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瑟瑟, 卷起沙舞,戰鑼聲漸歇,廝殺卻聲不絕於耳。


    戰甲被鮮血浸染,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身為主帥的慕挽歌眼睜睜瞧著已跟隨她多年的兵將們一個個倒在血泊中, 再也沒能站起來。


    “主帥,若援軍無法及時趕來, 我軍恐要全軍覆沒了。”


    傷痕累累, 力竭之態已顯的副將奮力拚殺來到慕挽歌跟前,眼中尚有一絲希冀。


    慕挽歌作男子打扮, 頭盔已在鏖戰中脫落, 英姿勃勃,滿麵血汙讓曾驚豔世間的絕美容姿如妖冶的曼珠沙華在地獄盛開, 嗜血奪命。


    她執起手中長劍,臨風而立,肅肅秋風吹動戰袍一角, 溫綿之語卻冷得讓人絕望。


    “援軍不會來了……”


    副將稍愣,隨即破口咒罵,“卑鄙無恥的小人!”


    “若能活著回去,定要將奸佞和昏君碎屍萬段。”


    憤憤怒罵宣泄之後,副將便將目光投注到前方所剩無幾卻依舊浴血奮戰的同袍身上,肅聲呐喊,“弟兄們,古來將士自當征戰沙場保家衛國, 馬革裹屍在所不辭,今日我等卻死於奸人算計,來世再隨主帥找昏君奸臣算賬,弟兄們可有畏懼?”


    副將粗狂的聲音在廝殺聲中遠遠傳出,隻一瞬便得到更激烈的回應。


    “不懼!”


    “不懼!”


    “誓死跟隨主帥……”


    鐵血軍魂,士氣高漲。慕挽歌揚起手中長劍,所剩不多的將士迅速聚到她身後,勾起冷笑瞧著漸漸圍攏、步步逼近的敵軍,沾滿血跡更顯白皙的左手將束發的玉簪取下,青絲披散而下,細看之下她手中竟是一根精巧的短玉笛。


    青絲在風中飛舞,玉笛輕抵唇畔,悠悠清音回蕩在戰場之上,似是為逝者哀傷,又似一股清泉掃過心間,曲到起伏處帶著肅殺。


    猛獸的嘶吼聲自遠方傳來,讓圍攏的敵軍麵麵相覷,驚恐回頭望去,兩隻白狸領頭,帶著飛禽走獸為救主而來。


    “有蛇!”


    “有老虎!”


    “是鷹……”


    多出數倍的敵軍亂了陣腳,折身與撲麵而來的野獸撕纏,痛呼驚叫聲四起。


    收起玉笛放於腰間,慕挽歌令道,“副將聽令,率眾將士向左翼突圍。”


    末了,她凝眸叮囑,“記住,除了洛辰脩外旁人皆不可信。”


    “主帥先走,末將斷後。”副將急聲勸阻,“世子必會來救援,您不可涉險,再堅持片刻,世子他……”


    手中長劍微轉,發出悲鳴,慕挽歌眸色微冷掃向眾部將,“這是軍令,違令者軍法處置!”


    清韻之聲不容置疑,沉著冷靜。


    “主帥保重!”


    副將與眾部將肅穆跪地,行完禮後迅速往左翼撤去,跟隨數載出生入死自是明白主帥向來說一不二,雖為女流,卻是巾幗不讓須眉,令世間無數男子汗顏。


    生死一刻,她將生的機會留給他們。


    靈獸與敵軍的戰鬥極其慘烈,凶猛的攻擊,敵人數倍的圍剿,靈獸倒下,血流成河,或是迫於生死的抉擇開始逃竄。


    慕挽歌再次吹響玉笛,兩隻白狸已傷痕累累,不理會同伴驚逃散去,快速奔到主人身前作守護之姿。


    慕挽歌無聲歎息,蹲身將其抱起。


    “此時與你們為伴倒也不孤寂,隻是依舊心有不甘呢呢,枉我慕挽歌聰明一世竟被無恥小人玩弄於股掌之中而不自知,若能重來,定要讓那對狗男女不得好死。”


