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燃最終沒有像一個狗皮膏藥一樣黏著他,他在蘇渭身上撐了一下,身體就緩慢地塌了下去,最後在沙發上睡著了。


    蘇渭對於與人接觸這件事並沒有什麽心理障礙,但是鑑於宋祁燃對他表現過好感,而他又完全不可能和他有什麽發展,所以自覺避嫌,趁著宋祁燃睡著,慢慢地從他的臂彎裏挪了出來。


    洪伯端了條毯子站在門口,身邊也沒跟個人。他在藍家待了幾十年,知道該什麽時候出現什麽時候消失,蘇渭把東西接過來,便吩咐他下去休息。


    那麽一鬧,已經十來點,他回房間的時候發現宋祁燃居然半睜著眼看著他出門的方向,不僅在心裏嘆了一聲。他走到沙發前幫他把毛毯蓋上,走到了不遠處的椅子旁坐下。


    “要睡就睡,我今晚不走。”


    他從桌子上的小書堆裏抽出一本書,靜靜地翻看,再抬頭時,那倦眼裏帶著溫柔的凝視總算消失了。


    大概人都有脆弱的時候吧,睡著的宋祁燃像個孩子。


    蘇渭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他自從重生以來,就沒有熬過夜了,結果現在卻要像個守護公主的騎士一樣呆在這裏守夜。他心裏不大情願,但出於人道主義的精神,他又不得不這麽做。


    頓時覺得自己身上出現了一圈聖父光環。


    現在的宋祁燃的精神在極度的亢奮與疲倦之間徘徊,他就像個豌豆公主,而蘇渭的遠離則是硌在他心下的豆子。


    世界上為什麽要有這麽多為情所苦的人呢?


    宋夫人的葬禮被安排在兩天後。


    這天太陽出奇的好,蘇渭和宋祁燃一起出門往靈堂趕。


    遺體告別的時間是在早上九點,因為要提前去做許多準備,他們在六點鍾左右就已經到達了。珞靈山禮堂已經被大量的車圍得水泄不通,最外圍是一些記者和好事群眾,他們占據的位置是方圓五百米之外的各種蹲點地勢好的酒店和公共區域,中間是保鏢,蘇渭目測最起碼有三十輛車以上,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更是不計其數,而最裏麵才是正兒八經來弔唁的客人。


    蘇渭下車的時候還遇到了幾個熟人,其中就有上一次酒會上笑聲像貓頭鷹的矮胖男人。


    宋祁燃對他點點頭:“七叔。”


    因為場合的緣故,今天的七叔總算收斂了他的喜感,他穿著黑色的西裝,打著白色的領結,表情肅穆,他拍拍宋祁燃的肩膀:“阿燃,節哀。”


    宋祁燃垂下眼沒有說話。


    靈堂中央掛著宋夫人的巨幅遺像,雖然是黑白的,失去了色彩,但是那種靈動的氣質仍然無法掩蓋,尤其是那雙明月般清亮無垢的眼睛,讓她整個人都顯得神聖而寬容。


    蘇渭獻完花出來的的時候,儀式已經進行了大半,場麵尤其肅穆壓抑。宋夫人大概生前為人很好,所以有許多至交好友,有幾位女士已經哭得不能自抑,她們一哭,便帶動著一旁的宋瀟瀟哭個不停,導致那孩子一上午都在不停地流眼淚。


    宋祁燃因為擔心瀟瀟受不了,事先讓人將她帶出來了。蘇渭出來的時候,便正好看見了哭成淚人的宋瀟瀟。她在短短的幾天之內瘦了一大圈,套在黑色的衣服裏顯得分外憔悴。眼睛紅腫且嘴唇嚴重脫水。


    蘇渭走到她跟前,蹲下身體看著她:“瀟瀟。”


    宋瀟瀟這才回過神看著他,撲到他懷裏傷心地哭起來:“休叔。”


    孩子雖然年紀還小,但並非什麽都不懂,她在蘇渭的懷裏嗚咽著,泣不成聲地說:“我的媽媽沒有了……我沒有媽媽了。”


    蘇渭一聽,心中就開始發酸,他將宋瀟瀟用力摟到懷裏柔聲安撫她,力圖將關懷傳遞給她。


    然而,他又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瀟瀟的爸爸去哪裏了呢?


