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遙拿到單子,繳費後就直接進了教室,她來得早,動作比較快,此時教室裏人還不多。


    秦水遙找到自己的座位,教室靠窗第四排,楚魚已經到了,正拿著一塊濕漉漉的布擦著桌子。


    “早”他見秦水遙來了,和她打了個招呼。


    “早……”秦水遙低著頭走了過去,往裏擠了擠,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也小聲回了楚魚一句


    “座位積太多灰了,我順便給你擦了下,可能還有點濕,你看著點兒。”


    楚魚一邊抹著自己的座位一邊告訴她。


    秦水遙一看自己的座位,果然幹淨非常,還透著一點沒幹的水痕——學校上學期新換了新的黃木課桌,桌肚空間很大,桌麵特別光滑,擦拭過後更顯得嶄新光潔。


    “謝謝。”秦水遙拿手指肚戳了戳桌麵,“很幹淨。”


    “小意思……”楚魚擺了擺手,抬起頭來,忽然有點愣了——“你……”


    秦水遙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有點想拿手遮住新剪的頭發了——她其實挺害怕改變的,尤其是這種改變發型之類得顯而易見的變化,怕被別人安上“醜人多作怪”這類帽子,然後在心裏嘲笑。


    剛見李老師時明明還不覺得,覺得特心安理得的——那是因為她在潛意識裏把老師,父母這一類放到了安全區,一般來說他們是不會這樣嘲笑自己的,同學可就不一定了……


    “挺合適的……”楚魚笑了笑,然後繼續擦起桌子,再沒再刻意盯著秦水遙的頭發了。


    秦水遙在心裏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安心下來不久,一股美滋滋的情緒卻悄悄升上來了。


    看來應該沒有那麽醜……


    她等了一會兒,見水跡幹得差不多了,從背包裏依次掏出水壺,文具袋,筆記本,整齊的擺在桌麵上,又拿出一個小粘鉤,把它黏在了自己桌子靠近楚魚的那一側,然後掛上了個一次性垃圾袋。


    “以後垃圾可以扔在這裏。”她輕輕敲了下楚魚的桌子。


    楚魚還是很友善的,那她也想拿出誠意來,倆人做一對和平的同桌。


    “哦……好的。”


    楚魚有點驚訝,方覺這個暑假她真是變化太多了——楚魚是個很直率的人,以前坐同桌,掃除時幫打掃兩個人的桌子,換座位時幫秦水遙搬桌椅,因為他覺得自己是男生,所以一直都是當仁不讓的替秦水遙做完。


    類似打水,扔垃圾,這些同桌的瑣碎小事,好像都是他來做的,秦水遙從沒做過分毫,而且也從沒有表達過任何謝意——楚魚的一票哥們兒其實對此一直都頗有微詞,覺得這個女生忒過分了,有點不知好歹的意味。


    楚魚倒是心大慣了,覺得反正都是小事,順手就做完了,也沒計較。


    不過這回他忽然發現,原來付出的善意有個反饋,還真是能讓人心裏舒服很多的。


    班上的同學越來越多了,那些沒交暑假作業的被班主任好一頓訓,最後到底也還是讓他們進來了,不久派過去搬新書的同學也回來了,講台上,部分前排桌子上都摞滿了密密麻麻的新書,散發出一陣油墨香。


    “成茉,你去發下書。”


    班主任還在處理那一大堆暑假作業,順便登記今年的學費報繳情況,暫時沒時間去管發書的事情,幹脆就全盤委托給班長了。


    成茉是三年一班蟬聯了三年的班長,成績不錯,還是級花——甚至隱隱還有馬上要升級到校花的勢頭。


    今天她也隻是穿了件比較修身的黑t恤,上麵畫著個憨態可掬的白色小熊,下身一條洗舊的藍色牛仔褲,奈何人身材高挑修長,明眸皓齒,露出的皮膚白得像雪一樣,就是這種毫不出奇的普通衣服也能硬是能穿出女神的光輝來。


    成茉很耐心的拿剪刀把綁著書的塑料繩子剪開,然後按順序一本本派發下去。


    她很細心,壓底的,有褶皺的劣質書本都留給了自己,要不也會專門和同學說明一下,做到盡量讓每個人都滿意。


    書很快就配發到楚魚秦水遙這桌了。


    “給,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化學……”成茉一本本按清單理過去,“你看看是不是都齊了?”


    楚魚仔細看了下,確認是都有了。


    “辛苦你了……”他對成茉表示了下感謝,一個女孩子要搬這麽多書,然後一桌桌配發,也確實是很辛苦。


    “沒事,為人民服務嘛。”


    成茉露齒一笑,烏發雪顏,笑起來露出一排編貝一樣的牙齒,真是好看。


    “你的。”


    她把另一堆書往秦水遙桌子上推了推,卻發現裏麵那個女生——居然趴在了桌子上,腦袋栽下去,死活不肯抬頭看她。


    “你幹嘛呢?”成茉皺了下眉頭,仔細在腦子回想了下,她記得楚魚的同桌好像是……


    對了,是她。


    她的神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一雙鳳眼裏露出了很是微妙的表情。


    “你起開點,把腦袋抬起來,你這一趴,我往哪兒擱書?”


