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敘想說家裏有尿桶,可是一想到埋在爐灶內的五個土豆,乖巧地奉上了自己的半邊身子,任憑譚笑的胳膊掛在他的脖子上,沒準姐看在自己乖巧聽話的份上能讓自己能多吃一個呢。


    譚笑左胳膊搭在譚敘的脖子上,左腳耷拉著,以一個奇怪的姿勢站在屯子裏唯一一條大道中間,左邊一眼白茫茫、右邊一望荒涼涼。從東頭到西頭,從南邊入北邊,處處寫著貧苦與荒涼。


    低矮的房屋、高聳入雲的楊樹、偶爾叫兩聲的麻雀、把天地間渲染的十分蕭索,也讓譚笑因為重生而興奮異常的心情變得平靜下來,這麽窮的地方,到底改變要從哪裏開始呢!


    整個屯子一共也就兩排房子,二十幾戶人家,而且大部分都是土坯房,此時正是伴晚,天要黑還沒有黑的時候,太陽在西邊的地平線上留了一小牙明黃色的盤子墜在那裏,要沒不沒地,吊著最後一點熱氣。


    拜泉縣是黑龍江省八大貧困縣之一,現在已經是90年初了,大城市裏冰箱、彩電、洗衣機不能說普及,也早就不再是什麽多了不起的玩意兒,可是在這個中國最東北部的偏遠村落,白麵、大米還是奢侈的細糧,全村二三十戶人家隻有幾台電視機,還是十四寸的黑白電視。


    譚笑意識到了自己想要改變家庭生活的夢想有多麽的悲壯,卻忘記了她們姐弟倆此時這幅樣子是多滑稽,兩個沒有櫃子高的小破孩,一個一臉嚴肅一個一臉迷茫,讓誰看了,都會想說點什麽的。


    “譚笑,你咋成瘸子了?你是不是腿折了?腿折了、拄拐子、以後嫁個老頭子!”


    一道突兀的稚嫩叫喊聲打破了小山村的沉寂,譚笑停止思考,抬眼看向聲音的來源。


    一個穿著厚棉襖、肥襠棉褲,帶著藏藍色護耳雷鋒帽、脖子上掛著厚棉手悶帶子的小男孩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大道上,一邊說話一邊用衣服袖子抹自己嘴巴上的大鼻涕,說話的時候眼睛向上挑著,一肩高一肩低,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張大軍、你胡咧咧,我姐的腳是被圖釘紮了,才不是腿折了呢!”譚敘氣的腮幫子鼓溜圓,眼睛也使勁地瞪著,隻不過之前哭的厲害了,現在再怎麽瞪,也還沒有多大,但是他這種反應讓譚笑有些意外。


    她可是知道的,雖然譚敘長大以後是個扮豬吃老虎、打人下狠手的主,可是在他初中畢業之前一直都是一副溫吞的性子,被人欺負了也不懂得反抗,要不然也不會被張大軍給一板磚拍壞了腦袋。現在竟然為了自己,敢跟長安七隊未來的村霸叫板,譚笑甚是欣慰。


    “讓圖釘紮了還能好?腳爛了一樣會成瘸子、瘸子就得拄拐子、就得嫁老頭子。”張大軍一邊說,一邊伸出舌頭衝譚家兄妹翻白眼,這個動作在這裏叫做氣死人不償命,譚敘雖然沒有被氣死,可也氣的要哭了:“你瞎白話兒,我姐才不會變成瘸子呢,我姐才不要嫁給老頭子呢!”


    “張大軍,你咋就知道我腳好不了啦?你過來,我給你看看我的腳,你看看就知道能不能好了。”譚笑輕輕地拍了拍譚敘的手背,示意弟弟不要說話。


    “我才不看呢,丫頭片子的腳丫子有什麽好看的。”不知道是鼻涕太多還是根本就沒擦幹淨,張大軍說一句話就扭扭嘴,他的這個動作自己曾經看了好些年,怎麽以前就沒覺得惡心呢?譚笑一想到這裏的衛生情況,就忍不住打了個顫。


    顫歸顫、抖歸抖、嘴巴還是那麽利落:“你沒看就說我好不了,你這是瞎掰,會爛舌頭的!爛了舌頭吃不了飯,會餓死,變成餓死鬼,到墳裏也吃不了飯,永遠都得做餓死鬼!”