    白狸似是能聽懂,蜷縮在一起,趴在她臂彎處細細嗚咽。


    圍成圈的敵人手持□□步步靠近。


    再抬首,慕挽歌望向敵方架起的木台上綁著的兩人,她分辨不出是否真的是父親與兄長,到了此刻,是與不是已不再重要。


    若是,一家人死在一起也好。


    若不是……那於她而言,這所有的一切皆是一場騙局,她視為父兄的親人也想要她的命,就因為權勢,因為她掌控慕家軍的兵權。


    身後忽然傳來的輕微的響動,是急促奔馳的馬蹄聲,可她並未回頭,盤膝而坐,將白狸抱於懷,靜待萬箭齊發,絕美的麵容上淡然淺笑,安然無懼。


    父兄失蹤後的幾年,她從來都是孤寂一人,十五歲出嫁,大婚當夜,夫君便率軍出征,在其班師回朝前婆母將夫君親筆所寫下的放妻書得了自由身,命運使然,之後她竟與前夫同袍並肩禦敵三載。


    此時才覺造化弄人,冷漠的前夫,如今竟是她唯一敢信之人,將餘下的兵將交到他手中,她方能安心。


    好在此番她隻帶了三萬慕家軍,其餘五萬交給了洛辰脩。


    將慕家軍托付給洛辰脩,她沒什麽可擔憂的了。


    眼眸輕閉,她仰麵靜待漫天飛來的箭失,忽覺身後有重力壓來,她被人緊緊護於懷中,訝異望去卻是一張極為熟悉俊顏,曾俊朗如玉的麵容,此刻血跡斑斕,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焦急、驚怒,亦或是疼惜。


    並肩三載,她很少在他冷峻的麵上看到多餘的情緒,兩人間除了商議軍事以及布陣外,交談極少,恐無人信她與他曾有一年的夫妻之緣。


    “你……”她忽然失語。


    懷中兩隻白狸叫了兩聲,搖搖尾巴,似是歡喜。


    冷峻的男子難得竟是笑著的,將她摟緊,眸光如炬直射入她心間,凝視著她,“阿挽,黃泉路上由我為你引路,你便不會再走丟了。”


    是了,她走岔了路才會踏上這黃泉不歸路。


    她恍然,曾幾何時也見過這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隻是她忽略其中太多情緒。


    曾聽聞,人在死前會想起一些被遺忘又很重要的事,此刻她信了。


    河岸邊性命垂危的少年……年少時,那些曾被她遺忘的零星記憶湧了出來,無法拚湊完整。


    而她卻忽然有些明白了。


    如斯深情厚誼,她竟是多年未察,即便心如止水,此刻亦不禁濕了眼眶,或許萬箭穿心的痛,他先替她受了,再輪到她時似乎沒那麽痛。


    廝殺聲漸漸平息,敵軍萬千重圍困,前排盡是蓄勢待發的弓箭手,隻待一聲令下。


    本以為她最後會在孤寂中淒慘死去,未料他來了。


    “洛辰脩……”


    慕挽歌微微仰首,竟無語凝噎,這世上竟真有傻到來陪她赴死之人。


    男子俊朗的麵容印著點點蒼涼血跡,將她摟緊護於懷中,眸光如炬直射入她心間,凝視著她,滿目柔情。


    “阿挽,黃泉路上孤寂,由我為你引路,你便不會再走丟了。”


    是了,一步錯步步錯,行岔了道她才會踏上這黃泉不歸路。


    連累了他……


    她恍然,曾幾何時也見過這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不經意時投注於她身上,隻是她忽略其中太多情緒。


    曾聽聞,人在死前會憶起一些極為要緊且易遺忘之事,此刻她信了。


    河岸邊性命垂危的少年……年少時,那些曾被她遺忘的零星記憶湧了出來,無法拚湊完整。


    即便是萬箭穿心之痛,他先替她受了,再輪到她時該沒那麽痛了。


    這世上,無人知她怕痛,此時卻有他護著……


    隻是她與他在軍中朝夕相處三載卻不知他的情意,即便心如止水,此刻亦不禁濕了眼眶。


    生死相隨,這便是他待她之心。


    然而,預想中的痛意不曾到來,洛辰脩並不是隻身前來救她,敵後方忽然湧出的數萬兵將如天降神兵,刹那間扭轉了局勢。


    霎時間,鑼鼓喧天,局勢反轉,敵軍潰敗逃竄。


    慕挽歌恍然明白過來,他是來救她的。


    “你、你不是在禹州麽?”她未料他能及時趕到,派人去求禹州求援也不過是三日前的事,想來此時派出去的人還隻在半途中。


    而此時洛辰脩卻出現在她眼前。


    禹州到雲水城,行軍的話,少說也得十多日。


    洛辰脩緊緊抱著她,她懷中的兩隻白狸見到舊主甚是歡喜,不住地舔著他的手背。


    還好,他趕上了,瞧她完好,洛辰脩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這些年極力隱藏的心思也不再遮掩了。


    “阿挽,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不能沒有她,隻是她一直不知他的心意而已。


    他並未正麵回答她,但慕挽歌已猜到七八分了。


    三日前她才派人去禹州向他求援,而他此刻已來到她身旁,必然是早早便趕來了。


    未雨綢繆並非偶然,她這邊的情況如何,洛辰脩了如指掌,那邊隻有一個可能。


    “洛辰脩,我身邊的副將是你的人?”