    她伸出一隻修長的手來,想要把秦水遙扯起來。


    秦水遙的肩膀在些微的發抖,許多年沒見的,支配了她大半少女時代的一種恐懼感,席卷著濃烈的羞恥感,一齊再度久違的湧上心頭來。


    成茉,成茉……


    她怎麽會忘記這個人呢。


    成茉在她的少女時代留下的烙印,幾乎堪比時昉,不過卻幾乎是走向了兩個完全相反的極端。


    在這段她漫長,混沌,昏暗的時光裏,如果是時昉代表了光,明亮,悸動,每一次偷偷看他都會給她帶來小小的喜悅,那成茉,代表的便是冰冷刺骨,無邊無際的羞恥與恐懼。


    成茉在人群中永遠是焦點,是注定要站在鎂光燈下的主角。


    秦水遙曾經也是她暗地裏的崇拜者之一。


    怎麽會有那麽好看又優秀的女孩子,十四五歲的秦水遙曾無數次羨慕過她,甚至還小心翼翼的偷偷模仿過她的穿著打扮,希望能讓自己也能變得略微好看一點,就算是好看一點點……


    直到她開始慢慢發現,自己在每次偷偷看她時,在盡最大的努力結結巴巴和她打招呼或是說話時,成茉每次都是那樣的眼神……


    秦水遙記得很清楚,那種眼神很複雜,帶著些許嘲諷,些許輕蔑,是一種像是看到了什麽惡心垃圾一般的眼神。


    秦水遙那時雖然對這些人際來往的事情很遲鈍,但是智商還是沒有問題的,遲鈍並不代表她就真的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


    成茉在女生小圈子裏的號召力是無人能比的,課間,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午後,便是這些女生小團體集會的高峰時期,秦水遙也曾經鼓起勇氣小心翼翼想要融入過,她們並未拒絕。


    隻是……


    一起吃飯時她永遠是單座,大家都像是私下約好一樣,紛紛往旁挪動一個身位,在她周圍空出一個空心圓來;體育課分組,女生人數是單數,永遠也找不到搭檔那一個是她,隻能等每次體育老師很不耐煩的指定一組人來接收她;一起八卦時,隻要她說話,後麵等待著的永遠是令人尷尬的冷場……


    有一回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一群女生組成的圈子環繞起來,她站起身來,跌跌撞撞想要靠近,刺眼的燈光卻忽然在黑暗裏亮起,每個人的臉上赫然都是和成茉一樣的眼神……


    她頓時驚醒了,背上冷汗淋漓。


    她也是人,而且還是個敏感脆弱的女孩,不是鐵石做的心腸。


    於是她開始慢慢主動退出了……不再試圖加入那個圈子,她開始學會沉默,學會獨來獨往,開始學會努力忽視成茉讓人如坐針氈的眼神。


    直到高一發生的那件事情。


    那時秦水遙已經悄悄喜歡上了一個人,少女情懷初次萌動,每次看到他都會滋生細小的喜悅,她偷偷地注視著他,雖然從不靠近。


    她那時有每天寫一段或長或短的日記的習慣,日記裏記載的東西很雜亂,昨天的作業忘交了,家裏養的花發芽了,今天看了一本很精彩的小說……


    當然了,更多的是關於他的內容,他上講台做題目時清雋的側臉,午睡起來還帶點困意,睡眼朦朧的樣子,看起來比平時可愛很多,他今天穿了一件好看的藍色的襯衫……


    秦水遙帶著很隱秘的喜悅,精心從日常生活裏摘下和他相關的一點一滴。


    直到那天中午她一個人吃完午飯回教室,看到了那個幾乎讓她五雷轟頂的場景。


    成茉正坐在她的座位上,若有所思的翻看著她那本米色格子的厚厚的日記本,臉上帶著一絲素日裏的微笑,就像是在看一本精彩的小說一樣……


    見秦水遙回來了,她隨手將日記本扔回了她座位上,看向她的依舊是那樣的眼神,不過多出了一絲耐人尋味的莫測。


    秦水遙隻覺得渾身像是浸在了冰水裏一樣,她在日記裏自然沒寫出時昉的名字,隻是用了一個很模糊的代號,但是細節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到隻要有心,絕對足夠發現那個代號代表的是誰。


    成茉徹徹底底成為了她少女時代的噩夢……她不敢看她,有時做夢會夢見自己光著身子被陳列在博物館裏,一堆麵目模糊的同學環繞著她議論紛紛,成茉坐在高高的台子上,像是朗誦詩歌一樣將她那些秘而不宣的少女心事一一念出,依舊是那樣高高在上的嘲諷又厭惡的眼神,帶著莫測的微笑……


    她不想抬起頭來,不想看到她。


    成茉不耐煩的伸出的一隻手去扯她,幾乎就要扯到她的衣領了——她要被迫抬起頭來來,再度接受那種噩夢一般的眼神了。


    那隻手卻忽然停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麽?她說不定是身體不舒服,沒必要這麽不耐煩吧,你要是趕得急就把她的書也放在我桌子上好了,別去扯她。”


    楚魚皺起眉頭,站起來擋在了秦水遙身前。


    成茉伸出的那一隻手僵在了半空。


    作者有話要說: 新角色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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