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紅海一直很嫉妒莫紅山。


    兄弟兩個讀書的時候,成績都不怎麽樣,高中畢業就出來闖社會了,當時家裏沒多少錢,父母希望兄弟倆能去學個手藝找份工作,踏踏實實過日子,莫紅海不肯,死纏爛打地問家裏要了錢南下經商,莫紅山則聽從了父母的教誨,留在本地拜了個師傅學開車。


    後來,莫紅海就一直說莫紅山運氣好。


    運氣好,拜了個好師傅,穩穩當當地開出租車,賺的錢比上不多比下有餘,不像他,下海做生意賠了個精光還倒欠了債。


    運氣好,師傅給介紹了個漂亮媳婦,不像他,老婆跟人跑了,留下個拖油瓶兒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運氣好,爹媽走的時候他在外地,沒能在二老跟前表現,那小房子就留給了莫紅山一家三口。


    運氣好,生了個兒子會讀書,他搞不懂這侄子到底像誰,按理說莫紅山和趙巧梅那可都不是讀書的料啊,怎麽生出來的兒子就那麽聰明呢?


    可惜運氣再好,終於還是要還的。


    莫紅海一開始接到消息一下也挺難過,畢竟是親兄弟,但難過之後,他才意識到莫紅山的運氣是沒了,但他的運氣來了,車禍一下把莫紅山夫妻兩人全帶走了,就剩個莫尹,一十八歲小孩,再聰明,能有多大主意?以後可就捏在他手裏了!那肇事司機人死了沒法賠錢,友成物流可是個大公司!這可是個發財的好機會!


    “小尹——”


    莫紅海麵紅耳赤,他聽懂了莫尹的意思,看莫尹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心想老子兒子果然是一個模子,全是白眼狼!要不是他當年把留在家裏的機會給莫紅山,莫紅山能過上那麽舒服的好日子嗎?!


    “大伯,”莫尹語氣還是輕輕柔柔的,“您先別急,我隻是說假設,我們當然都不是傻子,可有人把我們伯侄倆當傻子,您這還看不出來嗎?”


    莫紅海又是一愣,居然回道:“誰?”


    “友成物流。”


    “……”


    莫紅海有點懵,連火都忘了發,就這麽看著一臉溫和病弱的侄子,完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大伯,我們才是一家人,”莫尹道,“您不能幫著外人。”


    “我……我沒幫著外人啊……”


    莫紅海訕訕道,氣焰慢慢弱了下去。


    莫尹歎了口氣,像是有些憐憫道:“您剛才提到了丁秘書,是友成物流的人吧?”


    莫紅海不說話,怕一開口就被莫尹繞進去,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這聰明侄子跟文弱的外表不符,好像確實是有點主意。


    “現在友成物流深陷輿論風波,股價跌了不少,他們來勸您,讓您來勸我陪他們作秀,無非是想度過眼下這個難關,也就是說,這其實是個一錘子買賣。”


    莫尹的聲音娓娓道來,不急不緩,裏頭沒一點怨氣似的,很客觀地在幫莫紅海分析。


    “大伯,我不知道他們許諾了什麽好處,但他們絕對不會做虧本的買賣,比起挽救回來的股價,您覺得他給我們的那點錢,夠嗎?”


    莫紅海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插了嘴,“那小尹你的意思是?”


    莫尹笑了笑,“我的意思是絕不能便宜了他們。”


    莫紅海追著話道:“那該要他們多少錢?”他說完,老臉又是一紅,忙給自己辯解,“我是替你著想,我自己真沒收錢。”


    莫尹說:“我知道,”他麵色憂鬱,“大伯,我現在已經是個孤兒,就隻能靠你了。”


    這話一說,莫紅海心裏立刻就是一鬆,他看了一眼莫尹蓋在被子裏的下半身,心說是啊,一個癱子,腦子再好使也得要人照顧,莫尹不依靠他還能依靠誰呢?


    莫紅海慢慢忘記了先前憤怒的情緒,虛心道:“小尹,你說得對,你是高材生,你比大伯聰明,你說說看,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


    莫尹:“肇事司機死了,他沒有家屬,那跟這起車禍有關能幫他們在公關上發聲的就隻剩下我一個,大伯,有個詞叫‘奇貨可居’,意思是說這東西是你獨一份的,別人想買,開什麽價就該全你說了算。”


    病房裏空調開得不低,莫紅海背上都冒出了汗,是興奮的。


    丁秘書聯係他的時候,他就知道他這輩子翻身的機會來了。


    五十萬。


    隻要他動動嘴皮子,去說幾句話勸勸他侄子,這錢就跟天上掉下來似的,反正後麵賠償款還可以再談,這五十萬可是能拿到手的現錢,傻子才不要。


    莫紅海舔了舔嘴唇,他現在終於意識到丁秘書既然肯給這個價,那就說明他的價值遠遠不止這個數,虧他還是做生意的!就是被那五十萬砸昏了頭,什麽都沒多想,歡天喜地提著果籃就來了。


    莫尹說得對,要多少,應該是由他說了算!