    洛辰脩笑了笑,默認了,而且他安排在她身邊的人可不止一個。


    ……


    雲水城一役,狄國敗退,洛辰脩帶領慕家軍乘勝追擊,不到三日便打到了狄國王城下。


    洛辰脩並不著急發起進攻,貓捉老鼠一般,抓住了卻不急著咬死它,要將它玩弄至死。


    洛辰脩手底下分散在各地的四萬多人馬漸漸匯集在雲水城,加上慕挽歌手上的五萬多慕家軍,加起來也有十萬兵馬了,陸陸續續還有一些慕名而來參軍的人。


    人心所向,洛辰脩戰神之名傳開了,大軒百姓隻知世子不知已在位三年的皇帝。


    皇帝的昏庸無能也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閑談,百姓呼籲世子奪位,將昏君趕下王座。


    這其中也是慕挽歌的謀算。


    王者之位該是有能者居之。


    慕挽歌在雲水城養傷半月,便住在府衙裏,洛辰脩白日裏忙完正事,到了夜裏便會一直陪著她,起初慕挽歌委婉勸他回屋歇著,她隻是皮外傷,不必守著她,但洛辰脩裝聾作啞,充耳不聞,坐在她屋裏就是不走。


    最後還是慕挽歌妥協,命人再安置一張臥榻在她房裏,如此洛辰脩便一直賴在她屋裏了。


    這日,慕挽歌去見了千裏迢迢親自送糧草而來的風辭,帶著一身酒氣,踏著暮色回來,瞧見比平日裏早歸的慕挽歌,她微微訝異。


    “你今日怎這般早?”


    洛辰脩冷著一張臉,不答反問,“你與誰飲酒作樂去了?”


    酒意上頭的慕挽歌有些迷糊,並未察覺他語氣不善,如實道,“風辭遠道而來,我去見他,小酌幾杯,許久未見,他倒是酒量見長,我卻不行了。”


    聽完,洛辰脩徹底黑了臉,卻未發作。


    慕挽歌未曾留意到他的異樣,自行倒了杯水灌下,自顧自道,“風辭真乃知己也,雪中送炭之事沒少做,我欠了他不少人情,這日後也不知該如何還他,他什麽也不缺……”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自言自語,並未察覺洛辰脩已站在她身後,她轉身時冷不防便撞進了他堅實的懷裏。


    慕挽歌怔愣時已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圈住,突生曖昧,自那日在戰場抱了她之後,這些日子他未再有出格的舉動。


    “洛辰脩你……”


    “阿挽,待回京之後我們再成一次親。”


    他不是與她商量,而是知會她一聲讓她心裏有個底而已。


    “我們……”慕挽歌微微仰頭,對上他的目光,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也許她應該試著再信他一次。


    洛辰脩一言不發,緊盯著她,盯得她很不自在,她不由自主地應了一聲。


    “嗯。”


    而後,她被一股大力固在了他堅實的懷中,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感受到了他內心的歡喜。