    儀式過半,逝者的丈夫一直沒有出現,反而是作為小叔的宋祁燃一路忙進忙出四處張羅。


    “瀟瀟,你爸爸人呢?”


    “不知道,daddy已經好幾天都不見人影了,都是小叔叔陪著我。”宋瀟瀟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回答道。


    不見了……


    “可是不是說媽媽生病的時候爸爸都陪在身邊嗎?”


    宋瀟瀟抽抽噎噎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可是第二天起床就沒有見過了。我一直找他,他都不來看我!休叔,你說我爸爸去哪裏了?他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因為我不乖嗎?可是我上一次考試有拿第一名,而且也沒有偷吃零食。”


    蘇渭一聽,心裏感到懊惱,自己居然在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應該早早避開才對,他連忙安慰道:“怎麽會呢?瀟瀟這麽乖,你爸爸一定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所以才來不及趕回來,你放心,過幾天你爸爸一定會回來的,他肯定也捨不得你。”


    孩子腫著眼泡信賴地看著他,依偎在他懷裏的幼小身體打著擺子,很有幾分搖搖欲墜的徵兆,蘇渭知道她哭累了,現在整個人很疲倦,於是提出帶她去休息。


    “藍先生。”穿著黑色製服的男人站到蘇渭麵前,他認出來是宋祁燃身邊的保鏢。


    “怎麽了嗎?”


    “先生說如果您想休息,可以到車上去。”蘇渭懂他的意思,無非是要他謹慎小心一點。他跟著男人走到車前,將宋瀟瀟放到那張可以承載一個成年人體型的車載沙發上:“乖,睡一覺。”


    大約在下午一點鍾左右,賓客們魚貫而出,蘇渭看到了扶著靈柩的宋夫人的兄長和生前摯友,宋祁燃捧著她的遺照走在隊伍的最前麵,他們即將就這樣送別自己所愛的人。


    宋夫人的墓地是在宋家陵園裏,她最後歸為白瓷罐子裏的一捧灰,被埋葬了。


    第一杴土鏟落的時候,宋瀟瀟突然失控地跑到土坑前痛哭起來。牧師還在一旁唱詩,這個孩子卻打亂了這一切,她既不知道要克製,也不懂得行為肅穆,更加難以相信她的母親丟下她去了和樂的天堂。


    有人勸開了她,宋瀟瀟哭暈厥過去。


    等一切結束的時候,霞光布滿了天空。


    賓客各自歸家,宋祁燃叫人把睡著的宋瀟瀟送回家好好照看,另外開了一輛車載蘇渭離開。


    車上的氣氛沉悶,蘇渭坐在副駕駛上目不斜視,隻敢用餘光不時瞟一眼正在開車的宋祁燃。


    他今天穿著造型極簡prada黑色西裝,幹淨利落的造型和他的身體骨架完美地契合,整個人顯得刻板又禁---欲,看起來像個走在時代前端的高級知識分子。


    車還在高速路上行駛,道路兩側的路燈悉數打開,燦黃的燈光照著這條單調的路,灰暗的暮色還在以人力無法抗拒的速度向四周、向下瀰漫。


    給人以無法擺脫的悲哀感。


    蘇渭暗地裏思忖著一定要說點什麽打破這種沉默,於是默默地尋找時機,也許在下一個路口,轉彎處,亦或是突兀地張開嘴巴,結果卻是他完美地錯過了沿途的風景,等他準備開口的時候,車已經停下了。


    透過玻璃窗看向濃厚的夜色,他發現他們來到了海邊。波濤洶湧著,拍打上沙灘,裹挾著風的氣息和力量,他甚至可以透過那一層一層堆高的海浪聲,想像到無數水分子互相碰撞擠壓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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