    這不是翻身,這是會改變他命運的時刻!


    “好,”莫紅海眼睛直勾勾的,興奮得有點發抖,“我再去幫你跟他們談談。”


    “不能光這麽去談。”


    “那該怎麽談?”


    莫紅海請教著,完全忘了剛才他還在心裏罵莫尹是白眼狼,此刻莫尹在他眼中就是天使、是搖錢樹、是老天爺恩賜給他的機會。


    “大伯,現在您就是我最親的人,”莫尹伸手隔著被子摸了下他那兩條毫無知覺的腿,低聲道,“您可以代表我,去幫我討個公道。”


    “友成物流剛發了視頻道歉和聲明,效果不錯,要是火完全降下去,恐怕我連拿到基本的賠償都困難。”


    莫尹皺著眉,莫紅海也跟著揪心,“那我們該怎麽辦呢?”


    “您不是說明天有記者要來嗎?”


    “對,記者……來做個見證,就是你願意原諒他們的話……”


    “您跟那位丁秘書聯係,就說我同意明天裴總來探視,也同意記者拍攝。”


    “啊?這就同意了?!”


    莫紅海忘了就是自己剛才勸說莫尹接受探視,急道:“這樣他們會不會不給錢哪?”


    “您先別急……”


    莫尹低聲說著,他側著臉,睫毛濃長,嘴唇動的幅度很小,說話聲音也很輕,莫紅海也不自覺地彎了腰,低著頭仔細地聽著,邊聽邊跟著點頭,又打斷了一下,“那這會不會把他們給惹急眼了?”


    “他們不敢,有記者在,他們要是敢翻臉,倒黴的是他們。”


    “那要是記者走了呢?”


    莫尹笑了笑,目光鎮定如水,“大伯,您怕什麽,您可以接著聯係記者,隻要風波不停,主動權就永遠掌握在我們這兒,就要跟他們鬥到底。”


    莫紅海一想也是,他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莫尹現在人躺在醫院裏,他除了一屁股債和個不知道在哪鬼混的兒子,其他什麽都沒有,有什麽好怕的?說得對,就跟他們鬥到底!


    莫紅海心一橫,道:“好,那就按你說的辦!”


    莫紅海又安慰了莫尹幾句,反正就是伯侄連心一定要把這事辦成之類的話,莫尹微笑著答應,後來出了病房,莫紅海才又覺得詭異。


    這莫尹父母都才剛過頭七沒多久,自己人癱瘓了一直都躺在病房裏,醒了也才沒幾天,怎麽從頭到尾都一直笑眯眯的,給他又分析這分析那的,出那麽些主意?


    莫紅海像被毒蟲蜇了一下,渾身麻了麻,又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想多了,莫尹這麽多天在醫院應該是已經傷心夠了,人還是得向前看,他也不是一樣?一陣也就過去了,還是明天的事更要緊,他得趕緊回去準備準備。


    *


    護士進來查房的時候,莫尹問她吃不吃水果,“我大伯買的。”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護士對這失去雙親的俊朗少年很同情,“我給你拿個橘子?”


    “謝謝,我現在不想吃。”


    莫尹笑了笑,表情有些憂鬱地注視著護士,他低聲道:“我大伯說我的腿廢了,以後再也站不起來了,是真的嗎?”


    護士一時無言以對。


    這次車禍對莫尹來說隻能說是不幸中的萬幸,撿回了一條命,但極有可能——不,醫生那已經下了定論,莫尹後半生都將會在輪椅上度過,這個消息誰也沒有告訴莫尹,因為覺得對莫尹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他們這些旁觀者尚且顧忌著,怎麽親人反而會一下捅破呢?