    “我沒瞎掰。”張大軍耿著脖子瞪著眼睛氣囔囔。


    “你都沒看過我的腳,你咋就知道我腳好不了啦?你這不是瞎掰是什麽?”譚笑小聲音脆生生的,氣勢逼人


    張大軍咬了咬下嘴唇,不知道是在考慮要不要過來看還是在想譚笑說的餓死鬼的事情,這裏的老人敬畏鬼神,逢年過節拜神奉仙的,連帶著小孩子也知道不少鬼怪的故事。


    “老弟,咱倆去孫大軍家吧,別跟這種說謊撂屁滿嘴跑火車的人墨跡了。譚笑適時地加了一把火。


    一山有二虎,隻不過是“虎了吧唧”的虎。


    孫大軍不僅跟張大軍年紀相當連名字都是一樣的,平時兩人就在屯子裏拉幫結夥、誰也不服誰,這要是讓譚笑去了孫大軍家講事情,張大軍幾乎可以想象到明天早上、不、今天晚上,整個屯子裏的小嘎就都會知道自己被譚笑這個丫頭片子給嚇唬住的事情了,那以後自己在長安七屯可還怎麽混!


    “瞅就瞅,我還怕了你不成,你個小丫頭片子,你才說謊撂屁呢!”下定了決心將虎超超執行到底的張大軍說著就往譚家姐弟倆站立的地方跑,泛著亮光的雪白地麵一走一打滑兒,張大軍穿著厚厚的棉鞋、腳步微有踉蹌,半新不舊雷鋒帽的兩個護耳也在風中甩來甩去、離他們的距離卻越來越近。


    譚敘著急了,姐的腳裹著紗布呢,咋給人看啊?而且這大雪泡天的,真要是脫了鞋還不得把腳給凍出來個好歹呀,也就是話趕話的事兒,咋就真的弄成要給張大軍看腳了呢?小家夥急的不知道該咋辦才好,一會兒瞅瞅他姐,一會兒望望張大軍。


    一雙手掌在溫暖厚實的棉手悶子裏張張合合,譚笑眯著眼睛盯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眼中冷意漸濃。


    眼見著張大軍凍的跟土豆一樣麻嘟嘟髒兮兮的臉靠近了,譚笑雙手成拳掌,嗖的一下子就撲了上去。張大軍直到被譚笑按倒在地拳頭雨點一樣砸到身上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自己竟然被一個丫頭片子給騎著打,這要是傳出去可丟死人了,張大軍連喊都不敢喊,使出吃奶的勁就想把譚笑從身上給掀下去。


    想法很好,可惜晚了點,譚旭在一瞬間的呆愣之後終於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事,不用他姐招呼也騎到了張大軍的身上,小拳頭勁不大卻錘的歡實。


    張大軍長的再壯實,也畢竟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平時在別的孩子麵前耀武揚威都是靠嘴說,偶爾的肢體碰撞也不過是推推搡搡,一個趴子兩個摔,像這種二話不說上來就按到打的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起是起不來了,身上壓倆人呢。


    想著打回去吧,手還沒等他揮出去,眼睛就撞上了譚笑冷冰冰的目光,張大軍嚇得渾身一哆嗦,他覺得譚笑的眼神比他爸喝醉了酒打他的時候還要嚇人。


    他爸每次喝完酒都喜歡打他,下手那個狠,抓到什麽用什麽,不管屁股還是臉,不青也得腫、疼的他好幾天都呲牙咧嘴。現在譚笑竟然也是這種眼神,張大軍慫了,不掙紮也不動,任憑譚家姐弟倆捶他,除了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再也沒有別的想法。


    眼瞅著張大軍的麻土豆臉哭成了一道一道的、鼻涕也是一老把,譚笑終於停了手,不過臨起身之前惡狠狠地對身底下的人說:“記住了,以後遇到我老弟靠邊走,要是讓我知道你欺負他,我往死了揍你!”


    姐弟倆一瘸一拐地往家走,留下張大軍躺在冰涼的雪路上孤單寂寞冷,一邊哭一邊小聲地抽泣著“咋就急眼了呢、咋就急眼了呢?……我也沒欺負他啊!我啥時候欺負譚老二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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