撥。”


    “他邀請你去研究所?”


    “對,兩天前問的我,我還很好奇,以為他回國了,然而crack說他隻是作為遠程技術人員,和我們一起工作。”


    “唔,這樣啊,那你已經答應了是嗎?”


    “嗯。”


    “好,那在我開學前,陪你一起去研究所報導,然後就要去讀高三了,可能沒多少時間顧得上你和爸爸,阿葉,你要答應姐姐,在研究所也要注意作息時間,不要貪戀深入研究那些你渴望了許久的煙海書籍,身體才是第一。不然,爸爸一個人在醫院也會擔心你的,還有在學校的我。”


    乖乖在方渡青身上蹭了下,方葉嵐下巴擱在她手肘處,喃喃,“姐姐,謝謝你。”


    沒有方渡青,老方也不會這麽快鬆口。


    他們方家的參天古樹,全靠這個小小少女撐起,於是她的血肉心跳裏的營養,都被兩人無奈奪走,她慢慢出現蒼老的紋路,青苗最終不再鬱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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