    護士含糊道:“你別多想,先好好養病吧。”


    莫尹沉默良久,“嗯”了一聲。


    護士有點不忍心看他臉上的表情,那種故作鎮定的絕望真是讓人看了傷心,於是安慰了幾句後轉身離開了。


    門輕輕帶上,莫尹臉上慢慢沒了表情。


    在傳輸給他的記憶中,莫尹是個優秀、溫和又驕傲的人。


    優秀是他才能的表現,溫和隻是他外在的偽裝,而驕傲才是他性格中最深的底色。


    他的出身無疑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他絕對不容許自己也成為一個平凡的人,他要憑借自己的努力實現他的夢想,改變他的命運。


    可是現在……


    莫尹低頭注視著那兩條在被子裏如同擺設一般毫無知覺的雙腿。


    如果在這個世界裏他注定要成為反派,那麽他要對抗的主角會來自哪個陣營已經一目了然。


    友成物流。


    莫尹笑了笑。


    他不生氣也不怨恨,倒是覺得很有意思。


    以前的小世界裏,他太強,強到整個世界給他的感覺都是那麽虛假,像是玩具拚湊出來,隨便一碰,世界就崩塌了。


    這次的世界如此真實,應該會有個像樣的對手吧?


    *


    早上八點,莫尹醒了。


    護工送了早飯,莫尹在護工的幫助下坐起身喝粥,這些護工他猜測是友成花錢請的,手腳麻利嘴也很緊。


    莫尹邊吃粥邊看手機。


    護工給他收拾了一下,小聲道:“裴總9點過來。”


    莫尹喝粥的動作一頓,對護工笑了笑,“謝謝,我知道了。”


    護工等他吃完,擰了熱毛巾給他洗臉擦身。


    病房內靜靜的,莫尹像個洋娃娃一樣被護工推著翻身擦拭,護工很專業,力氣很大,應該是收到了特別的吩咐,今天要把莫尹收拾得幹淨一點。


    背上被擦得火辣辣的疼,擦到下半身時莫尹就沒有知覺了。


    擦拭完之後,護工團了被子,給莫尹更換被套。


    莫尹向下看,看到自己被擺成了大字型,赤條條地晾著,腿上裹了許多紗布,不聽指揮地就這麽散落在床上。


    據說是傷到了神經,很嚴重,幾乎沒有治好的可能性。


    即使有,這一身的傷疤也永遠不可能在藍天上翱翔了。


    莫尹對著天花板笑了笑。


    護工給他重新蓋上了被子,細心地掖好被角,“有需要可以按鈴。”


    “好的,謝謝。”


    莫尹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到9點,手掌摸上床頭櫃的手機,點開看實時新聞。


    新媒體時代,熱點新聞直播高懸。


    莫尹點進去,裴竟友一身深灰色的西裝,頭發依舊是花白的,他其實年紀不大,也就五十出頭,看上去卻是很疲憊蒼老,身邊包圍著記者,兩個黑西裝的職員幫他擋住了一點。


    “裴總,您今天是來看望受害者的嗎?”


    “裴總,據說受害者已經確診癱瘓,您打算以後如何負責呢?”


    “裴總,請您回應一下,‘敢死隊’成員全是孤兒,這是真的嗎?”


    “……”


    長槍短炮,咄咄逼人。


    裴竟友在醫院門口停下,回身麵向記者,“有關事宜我已經在發布會上回應過了,我今天就是來看看孩子,”他雙手合十,手腕上佛珠滑落,表情懇切,“麻煩各位高抬貴手,給孩子留點隱私。”


    裴竟友是本城首富,全國都出名的企業家,據說身家千億,他一貫為人低調,難得的是形象也不差,看上去並不肥頭大耳,十分的儒雅。


    這樣一位風度翩翩的大佬低聲下氣,為了保護受害者的隱私向媒體低頭,這場景一從直播中播出去,立刻就引來了網民的同情和對媒體的不滿,怒斥這些媒體連人去醫院看望也不放過,到底是想為受害者發聲,還是為了吃“人血饅頭”,博流量?


    這場車禍現在是本城的頭條新聞,直播間裏熱度爆棚,評論區滾動得非常快,莫尹都來不及看,他拿了杯水慢慢地喝,預備看接下來他導演的戲碼。


    正當裴竟友轉身時,直播間內突然傳來一聲大吼。


    ——“紅山巧梅,你們死得好慘哪——”


    莫尹被水嗆了一下。


    直播間的鏡頭飛速轉動,拉出了虛影,鏡頭對準過去,莫紅海一身喪服,披麻戴孝,手裏抱著莫紅山夫婦的遺像,正跪在記者的車旁哭天搶地,記者們愣了一下後,立刻興奮地一窩蜂湧了上去。


    直播間裏的評論瞬間爆炸,滿屏的問號和震驚的表情滾動。


    莫紅海在直播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他弟弟家裏有多不容易,他侄子原本有多優秀現在卻成了個癱子全怪友成這喪盡天良的無良企業……


    莫尹輕搖了搖頭,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演得真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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