    半年後,昏庸的神武帝慕容諶昭告天下禪位給洛王世子洛辰脩,而擁護神武帝的洛王不知所蹤。


    慕容諶禪位半個月後,洛辰脩君臨天下,各方諸侯及周邊小國部族紛紛前來朝拜覲見。


    洛辰脩得帝位乃民心所向,消息傳開後百姓歡呼,普天同慶。


    而正當洛辰脩滿心歡喜欲準備立後大典時,朝中元老大臣似是約好了一般上折子諫言讓洛辰脩廣納後宮,開枝散葉。


    洛辰脩煩躁不已,訓斥了那些在朝堂上逼他立後納妃的朝臣,他想見慕挽歌,隨即悄悄出宮來尋她,可遍尋不到她的蹤跡。


    此時,洛辰脩得知了慕挽歌將與風辭成親之事,他心急找尋卻始終找不到,慕挽歌不願見他,隻給了他一封信,字字誅心。


    信中,慕挽歌與他斷情,求他成全她和風辭。


    字跡確是慕挽歌親筆,洛辰脩快要氣瘋了,帶著一肚子憤怒回宮,答應朝臣選秀納妃的提議,同時也下了一道賜婚聖旨到風家堡。


    洛辰脩將自己的妹妹洛碧如賜婚給風辭,彼時洛碧如將冊封為公主。


    新帝選秀一事昭告天下,朝堂後宮皆忙得不可開交,皇後人選是洛辰脩自己定的,選的是已故去的洛王妃母族的侄女兒,也就是洛辰脩名義上的表妹,


    帝後大婚與公主出嫁定在同一日,消息一出,天下嘩然。


    有人說這位新帝是真的寵愛自己的妹妹才會如此。


    而身在風辭名下莊子上靜養的慕挽歌聽靈璧說起此事,她悵然歎息。


    “他這樣固執……罷了,終究是我欠他的,如了他的願便是。”


    靈璧瞧著主子蒼白憔悴的臉,本就生的絕美的麵容此時透著病態,少了平日裏的淩厲,更加令人心生憐惜。


    想到害得主子這樣慘的罪魁禍首,靈璧憤恨不已,卻紅了雙眼。


    “主子,綠意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竟然給您下毒,我這就去狄國給您找解藥。”


    靠在床頭,慕挽歌不以為意搖了搖頭,有氣無力道,“此毒出自毒王之手,三個月前毒發了我才察覺,此時去尋解藥為時已晚,且毒王已死,即便是外公與師父怕也束手無策。”


    靈璧急道,“那我這就送您去清源山,天機子前輩與清玄子前輩乃世外高人,一定有法子的解毒的。”


    慕挽歌無力笑了笑,淡淡道,“不必了,兩個月前風辭去過了,外公說這是我的命數,他與師父亦無能為力。”


    這一瞬間,靈璧淚流滿麵。


    不該是這樣的,主子有神醫之名,卻救不了自己。


    此時風辭進屋,靈璧抹了眼角後退了出去。


    風辭亦是一臉憂色,在床前坐下,關切問,“今日可還好?”


    慕挽歌微笑點頭,“還好。”


    一問一答後便陷入沉默。


    良久,慕挽歌道,“將我從胭脂樓出嫁的消息散出去,這陣子找不見我,他多半要急瘋了。”


    風辭無奈輕歎,“你呀,為了他可真是煞費苦心了,暗中做手腳逼他納妃,我可聽說了,此次選中的秀女個個都是美人兒,我對你這樣好,怎不見你也為我想一想,為了你,我可是連終身幸福也賠進去了,誰要娶他的妹妹,我可聽說了,那洛王府的郡主是個嬌縱任性的草包,即便封了公主,她還是個草包。”


    “……”


    心知風辭這種雲淡風輕的幽默故意逗她笑,慕挽歌順著風辭的意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便是落寞。


    “隻有這樣,在我死後他才不會對你下手,洛碧如你若不喜歡,娶回去擺著便好了,給她尋幾個俊俏麵首,她會喜歡的。”


    她說死,風辭眉目微動,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


    帝後大婚當日,皇後從娘家上的花轎,公主自洛王府出嫁,也有一頂花轎自胭脂樓而出,三頂花轎一模一樣,在街頭相遇,此時有刺客出現,場麵一度混亂不堪,好在有宮中侍衛保護,刺客很快逃了。


    三頂花轎分開,皇後儀仗護送的花轎抬入宮中,另外兩頂抬入風家堡。


    慕挽歌在花轎裏睡了過去,醒來時才發覺自己躺在龍床上,而一身大紅喜袍的洛辰脩坐在三丈遠的地方,麵無表情看著她。


    “醒了?”


    他的語氣很冷,能清楚感知他的怒意,沒得到她應聲,站起身來到龍床前,居高臨下盯著她,嘲諷道,“莫不是這幾日被出嫁的喜悅衝昏頭夜夜無眠,在花轎裏睡得死沉死沉的。”


    慕挽歌那一臉的蒼白被厚厚的妝容掩蓋住,她提了提氣,翻坐起身,冷冷淡淡的樣子。


    “能否叫人送盆水進來,我想洗把臉。”


    洛辰脩審視她,醒來後她平靜處之,著實不尋常,同時他也不禁竊喜,她這樣是否意味著嫁給他也是願意的。


    但慕挽歌接下來說的這句話等同於在他頭頂澆了一盆涼水。


    她仍舊情緒無波的冷淡模樣,道,“鬧夠了便去將你的皇後接回來,一國之君切莫任性妄為。”


    他為了她煞費苦心,在她眼裏卻是任性妄為。


    洛辰脩自嘲笑了笑,不欲再與她多說,否則真可能被她氣得英年早逝。


    洛辰脩拂袖離開寢宮後,兩名宮婢端著熱水進來,伺候她梳洗。


    頭頂上的鳳冠早被洛辰脩取下,慕挽歌換下厚重的嫁衣,穿上宮婢拿來的輕薄寢衣,淨麵之後,她徑自來到桌前坐下,吩咐宮婢去拿飯菜來。


    不合規矩。


    兩名宮婢麵麵相覷,福身退到殿外。


    洛辰脩負手站在殿外,聽完宮婢所言,揚了揚手,“一切照皇後吩咐做,好生伺候好皇後,她要什麽便給她什麽。”


    一個人便是一大桌美味珍饈,慕挽歌動筷後才隨口問一旁候著的宮婢,“你們陛下今日可曾用過晚膳?”


    宮婢是個機靈的,慣會察言觀色,恭敬應聲,“回娘娘,陛下這幾日食欲欠佳,已有三日不曾進主食了,今日連早膳也未用過。”


    慕挽歌多瞧了回話的宮婢兩眼,搖頭失笑,“去叫你們陛下進來。”


    偌大的寢宮,兩個人在尚且顯得空蕩寂靜,平日裏隻有洛辰脩一人,可想而知他是何等孤寂,慕挽歌忽然覺得心疼他,有些茫然。


    她一手將他推上這個位置,他要獨自承受著這份常人難以忍受的孤獨,寒冷,再無知心人能信賴,時時要防備著明槍暗箭。


    她甚是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


    她身下的這張龍床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實則還不如尋常人家的木床睡得舒坦。


    慕挽歌躺在所謂的龍床上昏昏欲睡,洛辰脩沐浴後來到床前站定,安靜望著她。


    她並非毫無所覺,是以翻身側躺,背對著他。


    “今夜借陛下龍床一用,明日一早我會離開。”


    隻因這一句話,她將洛辰脩激怒了,強勢將她身子掰轉,俯身壓住她,光是眼中神色便知他此時暴怒。


    “你答應過我的,為何要出爾反爾,我哪裏比不上風辭,令你這樣厭棄,連見我一麵也不肯,入了我的洞房,卻心心念出宮去找他。”


    她的下巴被他的手固住,無法閃躲,隻能看著她,而她的沉默在洛辰脩眼裏成了默認。


    憤怒、妒忌、悲哀等情緒湧了上來,生成一股昏天滅地的火,熊熊燃燒。


    洛辰脩失去理智,狠狠啃咬、親吻,她躲避,他變本加厲。


    絲帛撕裂聲在空蕩的寢宮裏尤為刺耳。


    她身上的衣物在他手下撕裂、脫離,飄飛至地上,再無遮掩春光之物,二人裸裎相對。


    他的吻越發急切,如疾風驟雨,慕挽歌不再掙紮,雙臂抬起,輕輕抱住他。


    “洛辰脩……”


    她的低喚聲令他的動作僵了一瞬,他卻以為她是在求他停手,她要別的男子守身如玉。


    “不許你為了他求我!”


    “阿挽,你是我的妻,從前是,從今往後也是,這皇後你不當也得當,我要你永遠伴我左右,共享這盛世江山。”


    妒火再燃,理智盡失,他更加蠻橫的掠奪,心底裏隻有一個聲音在呐喊:她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雲收雨歇時,懷中人已倦極睡去,洛辰脩盯著懷中人一夜,也隻有睡著的時候她才會如此溫順。


    目光觸及雪肌上的青紫,他自責失控之下傷了她,但他不後悔強取豪奪。


    以她的身手,推開他並不難,但她沒有,這種極不尋常的異樣敢被他心裏湧起的喜悅掩蓋,他無暇深思。


    自欺欺人也罷,他隻當她心裏是有他的。


    新婚之夜有了夫妻之實,洛辰脩自知理虧百般討好,慕挽歌仍不為所動,待他冷冷淡淡。


    洛辰脩對她有求必應,隻有放她出宮一事她每次提及,他必翻臉。


    然而,慕挽歌想做之事,誰又能攔得住。


    她隻在宮裏陪了洛辰脩半個月,在毒發之前,她還是悄然離宮,而此時洛辰脩又被政務纏住,分身乏術。


    洛辰脩心裏清楚,那些事皆是她拿來拖住他的,待收拾好那些亂子,出宮找到她時,她已油盡燈枯,連睜眼也吃力了。


    而洛辰脩也是此時才知她早已身中劇毒,害她之人是她曾經最信任的婢女綠意。


    綠意是赫連溟的人。


    得知真相後的洛辰脩恨不得將赫連溟和綠意千刀萬剮,抱著奄奄一息的慕挽歌,洛辰脩懊悔自責,可慕挽歌最後與他說的話卻是求他不要遷怒風辭。


    “洛辰脩,你答應我……莫要傷害風辭……”


    “好……”


    他答應了,可那之後她陷入昏睡,隻有一口氣吊著。


    ……


    洛辰脩帶著隻餘一口氣的慕挽歌去了清源山,見了天機子和清玄子,他求他們救她,可他們卻隻能悲痛遺憾搖頭。


    他固執地跪在天機子麵前,清玄子於心不忍,看不下去便離開了。


    洛辰脩在天機子的屋外跪了一天一夜,終於求得一絲希望,天機子站在他麵前,悲憫且無奈。


    “以你真龍之命換她的命,你也無怨無悔?”


    “無悔,求外公成全。”


    洛辰脩並未有絲毫的猶豫,給天機子磕了一個頭,他不再喚天機子為前輩,而是外公。


    天機子是慕挽歌的外祖父。


    天機子歎了一聲,道,“去將你想做而未做之事做完,歌兒留下,我能讓她撐三個月。”


    洛辰脩離開了,用三個月的時間做完想做的事,他隻做兩件事,一是將江山托付給能擔大任的慕容淩,最後一件事於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他要為慕挽歌報仇,將害過她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罪魁禍首靳鬱風、赫連溟成了廢人,眼盲耳聾,無處容身,沿街乞討。


    綠意被斬雙手,被毒啞,被扔進勾欄,日日生不如死。


    一切事了,洛辰脩回到清源山,而慕挽歌也醒了,瞧著多了幾分容光,可洛辰脩明白她這樣意味著什麽。


    這是回光返照。


    “阿脩,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親昵喚他,卻也是最後一次,她在他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


    洛辰脩悲痛欲絕,抱著她的屍身一動不動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天機子推門進來,將清源山千百年來流傳中的改命禁術傳給洛辰脩。


    逆天改命、以命抵命,行逆天之術必遭天譴,屍骨無存……


    洛辰脩在隆隆雷聲中失去意識,醒來時卻發現回到了十七歲這年,便是隨洛王率軍出征後的半年,他在戰場受傷昏迷了三日。


    睜開眼,一切還來得及。


    阿挽還在京中等著他,這一次他定要在張氏將放妻書給她前回京。


    他想著,隻要將阿挽留在他身邊便不會重蹈覆轍。


    然而,天意似乎總是再捉弄他,他馬不停蹄趕回京的途中被人算計,受了重傷,他心急如非,拚命趕回京,仍舊晚了半日。


    回洛王府得知慕挽歌拿了放妻書離開了,那一刻洛辰脩拔劍欲殺了張氏,被墨隱攔下。


    “爺,世子妃回了木屋那邊,您受了重傷不宜勞累,屬下去將世子妃請回來。”


    洛辰脩冷冷看著張氏,聽墨隱提醒,他收了劍,轉身離開。


    墨隱擰眉看了眼嚇得癱軟在地的張氏,正欲追出去時,自家爺冷冷的聲音傳來。


    “明日一早再跟來。”


    墨隱仿佛明白了自家爺的心思。


    洛辰脩在木屋外守了半夜,兩隻白狸陪著他,夜裏下了雨,他和白狸都淋濕了。


    天明之時,他故意讓白狸自窗而入,引起屋中女子的注意。


    血氣上湧,喉間腥甜,洛辰脩一手撐在樹幹上,嘔出一口血。


    “洛辰脩?”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他撐在樹幹上的手一顫,捂住心口的手不禁收攏握成拳。


    意料之中,她追來了。


    洛辰脩一手捂著心口,緩緩回身,這一刻的欣喜若狂隻有他自己明白。


    阿挽,我回來了,你也還在……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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